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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赘婿(4月18日 更新至“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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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二二章 世间繁琐 丑陋污浊


  一如周侗所言,绿林中人过得好的或是过得不好的,真正在乎的主要是个面子。这样的说法放在其他人身上没错,归于周侗自身,也是难以免俗的。

  作为年界七十的武道圣者,老人的为人,并没有太多可挑剔的。为了赈灾之事,几个月内连踏上百家匪人山寨,听闻宁毅之事,又以高龄之躯奔行千里而来。只要是心之所善、符合道义之事,哪怕没有回报,当事人并不知晓,老人也绝不吝于为之付出努力、甚至于更多的代价。

  不过这些年来,他也已经是受人尊重的天下第一人。虽然心中未必在乎这一虚名,但每至一处,老人必被人恭敬以待,他若提出想法,别人也必然会予以重视。甚至于有严涣这类的弟子——虽然未必聪明——却可以因为他的到来而被激励,豁出身家性命。

  而他的这次南行,宁毅对他虽然恭敬,但实际上却并没有给太多的面子——双方的两次碰面,都是这样的情况了——周侗心中倒不至于为此记恨,但他也不可能拿热脸贴一个小辈的冷屁股,因此当第二天他做完自觉应做之事——留下对阵法的改良想法之后——便直接告辞离去。

  当田东汉将那几页改良阵法的纸张交给宁毅,宁毅心中多少也有些感慨。不过此时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些事上,寻仇与威慑之事在小县城中央的爆炸后就已经收尾,接下来他将回去京城,然后立刻启程北上。由于这次婚礼闹事的插曲,事情已经滞后于了原计划——他原本已经寄了一封信给红提,告知她自己将去吕梁的消息。如今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等得着急。

  自从知道乞颜部罗、孛儿只斤铁木真这些事情之后,许多的计划,都在重做。而对宁毅来说,在许多信息都不明朗的情况下,这些计划的终点也难以计算:未来需要面对的敌人是哪些、我需要保证的事最低是自保。最高要怎样,由于敌人的力量无法计算,需要应付的事情无法估计,那么最低标准的自保到底要到哪一步,就也难以计算了。

  事情标准不确定,计划就可以无上限。也是因此,接下来有多少的时间,基本都是不太够的,哪怕只尽人事,手头上的工作也得争分夺秒了。而即便有这样的压力,他也并不愿意放弃家庭或是关心的人。在京城中的许多时候,他还是陪伴着妻儿们渡过的。

  好在他如今已经不是白手起家慢慢摸索的创业者了,即便有着如此紧张的情绪,他的手头上仍旧可以有条不紊地放出十几条线往前走:竹记的展,家卫的训练,对说书、宣传方面的控制,新产品的研。火药的运用,运营吕梁的计划,对苗疆一方的关注……在确定了心中所想之后,有关这些事情的计划,都在迅膨胀。

  虽然这些事情有些还处于看不到效用的打基础阶段,但如果从后往前看,从这一年二月开始,宁毅手边的计划和项目,激进膨胀得几乎疯狂,光是针对火药改良和运用方面的想法。他在一个月内便选择了包括地雷、磷火在内的十数个方向,让作坊里的烟花工人进行尝试。

  由于这些匠人大多也并非是什么天才,各人的能力也是有限,纵然有宁毅的启,许多项目一开始还是遇上了问题。宁毅身边的这些项目就像是走在高高的钢丝绳上一般。但不久之后人们就会现,就整体而言。这些项目在几个月内就开始迅往前增长,虽然有的失败、归于档案,但许多的想法还是在疯狂的激进状态中往成功的彼岸登6,走在这钢丝绳上的,显然是个拥有丰富经验的杂技老手。

  相对于新物品的研与竹记商品的丰富、生意的扩张,与赈灾事件里涉及的各个家族的对抗,只能占据宁毅心思的一部分,至于桃亭县的这帮绿林人,就更是小部分中的小部分了。也是因为之前京城里实在闹得太过火,宁毅迎娶云竹与锦儿的聚会上,一帮人过来捣乱,虽然当场就擒杀了一部分,但仍有部分逃脱。

  那场聚会算不得盛大,但右相府中的不少人还是到场祝贺了,例如尧祖年、例如纪坤、例如觉明和尚这些人,虽然平日里看来和善,但这些人身边的关系,哪一个不是盘根错节。尧祖年身为当代大儒,背后实际上有自己的家族,纪坤则是专为相府处理脏活累活的总管,觉明和尚就更是皇族出身。一般的绿林、黑道是根本不敢欺到这些人头上来的。

  当时这些人就脸色阴沉地了火,后来由于桃亭县英雄大会的消息传来得太及时,宁毅才顺便拨冗南下,属于“你站位置实在太正点,我忍不住就踢过去了”的性质。待到事情做完,周侗赶到时,宁毅手头在处理的已经是其它的事情了。

  桃亭县的一场捕杀迅地结束了,至于之后直接涉及的问题,大都由官府来解决。而在间接影响下的“心魔”恶名的扩张,更多绿林人的义愤填膺,那里便有着更为复杂的因果,难以归结到这单件事情上来说。

  这场惨剧之中,唯一能够在宁毅心头留下些许痕迹的,大概也只有再次见到周侗这一点,纵然并不愉快,但这位老人的存在,并不容易让人忘记。但也只是留存在心中的一点点记忆罢了。

  只是,虽然见面算不得愉快,在离开桃亭之后,周侗为了宁毅的这件事,仍旧奔走了不少地方。直到一两年后,在一些颇为直接的信息搜集中,宁毅才零零碎碎的知道,这位老人在与许多人的碰面中,都曾特意地提起此事,为宁毅在赈灾中的行为作出了解释和担保,只是当时心魔的恶名已经传播得极广,桃亭的惨剧也已经被人刻意宣扬出去,周侗的说话和担保。实际上也不可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但无论如何,在当时再想起这些事来,回忆起这两次并不愉快的见面,终究还是在宁毅心中形成了极为复杂的感受。

  这是后话,暂不再提了。

  *******************

  天气入夏。遥远的北国,在天祚帝势力覆亡后,金国正在忙着横扫已经灭亡的辽国以西土地。而在张觉被杀之后,无论是郭药师的常胜军还是驻扎于雁门关以北的武朝军队都不再有大的进取动作,开始转入消极防御当中。

  北方局势微妙,在南面的朝堂上。也已经酝酿出了肃杀和警惕的氛围。这年春天,童贯因收复燕云六州的功绩被封为广阳郡王,之后致仕,全身而退。接替他职位的谭稹开始积极建设自己的政绩:也就是尽量招安与拉拢北地的流民、山匪,并试图招降虎王王庆,构筑北面以太原为中心的防线。

  这样不择手段的拉人到底能不能挥必要的作用暂时还没有实践的检验。但可想而知,接下来账面上的数字可以变得很漂亮,也同时扩大着户部、兵部后勤账目上的赤字与空白。秦嗣源等人曾经试图上书劝谏,但刚刚上位的枢密使,皇帝是愿意给予信任的,知道事情不会有结果,象征性地反驳一下之后。秦嗣源也就无奈作罢了。

  无论如何,相对于童贯这样的高手,在秦嗣源等人眼中,谭稹只能算是一个资质平庸的混蛋,资质平庸,能够造成的破坏也是有限。

  当然这个资质有限也是相对童贯而言,朝堂上的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在民间掀起莫大的波澜。由于谭稹的这第一把火需要的是政绩,对于士兵的审核、领导、管束并不严格,下面的负责人们便纷纷响应了朝廷的号召。

  在北面的几路。一些有案底的绿林人、打家劫舍的山匪已经开始借着这股东风洗白,走上杀人放火受招安,向朝廷要物资、吃皇粮,变成高富帅,迎娶白富美。踏上人生巅峰,想起来还有点小激动的转变。此时这转变还在开始的阶段,却已经有不少绿林人被吸引过来,纷纷加入有关系的山营匪寨,顺便将自己的身份交上去进行洗白。

  谭稹上位引起的波动,自然不止是表面上的这一些。朝廷官员并不都是庸才和傻瓜,招安的同时,当然也想要领导权,而山寨中的各种匪人,则打算在保持独立的情况下又能白拿朝廷的俸禄。也有些匪人受了招安之后,现自己傻乎乎的,别人并没有交出领导权,自己却交了,真正成了苦逼的大头兵,便又在下方开始做动作。

  无论如何,朝廷一道命令的下达,也就意味着北方好几路地方隐形统治权的转变,而历史上每一次权力、利益的转变和交割,无论大小,都不会安安静静。山匪、官兵、绿林间的矛盾并未因招安而平息,只是在这些不成熟的招安政策的名义下,一天一天的变得愈激烈起来。

  北国、朝堂、武朝大地,一股股暗流组成的生存法则,犹如大草原上复杂的食物链,有时平静、有时狂暴,有时隐蔽、有时凶残地出现着。而在这样的天地下,也有更多的人,在过着他们看似质朴而又简单的生活,只有在被残酷的生存法则注视到时,偶现一丝波澜。

  山东东路,鱼营县附近的一个小村庄中,林冲正坐在田野边的树下,看着一条溪流自眼前静静地流过。

  春耕时节已经过去,眼下的这段时间,农村里正是闲时。林冲时常出门,看看有没有什么事做。有些时候他跟着附近颇有本领的方姓汉子揽些类似短程走镖的活,但长程的、太麻烦的,他还是不愿意沾了。

  对于眼下的这段生活,农村里的这段日子。他想,他是满足的。但许多时候——例如现在——他却并不愿意回家,只想在这溪边稍微坐坐,想一想。有时候一想便是半天。

  去年冬天,在大名府见到高衙内之后,他心中的迷惑变得愈明显起来,这迷惑混合着巨大的恨意、自责、以及痛苦:那一天他跟着高衙内一直走到最后,想着自己应该下手、应该豁出一切,是这畜生恶贯满盈的时候到了。然而到得最后。他仍旧没能出手杀了他,于是他忽然现,自己竟然懦弱至此。

  村子里的徐寡妇——如今是他女人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能够让他满意的,这满意并非源自于样貌上。他如今也已经不讲究这些。她令他感到温暖,虽然一开始的时候这个寡妇令人感到泼辣甚至强横,但自从与他在一起后,女人对他,却的确是千依百顺的,或许是因为死了一个相公。她格外珍惜眼前的这个男人。她依赖他,而他对于她,甚至也有着某种依赖之情了,就像是一切都失去之后,剩余的唯一一样珍宝。

  然而从去年冬天过后,心中的痛苦与恨意常常令得林冲不愿意太快的回到家中。他隐隐在心中想着。自己是不该如此甘之如饴的享受那种温暖的,若是觉得享受,岂不显得他更加懦弱了吗?他有着如此的深仇,有着不得不报仇的理由,可他不仅不报仇,竟还在这里,感到了温暖……

  而与此同时。心中犹如死灰一般的另一部分则在告诉他,应该忘记一切,在这个小山村里,安安分分地过完这一辈子就算了——他本是这样想的,直到大名府见到高沐恩的那一刻,痛苦才又堆垒了起来。

  偶尔与那位“高大哥”碰面的时间里,他也能听到一些外界的消息,大多是绿林中的,例如大光明教如何如何,又例如周侗如何如何。他如今最复杂的或许是听到师父的名字了。这些情绪令他坐在树下,不愿回家,感到消沉。

  但无论如何,夕阳西下时,他还是起身往回走了。女人会在家里等他。烧好了饭菜,到了夜里,也会尽力地用身体取悦他,让他的心中都感到温暖。想到这里,他为了自己的晚归而感到内疚。也就是在这一天,他走到自家院门外时,听到了吵嚷的声音。

  “出去!滚出去!我剁了你的手……你试试看……”

  “嘿,你这女人还敢破烂,你姘头没回来吧,知不知道他根本不想回来……”

  “去你的,知不知道他回来打死你……”

  “打死我,来啊!打死我啊!你个水性杨花的淫妇,你是我堂弟的女人……”

  “欠你们家的东西都还给你们了,滚——”

  “哼哼,你还满横,我告诉你,你那野汉子不是什么好人,看他脸上的疤,一准是被官府缉拿的逃犯,刺了字的……你想让我告官吗——”

  “去告啊,你去告啊,我告诉你,你惹错认了,现在滚出去,老娘不跟你计较,你再不滚,再在这里风言风语,老娘一刀劈死你。再杀了你全家人,大不了我徐金花一人给你们陪葬,你看我做不做得出来——”

  林冲的脸色阴沉下来,院落里正在与徐金花争吵的男子他也认识,乃是徐金花原本夫君的堂弟,一般人叫他耿二癞子,乃是村里出名的懒汉闲汉。由于游手好闲家里又没有东西,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也是因此,他见了女人便有点乱来,为此还被村里人打过不少次。

  徐金花的相公——也就是他的堂弟——去世之后,他恐怕没少打过徐金花的主意,林冲当初也是注意到了这点的,但当时他刚刚到这里,看起来身材高大,徐寡妇又泼辣,他也就没敢做什么,如今大概是觉得摸清楚了林冲的软肋,忍不住便摸上门来了,恐怕也已经不是第一次。

  农村之中的男女之事,远比城市里要淳朴,但在许多方面,也远比城里要乱来。这类闲汉找上门来,对一个寡妇风言风语,若是抵抗得少些,被强暴的可能也并非没有。这类人已经臭名远扬,甚至谈不上什么羞耻之心,在许多村子里,或多或少的都有个一两人。

  林冲摸了根棍子,从门口走进去,那边的房门口,耿二癞子注意到了徐金花的目光,回过头来,看到了林冲,目光畏缩了一下。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姓穆的你要干什么……”

  林冲将棒子对着他举了起来,他纵然某些方面性情懦弱,但也算戎马半身,一身武艺、一身杀气再加上脸上疤痕,真表露出杀意时。没有多少人能在他面前维持住情绪。那猥琐的村汉双腿几乎颤抖起来:“你你你,你要杀人……你不能……你知不知道杀了我会有官府的人来,姓穆的,你是逃犯,你脸上的疤肯定是刺字。你敢杀我……”

  林冲手上的棍子定了一下,也在此时,房间里的徐金花冲了出来,将那耿二癞子一把推翻在院子里的泥地上:“滚!给我滚出去——”

  那村汉从地上爬起来,却盯着林冲:“哈哈,我说对了吧。姓穆的,我若是报官,你会怎么样……哈哈,有种杀我啊,你杀我啊……徐金花,你们奸夫淫妇。肯定是你们联手害了我堂弟,你们会有报应的,你们……”

  他眼见着林冲直走过来,脚下一踉跄,从院门狼狈奔出,屁股尿流。林冲站在院门处,被徐金花拉住了。他目光之中满是血丝。浑身都在抖,片刻之后,手中木棒往下一挥,只听轰的一声,院子里的一块青石竟被劈出一道裂缝来,木棒前段也已经被劈碎,嗡嗡作响。若有之前认识他的人见了,说不定会惊异于他的武艺竟精进至斯。

  实际上以他的武艺,若真要杀那耿二癞子,又怎会需要棍棒。又怎会被他现,直接走进来,一根手指也戳死他了。可他眼下的确是忌惮于官府的介入,他只是害怕打乱了徐寡妇的生活,令得她也被种种麻烦牵扯进来。

  他在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徐金花在他背后伸手为他顺气:“你消消气,你消消气,他不敢的,他不敢的。”

  但过得一阵,林冲终于道:“我去杀了他。”

  徐寡妇猛地抱住了他的手,她目光复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摇头,过得片刻,她望着林冲:“不要杀他了,我们走吧,你带我走吧……”

  林冲的身躯僵了一僵,回过头去看身后的女人。

  “你……愿意……跟我走?”

  “我、我有什么不愿意的,他们耿家的东西,能还的,我都还给他们了,现在这个家也是个空架子,他们还三天两头的过来。你是我的汉子,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你不能丢下我。”

  救下林冲之后,她虽然没有问,但肯定在心中是有着推想的,无论林冲是强人、是匪人、通缉犯,她都无所谓了,事实上对于林冲要杀耿二癞子,她肯定也是无所谓的,只是担心林冲杀了人,便要一个人逃亡离开。

  “田里的稻子……才刚种下……”过得片刻,林冲下意识地说道。

  “不要了,田也不要了。”女人摇头,“你、你不是能揽到工吗,我跟着你,吃糠喝稀我也乐意啊。你带上我,我们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住下来吧,我帮你生孩子,你不要一个人走啊……”

  女人说到这里,也有些动情了。林冲站在那儿,过了一阵子,轻轻地偏了偏头。

  这一天的夜幕降下,他们收拾了家里不多的东西、钱物,离开了那个小小的山村,他们约定好,要在某个不被人认识的、友善的地方住下,种几亩地,生下一群孩子,就此白头到老。这是属于他们的,另一个,新的开端。

  与此同时,北面一点的地方,名叫楼舒婉的女人正坐在山寨的一处台阶上,仰头看着星星。这里是属于虎王王庆麾下的一处山寨,她坐在这里时,不远处有不少男人指指点点地看着。

  曾几何时,她可能是喜欢过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的,也曾享受于与某些男人之间的来往,但如今如论是书生般的小白脸还是粗犷的绿林豪杰,在她的心中都只剩下丑陋的印象与厌恶的感觉了。

  虽然不少人都在注视她,但并没有多少汉子敢过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有她的旅程,只是经过这里,暂住一晚。到得明天,这位接受了虎王命令的女子将会带领她的护卫队伍,朝西北而上。她的目的是去到吕梁山,与那里的一个大山寨接洽合作,开拓出一条做生意的道路来。

  自归顺虎王之后,她已经做成了不少的事情。

  这一次,也不会有问题的。

  她这样想着,望向远处。目光之中,尽是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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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二三章 猫啊猫


  “猫啊猫……”

  啪、哗

  大雨霎时间弥漫了整片天地。

  初夏时节忽如其来的雨将庭院中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丫鬟慌忙的奔跑,收拾着挂在院子里的衣物,灰色的雨幕像是笼罩了整个楼院外的景色,打开的窗户里,白皙的足尖正在逗弄着躺在地上的猫。

  “喵。”不堪受辱的猫张牙舞爪地叫了出来,赶跑了那只愚蠢的人类。床上,头上缠了绷带的锦儿收回纤足,无聊地眨了眨眼睛。”小说“小说章节更新最快

  于是打败了人类的猫儿趴在那儿继续打盹了,锦儿看了片刻,又伸出了足尖去点它,这次挠的却是它的肚皮了,小猫晃了晃头,半个身体侧起来,过得片刻终于被整个推翻。白皙的纤足在它的肚皮上轻轻揉着,小猫四脚朝天,发出了满足的叫声。

  “唉……猫啊猫,我好无聊啊……”

  锦儿轻声说道,但小猫享受着人类奴隶的按摩,眯着眼睛不理她。

  “云竹姐y,跟那个苏……嗯,跟苏家姐姐走得又近,小婵虽然跟我好,但也是她们那边的,她们都y,我缠着头又不能乱跑下去……呜,那个宁毅什么时候回来啊……”

  雨在窗外下,遮住了房间里窃窃私语的少女心事。锦儿看着脚下小猫的惬意,仰着头叹了口气。

  “猫啊猫……我要是像你这样多好,被人踩来踩去也不生气,逗一逗就很开心。唉。我好伤心啊……也不是。我不是伤心啦,可是啊,云竹姐她叛变了,跟那个……苏家姐姐变得很好。你zhidao吗,她是大商人啊,什么事情都记得很清楚的,我以前因为云竹姐的事情跟她说过重话,她以后一定会给我小鞋穿的……”

  “你zhidao吗?我本来啊……一直都很想嫁过来的。因为嫁过来,我就也有人收留了啊,跟你一样对不对……可是越到要成亲了。我就越担心。而且成亲也很奇怪啊。那天本来很开心的,忽然就打起来了,我迷迷糊糊的找宁毅,然后脑袋就被碰到了。接着宁毅也出去报仇……我又没法下床。等到反应过来。一点喜庆的样子都没有啦。你说,我到底算是嫁过来了呢,还是没有嫁过来……”

  少女苦恼地摸着颈项:“以前听金风楼里嫁出去的那些人说。一旦过了门,就是有家的人了。虽然以前跟云竹姐在一块也算是家,但是跟这个是不同的。可是啊……我现在都没有嫁了人的感觉,没有那种忽然一下就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想法。我zhidao云竹姐也有些不知所措,可我不敢跟她说……”

  “我以前什么事都可以跟云竹姐说的……”她“呜”了一下,“可是这次,我zhidao云竹姐也在担心宁毅,我就不好提起来了。猫啊猫,这就是共侍一夫以后的感觉吗?我跟云竹姐有了同一个相公了……嗯,宁毅……”

  她口中微微叹气,坐了起来,将那只小猫举在眼前,与它对望了片刻。小猫的眼睛大大地睁着,两只短短的爪子一动不动地往前伸,锦儿便也瞪着眼睛望着它,过得片刻,鼓了鼓脸颊往它靠近,但终于害怕被小猫抓,将它放下了。小猫趁机跳下床去,跑出屋外,也在此时,外面的雨声中传来了不一样的喧嚣。

  锦儿心中一动,赤足跳下床,踮着脚尖小跑到床边朝外偷看。随后张了张嘴,又小跑回去。雨中的那一阵喧嚣持续了好久,渐渐平息下来之后,有人从楼梯那头过来,然后转进房间。

  房间里的床上,头上包着绷带的少女侧身睡在那儿,微微蜷缩着身子。微凉的空气中,少女的身体纤秀、修长,由于头上的伤,令她整个人看来有些单薄,**的小腿、双足露出在空气里。

  宁毅轻轻地在床边坐下,伸手拉起旁边的薄毯,尽量轻巧地给她搭上。然后便坐在那儿静静地看她了。

  眼前的少女有着迷人姣haode面容。秀眉如黛,下面是睁开便显得灵秀的双眼,小巧的琼鼻与双唇,轻盈的下巴。纵然此时显得单薄,她所拥有的也是最为轻灵美haode身形。宁毅的手指顺着她的小腿轻轻地往上滑去,以尽量不吵醒睡眠者的触碰勾勒出少女身体起伏的线条,待到了肩膀时,才缓缓往下,经过手臂,触碰了她的手指。

  手指轻轻地勾住了。宁毅朝锦儿的脸上看去时,却见一只睁开的眼睛,正在飞快地闭上。

  “呃……”

  宁毅微微偏了偏头。

  锦儿还在紧闭着眼睛,只是眼皮之下飞快地动着,过得片刻,她像热带鱼一般的鼓起了双颊,睁开眼睛,露出了抓包后的尴尬表情。宁毅才露出笑容,她倒是用力地坐起来了。

  宁毅道:“你有伤,先别……呃……”话音未落,锦儿啪的一下靠近来,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用力地抱住了他。随后宁毅也只得将她抱住了。

  机智勇敢的锦儿闭着眼睛:这下不用解释自己在装睡了。她随后满足地感受着他的拥抱。宁毅的一只手扶在她的后颈上,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脊背抚摸着,然后滑下去了,将她小心地搂了起来……

  锦儿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她感受着他将她放在床上的动作,心忽然就跳得很快。不过宁毅随后并没有压在她的身上,而是拉着她的一只手,在旁边躺下了。

  “你身上有伤,不应该这么大动作。”

  锦儿与他并排躺了好一阵,终于睁开眼睛,轻声道:“其实……我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

  “嗯?”

  锦儿伸手碰了碰头上的绷带,小声赧然道:“已经差不多好了……”

  宁毅愣了愣,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锦儿抿着嘴有些害羞。宁毅躺着倒是放松了精神:“其实看你头上顶着绷带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刚醒过来的时候。”

  “嗯?”

  “被薛进打了,然后刚醒来的时候,头上绑着绷带。后来zhidao也是在成亲的时候被打的。”

  “我……我都不zhidao是不是被打的……”锦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宁毅便也笑起来,他倒是zhidao的。

  成亲那天晚上的局势颇为混乱,对于锦儿来说,恐怕称得上是刀光剑影,随后又见了血。锦儿啊啊啊的乱跑,似乎是见到有人行刺宁毅。过来想要帮忙。随后直接摔了一跤,过了一阵之后宁毅发现时,锦儿的头上都是血,以至于刺客跑掉之后。他当时就召集了可以动用的力量想要追踪。

  后来大夫看过之后。才zhidao她头上的血多是别人的。至于她本人,虽然也摔到头,但伤势看来不重。出血应该也不多。宁毅松了一口气,当时尧祖年、纪坤、觉明等人的力量也已经动用起来,纪坤也准备出手,只是宁毅已经将人召集起来,便顺势追下去,随后更详细的讯息过来,最终才形成了桃亭县的惨案。待到宁毅返回来,锦儿的伤势,倒是已经好了。

  “不过,立恒你对以前的事情还没想起来吗?”

  “想不起来了吧。”听到锦儿的wenti,宁毅笑着答道,“想不起才好,我们不是同一个人了……对了,我帮你把绷带拆掉?”

  “不要,很难看的。我要你不在的时候自己拆。”锦儿慌忙摇头,过得片刻望着宁毅道,“其实我有时候会想立恒你失忆以前是个什么样子。”

  “书呆子吧……”宁毅道,“据说住在一个小胡同里,只会读书,同窗不待见老师也不喜欢,写的诗也难听,大概只有大海啊你都是水,骏马啊你四条腿的水平……”

  锦儿笑了出来:“不过,我还是会去想你以前在哪。你想啊,也许你是故意装作什么都不懂的呢,你那么厉害,躲在江宁城里,也许有什么时候崭露过头角……那个时候我还在金风楼当花魁呢,我就想那时的事情,见过的人,听说过的事情,想zhidao一个叫宁立恒的名字的事……不过想来想去,之前确实是没听过了……”

  这应该是锦儿私底下的小心思了。宁毅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她keneng是想找点与自己的私密记忆,不过那时候的宁立恒,确实是不折不扣的书呆子一名,哪里有机会见到元锦儿这样的花魁哪怕是见过,锦儿恐怕也不会留下任何记忆吧。

  两人躺在那儿,牵着手,随后又说些琐琐碎碎的想法。锦儿其实是有些紧张的,不zhidao宁毅会不会立刻对她干点什么,宁毅说了一阵,道:“其实这次赶回来,主要是带一些东西就得立刻北上了,今天晚上大概只有一天的时间,明天就得动身。”

  “刚回来……就得走了吗?”锦儿望着他,微微有些失落。

  宁毅点了点头:“下面还有些东西在点在搬,y情要处理,我只是来看看你,没办法呆太久了。得等到吃饭的时候再来看你。”

  “嗯。”锦儿失落地点了点头。

  “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你该叫我相公。”宁毅从床上起来,笑道。

  “……相公。”锦儿躺在那儿望着他,这个时候,却连扭捏的心情都没有了。

  宁毅在她的鼻梁上落下一个吻。

  他走出去之后,锦儿看着他的背影,便也从床上爬了起来。事实上,宁毅目前的四个妻妾当中,唯一一个还是处子之身的便是她了,但想想宁毅只能住一晚,当然是要陪着大妇,如此一来,心中便有着些许的落寞,但随后还是从床上跳了下来:“翠桃!翠桃!你在哪里,快来啊,帮我打热水来,我要拆绷带”

  她料想宁毅已经走远,口中这样喊着丫鬟,隔壁一个院子的廊道间,宁毅回头看看,忍不住笑了起来。待到得前方,苏檀儿正在那等着他:“见过元……嗯,元家妹子了?”

  “嗯”宁毅点了点头。

  “她受了伤,心情有些不好,似是怕我欺负她。”苏檀儿抿嘴一笑。

  “她其实挺胆小的,叫小婵多陪陪她吧。”

  “嗯,你也要早些回来,四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等着你。”她仰着脸,目光清澈,宁毅便也只得点头。

  夫妻俩说着,走过一道院廊,前方的房间里,便有些人在整理着东西,准备再度装箱搬进马车的。进门的第一相,便是一些圆形的,西瓜般大小的石头,宁毅拿着在手上掂了掂,随后开始向旁边人询问与此配套的引火装置的研发进度。

  那些石头,叫做地雷。

  雨在下。周围的人忙忙碌碌,还在将更多的东西打包,搬上马车。(未完待续……)

  ps:五二二章将虎王写成了王庆,实际上是田虎,已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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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二四章 两年奠基 巨舰雏形


  去年的时候,在方七佛死后,陈凡曾经向宁毅开口索取榆木土炮,宁毅并未答应,倒并不是为了弄出什么技术壁垒来。、.、而是为了应付金人南下,土炮的制作方法已经由秦嗣源转交给朝廷,一旦技术泄露,西瓜那边与朝廷开战出现了这样东西,自己便很难脱出干系。

  到得此时,许多情况在宁毅心中变得更加紧迫起来,特别是吕梁山所在的位置实在敏感,他便不得不尽可能早的将一些成果往吕梁山转移,以应付可能到来的一些麻烦。

  对这些麻烦,宁毅如今还没有特别清晰的认知。吕梁山的环境、民俗都有些特殊,与中原之地大有不同,青木寨是打算作为一个南北走私中枢而存在,主要考虑的目的--不管将来可能面对的是南面还是北面的威胁--还是一个守字。这样的考虑下,地雷、火药之类的物品,是大有用处的。

  当然,即便是石质地雷这种看来技术含量不高的东西,也存在相当之多需要克服的技术壁垒。这是后世最简单的地雷:将石头掏空,填充以烈性火药,铁屑等物,加上简单的引火装置就大功告成。而如今宁毅手头上有的只有勉强合格的烈性火药,引火装置其实还并不成熟,因为这个得涉及到火柴的出现。

  以引火的砂纸包裹火柴头,火柴一端系以细线。拉动细线,产生火星,地雷爆炸。后世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初期,民兵们所制作的土地雷就是用这种方法。然而在眼下的武朝,如何达到这样的效果仍旧是个大问题。好在眼下这个时代粗陋的炼丹师们已经接触到硫、磷等物的化学变化,辅以火石以及对大量易燃物的研究,也已经能勉强达到引爆的效果,只是安全性不高,在安装之时,仍旧需要小心翼翼地对待。

  但无论如何,只要还有时间,在宁毅指向性的要求下,这类小物品的发展出现。终究是不难的。既然这次要过去吕梁。他便先将这些不成熟的东西运过去,至少先让吕梁的人学会掏石头再说。

  除了地雷,榆木炮的制作在宁毅这边已经到了一个相对成熟的阶段,至少在宁毅的控制之下。有少数的几个兼任炮手的工人。已经能够掌握到制作土炮的诀窍和发炮的弹道规律。在这个基础下,榆木炮的炮身,已经可以尝试与钢铁结合。而吕梁山那边研究土高炉的匠人。想必也已经掌握到一些经验了。

  有关于技术的发展,宁毅知道最稳妥的方式是依赖于基础科学的进步,但在他的手上,根本不可能有等待基础科学的时间,因此竹记麾下的研究室里,进行的只是大量基于穷举法的实验。

  首先确定各种实验方法,数据与步骤记录的方法,而后就是无数敲脑门式的材料实验,记录现象,总结规律。宁毅在这方面的手段是简单粗暴却又极有针对性的,唯一的目的在于:爆炸。

  一切以不同方法得到火焰或是爆炸的试验,只要拥有独创性,可重复性,就可以得到奖赏。而在此之后,对爆炸的材料进行逻辑上的对比,寻找差异,总结规律,只要能给出一定的、靠谱的解释,就能得到更多的奖赏。

  在这个年代,真正算是研究化学的入门者,都是类似公孙胜一般的炼丹师,而能接触到爆炸的,多是烟花爆竹的匠人。宁毅便是将这两者集合起来,制定基本规则,给出奖励档次,其余的便任由他们发挥自己的积极性。

  不过,这其中真正发挥重要作用的,也就是那些包含“对比”“穷举”在内的基本规则,一两年的时间以来,最初被招进竹记的匠人即便天资平庸,也已经掌握了基本的科学研究方法,包括对各种基本元素的存在——这在最初自然是宁毅所传授——也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套理解。

  此时武朝匠人的地位低下,负责军方设备的工部造作局虽然也有火器业务,但其中的匠人即便已是小吏,也是绝对比不上宁毅能给出的待遇的。而在金钱的奖赏之余,竹记还能利用相府的关系,将一些匠人的孩子送入私塾,这才是更加令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以至于造作局火器司中如今有不少匠人甚至都在帮宁毅这边做私活。

  “……东西放好、垫好,路还长,注意别磕磕碰碰了。火药一定给我看好,一点火星都不能见,阿四,这事情你们一定要上心……”院子里雨在下,宁毅检查着要带去吕梁山的货物,叮嘱着众人,另一边,也在听妻子说起家中的情况。

  “……竹记之中办的那五子棋大赛,最近参加的还挺多的,聂掌柜他们,如今也在跟着凑热闹。快要与那些护院五日一次的比武差不多了,聂妹妹组织起这些事来,却是井井有条。”

  “她能有喜欢的事情就好。至于聂掌柜,似乎还未娶妻,是想在姑娘们面前表现一下?”

  檀儿抿嘴笑道:“是有可能哦。”

  檀儿说起的竹记最近的五子棋比赛活动,此时的竹记不断拓展,规模已经发展得相当庞大。以汴梁为中心,酒楼一共已经开了十四家——赈灾事件虽然让宁毅结下了不少仇敌,但累积的人脉对于竹记这一家商铺来说,已经非常恐怖,几乎哪个环节都不缺朋友与合作伙伴,加上宁毅的能力,计划作出,合同签好,金钱注入,接下来就会直接进入循环程序,实现软着陆。

  酒楼之外,去往四面八方的竹记大车有近三十辆,每一辆配备保镖两名,推销员一名,裁缝一名,说书人一名,有时候还会酌情增减。这之外,城外有负责各种研究的大院。目前人数大概有近三百。负责制作藕煤、煤炉、香水、香皂、蚊香、果汁等各种物品的作坊,与王家合作的印刷作坊,苏氏布行的作坊、店铺、设计人员,目前宁家大宅的居住人等等等等……累计起来,眼下在宁毅与苏檀儿这对夫妻手下吃饭的人,在眼下其实已经拓展到四千人有余了。

  一两年的时间里,拓展到这样的规模,对于这些人的生活娱乐,宁毅是从来不曾放松的,后世的企业文化。也正是由此而来。事实上。在这个没有电的年月里,普通人在娱乐方面的贫乏,是后世人难以想象的,白天还好一些。到了晚上。除了抱着女人去床上。几乎就再无事情可做。一开始手底下人数少时,宁毅就尽量要求手下人组织半月一次的文艺晚会,竹记的麾下有说书人、杂耍艺人、也能联系到擅长歌舞的风尘女子。这种事情并不难。

  当然,娱乐项目也不只是看看表演就行了,独龙岗的那些武者加入进来后,宁毅便以强健体魄为名组织比武、蹴鞠等活动,另外让手下的说书者们讲这些事情安上个好名声在内部宣传,譬如说晚照楼的某某一双铁拳无双无对,雨燕楼的某某腿功了得,曾经威震河朔云云。此时竹记还是以一栋栋酒楼为中心,议论之余,大家不免好奇谁更厉害。而每隔十天半月,便会有一次比武选拔,而后让人交流比试,成绩好的,便有奖励。

  在独龙岗出来的那批武者,一部分原是梁山上杀人无算的凶徒,改造忏悔之后,性格反倒变得慈和起来,对于奖励倒是没什么**。但是他们手下带的弟子个个年轻,对于这些事情还是有兴趣。而另一方面,比武的观看者虽然大都是竹记的员工,但这些人之中,也有女子,甚至矾楼的女子听说之后,也会找机会跑来围观。对于比试者来说,这其实倒是莫大的鼓励了。

  宁毅对比武严格要求控制在强身健体的方向上,比试点到即止,私下倒可以互相交流。由于控制得好,这些原本在独龙岗就有交情的比试者比试过后也不至于伤感情,倒是令得竹记的员工之间互相认识得更多了,其中还很是出了几个“明星”员工,他们当中有原本梁山的凶徒,也有这些人教出来的年轻弟子,如今在宣传之下,大部分竹记的人都知道某某楼的谁谁谁很能打,谁谁谁又很愿意帮助人。到得今年开春后,大部分人在京城聚集领红包时,宁毅还让祝彪与大院那边的公孙胜比试了一番,虽然这比试以表演性质居多,但两人都是高手,还是令得众人大开了眼界。

  这样的比试中,出风头的大都是竹记中聚集的武者。在此之外,五子棋的比试首先却是在檀儿的布行中兴起的,首先教布行女工们下棋的乃是娟儿与杏儿,随后苏檀儿便干脆在员工中办了五子棋比赛。这些女工大都不是太聪明的人,一般流行的围棋,她们是下不了的,五子棋却是相当简单。最近的布行便在为此进行重重比试和选拔。

  而在竹记当中,同样的比试便由酒楼的原主人云竹接手了,甚至有几个掌柜也参与其中,预备选出最厉害的几个人,之后再跟布行那边加起来办一个“总决赛”。

  这时候的儒学还没到存天理灭人欲的那一步,对女子的要求虽然也有不少,但还不至于看一眼就能叫非礼。这些比试中,有时候男子女子互相看对了眼,彼此认识、有了好感,也是正常。此时已经成了的几对佳偶,算是最让檀儿高兴的一件事。从去年以来,每一次有类似的事情,提亲、婚礼上或是檀儿或是宁毅都会亲自出现,送上彩礼或是担任主婚人。

  检查要带去吕梁的物品,述说最近的事情,交代接下来的“苏宁”运作。虽然是刚刚回到家,但能属于夫妻俩的时间并不多,东西搬完,与家中的苏文定、杏儿等人说完话后,宁毅又去看了宁曦,快两岁的小孩子喜欢磕磕绊绊的乱跑,宁毅与檀儿牵着手在走廊里跟着,算是闲下来的时间。

  “爹爹,娘亲,追~~不上我——”孩子在前方奶声奶气地说着,然后啪的摔在地上。檀儿“哎”的一下想要跑过去,被宁毅笑着拉住了:“男孩子,摔一下有什么关系。”

  果然,宁曦两只手撑在地上,然后便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他拍拍沾了灰尘的手,然后将两只小手伸进屋檐外的雨幕里,宁毅与檀儿终于还是笑着过去,用手绢将他的手掌擦干净了。

  过不多时,云竹也冒雨回来了。她与宁毅说了些五子棋大赛的事情。转眼间。天色夕暮,到得晚饭时,一家人坐在了一块,此时人数已经不少。檀儿、小婵、云竹、锦儿、文定、文方……锦儿已经拆掉了头上的绷带。但由于之前围着额头的缘故。此时仍旧显得单薄憔悴,额上的皮肤格外苍白一些。宁毅又叮嘱了一番离开后的事情,最主要的是属于宁家自己的私塾问题。通过相府、尧家、王家的关系请先生的事基本已经谈妥,接下来的各种俗务,变得由他们盯着了。

  此时的京城“苏宁”,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大家子了。晚膳过后,宁毅倒还找了文定等人到一边说话,让他们别欺负云竹、锦儿她们……

  ****************

  由于宁毅的回来,虽然大雨还在下,但夜色中的宅子还是显得热热闹闹的。锦儿回到房间之后,盘腿在床上,伸手托着下巴,有些新奇的感觉,但也多少有些失落。她新奇的是这是她过门后第一次与宁毅与苏檀儿、云竹姐围在一块吃饭。几个女子分享一个男人,哪怕喜欢他,这感觉真要说好,也是不可能的。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与大妇之间曾经有过误会,如今还显得陌生吧。她因此感觉复杂,心中的失落,也大多由此而来。

  当然,这种感觉并没有让她觉得压抑,并且这也是大部分如她一般的女子的归宿了。她努力让自己觉得,自己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待会宁毅若来找她说几句话,她要表现得高高兴兴的,而后再去找云竹姐聊天……如此想着,宁毅却比她想象中来得要晚。

  时间已经不早,她想要出门找云竹姐聊天时,宁毅才从外面进来,吓了她一跳。宁毅关上门,牵着她的手到床边,让她坐下。

  “我刚从你云竹姐那边过来,锦儿,娶你过门之后,我们还没有这样好好说一次,明天我就要走了,有些事情,是要特地跟你说的。”

  搬了张椅子在窗前不远处放下,宁毅的语气严肃。

  这是要训我了——锦儿心中这样想着,却并没有不舒服的心情,其实这样的谈话是应有之义,自己作为小妾刚过门,他要离开了,肯定是要找自己叮嘱一些事的。譬如不要跟大姐吵架啊,要顾全大局啊之类之类的。因为宁毅的正式,于是她乖巧地并拢双腿坐在床边,双手按在膝盖上,等着男人来训他。

  宁毅坐在椅子上,随后觉得两人的距离远了一点,将椅子拖近了一点,他握起锦儿的双手,想了片刻,笑起来:“其实,我明天就要走了,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我知道成亲有些草率,接下来也没有多少时间陪你,但不管怎么样,锦儿,你过了门,是我的妻子之一了,所以……今晚我会留在这里陪你,好吗?”

  锦儿眨了眨眼睛,对于“妻子”的称呼有点疑惑,脸上却已经红了,脑袋有点晕乎乎的,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点了头,说了些什么,眼前的男人也说了“洞房”什么的。接下来,一切都开始变得有些晕乎乎的。

  他们是过了好一阵才到床上去的,聊了一会天,但聊的是什么,锦儿随后却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呼吸的热气,她觉得自己应该从容一点,因为该知道的她其实都知道,但心中依然紧张忐忑,男人将她抱起来了、放下去了,她也没有反抗,甚至试图帮忙,可又觉得自己的动作笨拙起来。比较清晰的感觉是身上衣物被褪去时的那一丝微凉,由于凉意来自腿上,那个时候该是贴身的长裤被褪去了,她记得自己以前听说过一些动作,虽然做出来有些不知廉耻,但对着自己的男人,显然取悦他就好了,不过那些动作有没有做出来她也忘记了,回忆起来,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只记得当身体里陌生的痛楚传来时,心倒是沉甸甸地放了下来,很踏实的感觉……

  这个夜晚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的记忆中,宁毅替她擦拭了身体,她想自己去的,但她最终沉沉地睡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是凌晨,她抱着他的身体,还想睡,但脑子里记得他天不亮就会离开的,所以想起身给他准备洗漱的热水。但宁毅阻止了她,不让她起来,她看着男人的样子,知道他会离开一段时间,所以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渐渐闭上了眼睛,进入梦乡。

  ****************

  雨已经停了,天没亮,宁府门口亮着大大的灯笼。车队已将启程,宁毅与檀儿、小婵、云竹等人告别,将她们没人抱了一下,亲了亲额头,对宁曦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将上车时,他回头望了那深深的府邸,望了给他送行的那些人。

  远处的小楼上,裹着被单的女子偷偷地从窗口探出头,往院子的大门外瞧过来……

  “走吧。”

  祝彪跟他打过招呼,一同上车,见了他的神情,问道:“想什么呢?”

  “觉得……有点对不住人。”

  “啊?对不住谁?”

  “你这么帅,说了你也不懂。”

  “呃……”祝彪愣了半晌,挠了挠脖子,“那我……接下来该怎么说……”

  “走吧。”宁毅笑了笑,“启程了,去吕梁。”

  “启程了——”祝彪往外面喊了一句,随后笑着,兴奋起来,“又能见到陆前辈了,这次我要跟她多讨教几招绝招,哈哈……”

  天色迷蒙中,车队动起来,逐渐远离了这处宅邸,不多时,它穿过街道,穿过城市。在初夏的雾气与晨光里,朝着与中原绝不相同的无主之地——吕梁山驶去。同一时刻,名叫楼舒婉的女子带领着田虎麾下的一支队伍离开了河北境内,折向吕梁。在这之前,他们任谁也没有想过,还会有不期而遇的一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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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二九章 英雄好汉 祸水红颜(下)


  入夜了,延绵的吕梁山中,有狼的动静。

  越过树林与山岭、黑暗间蜿蜒的溪流,一处山林间,由人造成的不祥的骚动正在发生,一簇簇的火把或聚集或分散,疯狂地向着前方蔓延。

  喊杀声撕裂夜空。

  “杀啊”

  挥舞着手中呼啸的火把,一群狂热的山匪嘶吼着从前方的山腰冲了下去,越过前方那颗突兀的大石时,一名山匪冲得太快来不及躲闪,被同伴挤得砰的撞了上去,然而周围的十多名同伴没有人理会他,头破血流中,其中一名同伴踩过了他的后背,朝着前方敌人杀了过去。火光呼啸中,地上的那名山匪看见有同伴的人头和手臂飞了回来。

  惨叫、呐喊,兵刃相交的罡风,在前方数十人的混战中激烈得像是煮沸了的浓粥,此时这山腰的上方、下方,还有一拨拨举着火把奔突的人群。有追杀了一路的山匪,也有那杀得有条不紊的小团体,如同一道不断变幻着后退的曲线。眼前的这堆人中,他们看见那武艺最强的敌人乃是使两把泼风快刀的瘦子,硬生生地挡住了小响马寨中的三寨主。相对于裘孟堂双刀的凶戾与诡谲,眼前这人的快刀却偏正,明明挥得很快,却偏偏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氛在内。扑上去的人却往往在反应过来之前,就被斩得四分五裂。

  在这山腰稍上方一点,身材魁梧高大的疤脸汉子一面如散步似的后退。一面挥舞手中钢刀,与身边的同伴配合着,让冲上的山匪化为尸体永远地留在地下。名叫聂山的汉子一手五虎断门刀并不精妙,却是凭着蛮力与冷静,一刀一刀地将敌人杀得胆寒。

  更多的敌人从这边冲上来时,足有十六七人的队列自他后方呼啸冲来,铁枪阵一刺、一收,便将前方**名山匪的身体洞穿,随后第二轮的齐刺,山匪们扑了上来。其中一名山匪抱着滕盾。狠狠地跃起撞在枪阵上,聂山与枪阵将那滕盾的来势一推,后方便是一声吐息的暴喝,一道身影撞了出来。猛烈的贴山靠!

  混乱的战阵当中。没有多少人会跑去欣赏招式的华丽。只有四分五裂的滕盾飞舞而出。后方的山匪可能也是个悍勇的小头目,同样口吐鲜血飞起在空中。同时被撞翻的还有好些山匪,他们倒地的同时。嗜血的枪阵已经疯狂地刺了过来。

  使出那记贴山靠的田东汉望了一眼聂山,胸口剧烈的起伏,犹如风箱一般,他平息着身体内翻涌的气血,同时也将目光望向周围,扫视着其它需要帮忙的地方。高手比武,讲究的是力不可出尽,这类大规模厮杀却不一样,一招使出,直接豁到底,一旦奏效,剩下的便交给身边的兄弟。

  视野的那头,举着火把的山匪或三三五五,或十几二十的还在往这边冲杀过来,整个山岭,都已经化作修罗场了,一拨拨的人厮杀在山间、草丛里、溪水中。再远一点,那外号小响马的双刀客也在试图游走冲阵,而在这边,除了田东汉领着十几个高手查漏补缺,挥舞铁枪的祝彪也在游走厮杀,死死的盯住裘孟堂。不时举着那染满鲜血的铁枪哈哈笑着,跟对方挑衅一番。

  裘孟堂偶尔便与祝彪厮杀一阵,随后便拉开距离。他的双刀在吕梁已经有赫赫声名,但真论起武功来,比此时的祝彪甚至还要稍逊一筹,毕竟祝彪的老师乃是栾廷玉这种可以与周侗比肩的高手,裘孟堂却并非科班出身,只能以狠辣和诡诈弥补。而且眼下也不是高手单挑,双方背后随时都有几个十几个的帮手,祝彪虽然中二,但他的游走范围,是绝对不会离开己方战线太远的。

  裘孟堂也绝不敢直接杀进竹记的阵列里。他此时已经看出来,对方虽然只有一百多人,但其中的大多都是好手,江湖上的一流高手都有好几个。祝彪若是陷入他的包围,或许对着一帮乌合之众还有可能负伤杀出,裘孟堂若是敢杀进去,对方只要十几个人围上来,他哪怕带了几十个手下,恐怕也得把命留下。

  这一天的厮杀在入夜时分其实有所减弱,但随着天色完全陷入黑暗,小响马寨子里的人陆续赶来,激烈程度便不断地上升。竹记这边虽然都是高手,对上四百多人毫无压力,然而陆陆续续增加到上千人后,仅仅百余人的力量终究还是阻挡得不容易的。

  “怎么样?伤没事吧?”看着聂山身上已然有了几道刀伤,调息过来的田东汉问了一句。聂山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注意着周围的厮杀,随后朝着前方指了指:“那边才是麻烦。”

  火光延烧中,这片杀阵的那头,有数百人的军阵仍在一路沉默。田东汉笑了笑:“早就注意到了,大概三百多人,跟一路了,可能是他们的杀手锏。老板也早就注意到了。”

  “那就行。”知道宁毅心中有数,聂山便不再多话,抬眼看了看最近的敌人还在十几丈外,他钢刀挥了挥,带着身边的几个兄弟继续后退。田东汉一挥手,带着人朝下方的溪流边扫了过去!

  田东汉、聂山、宁毅等人都注意到了后方那三百多人的军阵,而在那边,于玉麟、田实等人也在盯着战场上的状况。这一路过来,小响马的寨子已经留下了五六百条人命,然而对方不过百人的阵型仍旧保持着韧性,不断后退。惊叹之余,于玉麟与田实也在议论着整个战局的状况。

  “……若是一般的走镖,或是护送什么大人物,会有一个两个撑得起大梁的人。敌人杀过来了,他带着身边的人抱团,只要不死。就能让别人有一根主心骨。所以一般劫道,主要就是杀镖头,杀了镖头,其余人心就散了。”于玉麟指着战场讲解,实际上,倒像是在说给楼舒婉听,“但这帮人确实厉害,高手太多了,能顶的起大局的……看,那边那个使双刀的。那个使枪的。那边那个,也是上过战场下来的,根本不是一般的高手……五六个人就有一个,难怪他们敢走这条路……”

  上千人厮杀的战场。已经相当混乱。但只要看得久了。有些东西就会变得清晰。山腰上的双刀,战场上游走的钢枪,纵横来去的枪阵。疤面巨汉的大刀,临近山顶那边,一个年轻小伙子身法灵动,身上兵器已经换了好几件,冲上去的山匪遇上他就倒下,杀得令人心寒,距离众人最近的溪流边,一部分的厮杀已经蔓延到水里,染红了溪流,竹记那边的人正将一名同伴从水里拉出来,在他们之中,使铁棒的中年头陀手中棒影呼啸,将冲来的山匪打得东倒西歪,也不知砸开了多少的脑袋。

  血腥气弥漫,一路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呻吟惨叫的伤者。楼舒婉看着这战局,拳头在衣服下攥得紧紧的:“是不是……他们真的太厉害……”

  楼舒婉心中已经开始承认宁毅的厉害,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出奇,然而于玉麟只是淡然地笑了笑。

  “真正的武林高手,在树林之中,可以以一当百,逐个逐个的将敌人全部杀掉。若是在开阔的地方,以一敌五十,都不可能。若是这些人还有大量的训练,或是精锐亲兵、江湖高手,面对合围能以一敌十恐怕就已经很了不起。战场这东西,跟个人勇武又不同,有些时候,打破了胆,两万人可以打八十万,但更多的时候,数字就是数字。他们再厉害,只有一百多人。”

  于玉麟顿了顿:“小响马裘孟堂是个草包,当然,也是他猜错了对手,太过轻敌。一千多人,一拨拨的来,结果全都交代了都有可能。但无论如何,一千多人就是一千多人,哪怕是上百高手,真杀到这个时候,手也该软了。楼姑娘不用担心,这仗,终究也只能有一个结果。”

  田实看着那边,皱了皱眉:“不过,他们虽然一直在撤,但始终没把距离完全拉开,似乎有些问题。”

  “前面一拨人还是将距离拉开了的,因为他们进山的时候,带了货。”于玉麟道,“这批高手在后面挡住,货和没有武艺的先往前走,拉开距离之后,这些高手脚程快,可以追上去,这样一来,裘孟堂恐怕也已经没有锐气继续追下去,倒也是很简单的想法。”

  田实笑了起来:“于将军的想法是……”

  “咱们可以去跟裘寨主打个招呼了。”于玉麟笑道,“很多时候,假败变真败,假逃变真逃,也都是很简单的。”

  几人如此说着,随后也去跟裘孟堂打了个招呼。战场之上血腥弥漫,裘孟堂杀红了眼,也知道这次自己是栽得大了,他开始放松攻势,聚拢人手。过得不久,竹记的众人阵线一收,开始飞快地后退,裘孟堂领着数百人,没命地追杀上去!也在此时,后方陡然传来一阵怒吼,震颤了夜空。

  “虎。”

  “虎”

  随着三百多人的声音一同发出,恍然间地面都开始颤抖起来。这是田虎麾下精锐冲锋时出现的威势,五十多人的前锋马队迅速赶上裘孟堂的锋线,后方的士兵紧跟而来。裘孟堂的人手虽然已经折损半数,但仍旧有六七百人之数,这片刻间,锐气已失的他们仍旧被于玉麟手下的三百多人裹挟起来,掀起了惊人的士气,近千人潮水般的疯狂前冲。

  即便是落在后方的祝彪等人,看着汹涌而来的火光锋线,都隐隐有些胆寒,然后,他们退入后方的山坳……

  那一处的地方,说是山坳,其实也是不对的,口子有点大,两边坡度又不算陡,设伏的条件,其实并不完善。裘孟堂本是地头蛇,又哪里会被这样的一个口子所迷惑,上千人咆哮着,汹涌而来,于玉麟一看这地势,也根本不放在眼里。这样的气势推过去,对方又在后撤之中,仗已然打完。

  多年的经验,高超的眼力,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迷惑或是动摇,而事实上,于玉麟的判断,基本也是准确的。裘孟堂策马冲入山道之中,挥舞双刀,前方视野上的人群扩大,祝彪跨步拦路,悍然挥枪。

  兵锋相接!

  “要你命”

  山道那边,赵四手持钢枪,看着旁边那个神经病的书生还在摇头晃脑地哼着无聊的调子。

  “日出嵩山坳噢噢……林中尽飞鸟噢噢……”

  轰轰轰轰轰

  巨大的响声,震动了地面。

  山坳的口子那里,千人冲阵约五分之一的锋线上,光芒开始升起来,有人倒飞了出去,石头爆开在空中,碎片乱飞,战马昂的一声扬起了蹄子。静谧的夜晚,这比冬天爆竹响了十数倍的轰鸣令得所有人都为之惊愕起来,一大群的人就在冲锋中被挤倒在地上,后方的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停下脚步,随后被撞得东倒西歪。

  在山道口草草买下的地雷并不算多,但是以拉线的方式同时触发,在这样的夜里,委实爆发了无比的观赏性。乱象在一瞬间爆发开来,有些人还弄不清发生了什么,有些人仍旧朝着前方冲过去,随后,便又是一声响。

  轰

  火球从前方飞来,呼啸着划出光柱,爆炸开来!

  被胯下战马甩下的裘孟堂一阵快刀,从地上翻滚起来,手中兀自挥刀,须发皆乱:怎么了!怎么了!

  他在心中想着,口中喊出来的是:“什么妖法”

  轰的又是一声,这次火光是从侧面的山坡上发出来,在巨响之中炸向了人群,爆炸之后,点点火光,炸弹中的铁屑在空中拉出凄厉的血线。大概一次呼吸之后,又是火光亮起,这次在另一边的山腰上,交叉而来。

  竹记的众人握紧兵器,朝着前方推过来。

  光柱一两次呼吸便是一道,带着巨大的响声,有节奏感一般的交叉射出,到得第五响、第六响的时候,整个局面就已经彻底乱了,远远望去,那山道之中交错亮起的光芒与爆炸,犹如天罚一般,令人生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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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三〇章 田家军吕梁显身手 于玉麟一日战双魔


  溃散的人群如潮水般的奔来,在夜色中朝着四面八方扩散。。。楼舒婉骑在马上,攥紧了缰绳,远远的看着山坳那边的火光与爆炸。名叫邱古言的汉子领着几名护卫在她旁边守卫着,挡住往这边溃散的山匪。

  “怎么回事……火药……”

  身下的马儿不安地转动,兜着小圈子,楼舒婉口中喃喃地说着。她此时能够记起来了,在杭州城时的一个传言,便是宁毅凭借火药杀了方腊麾下好几员猛将。此时从这正对面的山坡上望过去,那敞开的山拗口子里已经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巨大混乱,人的身影朝着四面八方奔逃,鲜血与尸体铺散在地上,或是飞起在空中,受惊的战马四散逃窜,抛下了它们的骑士,有的撞进了奔跑的人群。一些骑士的腿还来不及从马镫中脱出,被拉着一条腿到处跑。因为黑夜的缘故,那炸开的光芒每一次亮起,都令得远处的人能够更清楚地看着那仿佛凝固在一瞬间的乱象,后方人群几乎第一时间就被吓崩溃了。

  楼舒婉之前没有见过火药的这种威力,但她已经经历过许多的事情,冷静下来,能够理解这是什么东西造成的效果。只是稍一慌乱,她便用力抓住了邱古言肩上的衣服,指着溃散的山匪道:“收拢这些人,收拢这些人,有没有可能!”

  邱古言挡在她身边,只是摇了摇头:“不可能了。”

  “他们散得太快……”楼舒婉咬了咬牙,努力地平复思绪。她的心中对于宁毅的后手和处理、对于这一结果当然是震惊的。若从后往前看,对方的翻盘真是简单直接,举重若轻。但越是惊讶错愕,她越是得迅速地收敛思绪。对于没有战场经验的她来说,只是觉得溃散得太快了,就算这些吕梁人真以为对方用了妖法,也不该这样溃散。脑中这样想着,视野那头,于玉麟也正带着田实与一群溃散的士兵飞快地往这边逃来。

  吕梁山的匪众是在第一时间选择了逃跑,于玉麟竟也跑得这么快。足以证明他几乎也是在第一时间做出了逃跑的决定。楼舒婉心中恨得牙痒痒。根本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就算没有吕梁人,自己这边三百精锐也足以跟对方一拼,刚才自己这边的人鼓起气势冲在了第一线,现在居然第一时间撤了?眼看于玉麟奔逃上山坡。楼舒婉策马靠了过去。

  “于将军。于将军。为何不试着打一打……”

  “打不了了。”于玉麟往回看了一眼,随口回答,并没有多少的犹豫或是羞愧。“裘孟堂的人伤亡过半,若不是他们本身就乱,大部分人反应不过来,早该崩盘了。那边的人……这一招玩得太好,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威力惊人,冲在山坳最前方又是马队,马全都惊了……裘孟堂的人散成这样,我们也不可能再冲,这一下是我们被他们带住了……”

  于玉麟眼下的判断,听起来冷静而准确,很难弄清楚他真实的心情。然而此事武朝的战马本就是稀罕物,这次冲锋,最前方的骑兵中有五十骑都是于玉麟的部下,纵然骑的是马未必都好,但可想而知他会有多心痛。方才受到攻击,看清楚情况以后他立刻便收拢部下迅速逃走,现在估计是剐心一般的懊恼了。

  此时的山间,到处都是溃散的场面,有人大叫着妖法,有人喊着快跑,有人此时才想起方才的战斗中有多少的兄弟死了,奔跑着踏过一路的尸体。于玉麟等人带的兵虽然收拢了一百七八,仍有秩序,却并不敢多做停留。回头看看,那边的山坳口子上又是轰然的爆炸,对方的那群高手正一路杀出来,收割逃散的溃匪。隐约间,似乎小响马也在疯狂逃亡。

  楼舒婉勒着缰绳,用力地控制着正在转圈的马儿,她看着那边,咬紧牙关,只觉得眼中的泪水又要出来了,从牙缝间说道:“宁立恒……宁立恒……”转身跟上了队伍。田实从旁边跟来:“什么宁立恒……”

  于玉麟心知这大概是那边敌人的名字,他也回头看了一眼,待到奔行一阵,忽然反应过来:“宁立恒……心魔?是心魔宁毅?”

  楼舒婉压根就不想听到这个名字,看他一眼,一咬牙,眼中含泪跑得更快了。于玉麟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江湖上这个层次的人……铁臂膀周侗、魔教司空南、曾经的圣公方腊、云龙九现方七佛、如今声势浩大的大光明教主林宗吾、心魔宁毅……平日里想想,好像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但现在……似乎就变得很重要啊。

  怎么杠上他的,你他妈早说啊……

  ***************

  山间的奔逃,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方的厮杀声却早已停了。理智恢复之后,眼前的山谷里,仍是斑斑点点的火把光芒。于玉麟收拢了能够收拢的士兵,点过之后,大概是两百三十多人,或许还有一些随着逃散的山匪不知道跑哪去了,得到天亮才有可能汇合,但他们冲得太快,几十人的伤亡恐怕是免不了的,尤其是最前方的骑兵,太可惜了。

  小响马裘孟堂也逃了出来,赶到这里,收拢了两三百人。如同于玉麟所说,他们原本就死伤太多,早该崩盘,是由于本身的秩序就太过混乱,入夜之后的战斗,那些狂热的山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才能组织起攻势。裘孟堂在当时可能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胜利作为结局,然而那边可怕的爆炸之后,一切终于还是化为泡影。

  吕梁的这类山寨之中,秩序本就算不得好,事情闹到这副田地。寨子里就算还有些人,基本也是要完蛋的趋势。双方汇合之后,在这处山谷间稍作休息,处理伤员,也有人仍在翻找附近的尸体,以至于山谷中斑斑点点的都是火光,看起来,竟让这副光景显得有些梦幻。

  “……江湖传闻,那宁毅最善攻心之策,他这计划也算不得太过出奇。只是依仗着一群手下。最后再用那等奇物一锤定音……他如今在江湖上是能与周侗、林宗吾这些人比肩的强人,事先未曾问清楚,也是我太过鲁莽了。只是楼姑娘,你是怎样与他有过节的……”

  虽然沮丧。但汇合之后。于玉麟与田实等人就彼此做了检讨和反省。也算是寻找失败的原因吧。虽然对心魔仍不算了解,但譬如说你一群人去围攻司空南,围攻林宗吾。对方带着教中一大堆精锐手下,吃点憋也不算是多难理解的事。只是话语之中,多少也有些话外之音,对于楼舒婉平日里的算计面面俱到,这次居然没说对方的底细,有些腹诽。

  他们又哪里知道,在楼舒婉的心中,宁毅就算厉害狠辣,也绝不可能到司空南——但她不认识司空南——或者是方腊这类枭雄教主的程度。一开始她是心中混乱,后来变得有些害怕,待到荒谬的一幕真的出现,她恢复冷静之后,事态已然无法挽回了。

  事已至此,楼舒婉也没什么可说的。于玉麟与田实等人看看周围的状况,随后便由于玉麟过去找裘孟堂。

  小响马在爆炸之中受到了些许影响,头发散乱,半张脸几乎都被烟熏黑了,只是身上伤势倒是不重,此时稍稍收起头发,目光之中,凶戾、疯狂与冷静混合在一起,想来这次的事情以后,他再要保持权威,已经很不容易,可能要杀上许多的人。于玉麟等人这次进山还有需要仰仗他的地方,说了不少好话,走到一边时,对他说道:“裘寨主不用担心,吕梁山的情况我们也知道,与青木那边,只是生意,虎王真正信的,还是裘寨主。这一次裘寨主是为我们帮忙,待到回去,我们也自有感谢,另外,裘寨主若有需要的,也可以尽管开口。”

  裘孟堂脸色冷冰冰的,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此时草坡上都是三三两两的山匪,在辨认地上的尸体。与于玉麟说完,裘孟堂转身往上走,于玉麟回头下坡。与此同时,裘孟堂朝向的方向,几具尸体间有一道身影出现在那里。

  于玉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脑后陡然闪过一丝寒意,鸡皮疙瘩在起来。然而他是在下一刻才确认了这一点的。

  后方,裘孟堂振起双刀,在空气中弹出剧烈的破风之声,于玉麟此时手中还拿着他的长枪,猛然回身,看到了后方发生的事情。

  那一刻,裘孟堂的身边共有三名同伴,都是寨中的心腹高手,黑影冲过来时,他们也下意识地迎了上去,其中一人的后脑袋被扫了一下,身影已经飞起在空中,撞向草坡高处的一棵树木。血线在黑暗中绽放出来,带着断骨碎肉的声音,小响马的双刀疯狂划出,像是在剁一堆肉泥,黑暗里,双方的身影几乎都在疯狂交手,于玉麟几乎看不清那道黑影的出手,然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知道,对方的兵器纵横来回、劈砍割刺,可能已经同时突破了三个人的防御。

  他的枪尖已经刺了出去。

  作为田虎麾下大将,他的武艺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高手,这一枪刺出,破风呼啸。在那黑暗当中,对方似乎是朝这边看了一眼,刺出了兵器。于玉麟身随枪走,理论上来说,一寸长一寸强,他使枪,对方使短兵器,他就占了很大便宜,然而在那一刻,他只觉得前方便是死亡的泥潭,越前进一刻,他就越感到寒冷。

  啊的一声,他收枪退了出去,裘孟堂的刀划过夜空。

  山谷中的众人朝这边望过来。对于他们来说,看到的只是事情爆发一刻后发生的情景。面对着一名走来的刺客,裘孟堂双刀如风,“啊——”的暴喝,在他身边的三名高手中,其中一人直接飞了起来,撞向山坡上方的大树树干,其中两人与裘孟堂的身体上都被劈出了血线,于玉麟刺出长枪,下一刻便噔噔噔噔的朝着山坡下踉跄退出了十几步方才停下,而裘孟堂手中的双刀一把朝后方飞在天空中,另一把飞旋着掠出两丈之外,砍在了一名山匪的额头上。

  “噗”的一声,小响马的身体踉跄后退,项上人头飞上天空,滚落地面,血泉喷涌而出。

  那刺客的身影还在前进,走出两步,手中的兵器刷刷刷的空挥了三下,似乎挥掉了血渍,收在斗篷里。

  后方,被抛飞的高手身体撞在了树干上,“啪”的掉了下来。

  夜风猎猎,卷起那黑色的斗篷,那一瞬间,近处的人都在下意识的后退。就算还没有人明确的说出口,在方才那令人生畏的交手印象中,于玉麟也已经猜了上方可怖黑影的身份。

  吕梁山。

  血菩萨。

  这是……宗师级的出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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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三三章 孤寂的天堂 疯人的伊甸(上)


  这天晚上,宁毅还是在小屋外的帐篷里睡的。

  第二天天未亮,他便已经起来了,此时山谷之中也已经有了人声对于这些武者来说,睡眠并没有一般人那么多,反倒是晨起练武,才是一直保持的习惯。宁毅便偷偷地与祝彪打了招呼,再偷偷地牵了马过去木屋那边,拐了同样已经起床的红提,自山谷一边跑掉了。

  抛下大部队,跟着红提偷偷跑掉,看起来自然是有些孩子气的。但既然已经快到目的地了,宁毅也乐得抽出空闲来做些傻事。毕竟这次上吕梁,跟随者里一个女子都没有,此时队伍里还有个青木寨的成员赵四爷,真要一起走的话,宁毅与红提之间,未免就有些束手束脚了。

  当然,即便是甩开了大部队偷偷启程,两人之间,暂时也没有太多出格的事情可做。要说情趣,露骨的情话是不适合这个年月的,红提的性格其实偏于恬淡,经历沧桑之后,更像是见过了风雪的白梅,她的话不多,更喜欢看着宁毅在一旁做事,或是听他说话,有时候被宁毅牵起手,温暖之余有着一股无奈的宠溺感。当然,有些时候,她也会找些故事来,说给宁毅听,通常都不怎么曲折离奇她是不太会说故事的。

  宁毅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事实上这年月里女子一般也说不上什么情趣,普通的女子在家中跟夫婿说话都很拘谨,青楼之所以盛行。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真正去青楼满足****的属于下乘享受,更多的其实是去享受爱情的,例如李师师,例如云竹与锦儿,经过训练以后,花魁们谈吐有趣,应对得体,花魁们真正的价值在于能够给予爱情。但宁毅自然不会对这种虚假的感觉所迷惑,相对而言,他喜欢那些简单真挚的温暖感。倒是无需太多交流了。

  乍见面的夜晚。自然免不了说些笑话来为难一下红提,到得第二天清晨,拉着她从后方偷偷离开时,看着红提脸上无奈的笑容。宁毅便也只是哈的一笑。竖竖手指了。不多时。两人自山林中走出,踏上前方的山麓,东方鱼肚渐白。初夏里清爽的晨风正从前方吹过来,吕梁山横沟转豁,重重叠叠的在眼前显出它的轮廓来,看起来,竟显得壮丽而清新。

  作为雁门关西侧的屏障之一,吕梁山的这片地方,于人来说其实并不友善。山势转折,偶尔也会看见难过的深沟,林野与贫瘠的山地一片一片的,常有狼群出没宁毅与红提走过那道山麓时便看见了一群,其时阳光正在东方露出来,天色还未全亮,那群狼大概十几只,该是一个小家族,正从前方的草坡上走过去,然后朝这边望了过来。

  宁毅与红提没有转向,牵着马径直前行。走过去时,宁毅看着一只呲牙的灰狼骂了一句:“看你妹啊!”清晨时分,声音在山麓间竟显得颇为响亮,那狼呲着牙便要扑过来,红提朝那边看了一眼时,几匹狼“呜”的一声朝后方退去,然后十多匹野狼都朝着山麓下跑掉了。

  “我怎么就感觉不到你的杀气?”宁毅打量着她。

  “它们扑过来,我就会真的出手杀了它们。它们有些会跑,有些不会,看肚子饿不饿。”红提笑了笑。

  “这样说起来,我就算真扑过去,你也不会出手杀我。我知道这点,所以你没杀气。”

  “那也难说。”

  “呵,我试试看。”

  山麓上,宁毅放开马的缰绳,扭了扭脖子,作势欲冲。那边,红提的目光一凝,手忽然在胸前。抬了抬。宁毅便是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然后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右肩。

  “你冲过来,我就打你肩膀。”红提说道。

  宁毅挠了挠头发:“这么夸张……你真的打我啊……”

  红提却不回答,只是过得片刻,两人继续朝前走时,才听得她轻声道:“其实不打的……”回头看去,晨光之中,她眸光清澈,从容地笑着。

  这样小小的插曲是两人之间的温暖玩笑了,待到早晨的阳光高些时,他们在附近的溪流边生起火堆,煮了咸肉粥做早餐吃了。已经是白天,红提收起了晚上穿着的斗篷,她的身上穿着的是便于行动的普通武士劲装,长衣长裤,都是灰黑色,身材还是显出来了的红提的身形高挑,不会显得纤细,但也不会让人觉得胖或是壮,或许是长期的内家修炼,她举手投足间都有着自己浑然天成的气势,也有着不容轻侮的力量感。在宁毅面前,她依然是那个令人感到温暖美丽的侠女,若是在敌人面前,也会瞬间爆发出令人感到恐惧的锋芒来。

  只是那衣服早已穿得旧了,在后肩与袖口上,还有两个并不显眼的补丁,用同样颜色的布很细心地缝上去的,若不仔细打量,基本看不出来。

  吃过早餐,两人骑上马,顺着红提指点的方向一路前行。这一片地方,红提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宁毅则是听着她的介绍,稍作了解:在哪里打过架啊,在哪里杀过人啊,哪里有什么有名的山匪,又出过些什么事啊。

  在一些道路曲折的山林或谷地当中,红提能找到一些村落或是寨子,有些住了人,有些则早已化作死地、断壁残垣,附近的居民倒也不是没有,但大都过得极为艰苦,或是有所托庇若过得再好些的,大多就要被劫了。

  吕梁盗寇,能够成规模的,基本上还是会朝着吕梁山以外的市镇发展劫掠。

  对于这些事情的介绍,红提基本上还是说得相当简单,一切都如同寻常的事情一样。事实上。这当然也是寻常的事情,杀人、饿肚子、劫掠甚至是吃人,宁毅并不是没有这样的概念,一听便能脑补出一个大概来,红提曾经说过,这里的大家“活得不像人”,宁毅也是心中有数的,对于许多事,红提没有细说,细说无益。他也同样心中有数。这一天里他随着红提奔走。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事在下午的时候,却无意间的,出现在他面前了……

  那是红提以前居住的村子在众人进入更深更恶的山中组成青木寨之前。红提是住在一个山村里的。中午过后。宁毅便提议,想要过去看看。宁毅开了口,红提犹豫了一下之后。自然也就答应了。

  沿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往吕梁西北走出二十余里,在红提的带领下,他们找到了那个位于杨树林中的小村庄。下午的阳光温暖明媚,小树林里的村庄早已破旧得不成形了,两人一路过来,聊的是关于宁毅竹记的事情。

  当初在江宁初识,在那个小婵说着“铃铛明天见”的小院落里,宁毅曾经说起过,将来要将竹记开到吕梁山来,主要用来卖烤鸡。如今看起来,要开过来恐怕并不容易,好在宁毅在包裹就顺手带了鸡和调料。两人进入村庄之后,便去找红提小时候居住的房子。

  这村庄之中,一片的残垣断壁,泥土或是木制的房屋在无人的情况打理下,经历不了太久的风雨,但在村庄之中,据说红提小时候居住的房子竟还有个框架在。两人无聊地收拾一阵,架起只有三只脚的桌子,又收拾了厨房里的炉灶,宁毅准备生活烤叫花鸡吃。红提在旁边打了一会儿的下手,待到一切具备,宁毅要显身手的时候,她方才说道,出去有些事情。

  “吃饭的时候记得回来。”宁毅笑着往那只死鸡身上裹泥巴,挥了挥手。出去有事,当然是怀念啦。此时阳光已经转向西方的天际,但光芒依然温暖,宁毅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动手干这种事,折腾了好一阵子后,才能闻到火中微微有香气传出来了。

  有脚步声响起在外面,似乎是进了旁边的房间,宁毅搓了搓手,从那边走出去,在房间门口的那边,有人探头说话,声音缓慢而沙哑:“红提回来啦?红提……回来啦?”

  那是一名浑身上下衣衫褴褛,通体几乎呈黑色的女子,看不出人的年龄,一只眼睛似乎是有些瞎了,微微的眯着,嘴里的牙齿掉了两颗,隔得不远,就能闻到她身上发出的臭气,应该是个疯女人,看见宁毅之后,身体陡然向后缩了缩。听她能够说出红提的名字,宁毅微微愕然了一下,然后说道:“红提……回来了,我是她相公。”

  “啊?”听宁毅这样说,那女子明显放松了警惕,甚至眼睛都忽然亮了一下,“你是……她相公?红提她……她嫁人了啊?你们什么时候成亲的啊?”

  “就是今年,前不久。”宁毅笑着说道,“您是……”

  “就是今年,就前不久?哦,前不久啊……红提嫁人了啊,你是哪里人啊……哦,我……我是,我是福端云啊,是她端云姐……”那女子明显只是个山野村妇,应该是疯了,一个人住在这里,弄成这副样子,但听说红提成亲之后,脸上却是不折不扣的喜悦情绪,宁毅也因此被感染,笑着点头。

  “端云姐,我叫宁毅,是江宁人。哦,您等等。”

  宁毅走到炉灶边,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水杯,拿出毛巾,打了水,再将毛巾弄湿了,拿出去。

  “端云姐,您擦擦手,您喝水,坐。”他搬了张竟还能坐的凳子放在桌边,让对方坐下了。眼前的女子对于擦手似乎有些犹豫,但坐下后,还是把手擦了擦,端着那只杯子。

  此时这房子已经没有了屋顶,墙壁也只有不完整的三面,破烂的桌椅中,福端云如同寻常串门的女子一般,断断续续的跟宁毅说着话。问了宁毅是干什么的,又说起红提好久没回来了,又说起红提小时候的事情,说她懂事,也说了小时候挨饿的事,只是在提起自己和村子里的事时,才明显有些凌乱起来。

  “……最近这段时间,大家出去串门了,我刚才去润兴家,也没有人……我啊,我一个人在家里,啊,我家那口子,还有我婆婆,去汾阳那边买……买年货了,还没回来……我就想着,先把地浇了……家里桶子坏了,我想过去借个桶,这不正好,看到你们家门开着,红提回来了……真好,红提嫁人了……宁公子,你要对她好啊……”

  她说着话,宁毅便在一旁恭谨地应对着,如此絮絮叨叨的时间里,红提的身影从外面过来,她也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见到福端云,寻找的目光才平静下来,随后又复杂地望了宁毅一眼,走了过来:“端云姐,你怎么来这了。”

  “哦,红提啊,你、你回来了,你一回来,就出去串门了吧。这不,我过来你这里,见到你相公了。”

  “相公……”红提看了宁毅一眼。

  宁毅笑了笑,从那边站起来:“正好要吃晚饭了,留端云姐吃饭吧。端云姐,留下来吃晚饭。”

  “哦,哦……”那福端云点头应着,又对红提说,“你去串门了……你去串门了……”

  “我刚才去你家找你……”红提轻声道。

  “我、我出来……”福端云想了想,笑着说,“我想种点东西,锄头给别人借走了,我去拿锄头,婆婆出门的时候,让我种点黄豆……把黄豆种上……”

  明媚的阳光从上方洒下来,让温暖的气息弥漫在房间里。

  “嗯,种黄豆。”红提点头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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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三五章 传续


  日夕更迭,天风漫卷,在这横跨万里之遥的武朝土地上,边疆,一直是个微妙而又敏感的词汇。

  辽国、西夏、吐蕃、大理,从北地的雄关到南疆的群山,边疆只是细细的一条线,去一步为他乡,归一步为故国,然而在这样的边疆上,也总有一片一片的土地,处于微妙拉扯的夹缝间。这里享受不到应有的安宁与太平。位于边疆上的军队不在乎它,位于国内的人们会选择性地无视它,有许许多多的人,甚至不清楚有这等地方的存在。

  在人们的眼中,有古都的烟云,有秦淮的绚烂,有京城的繁盛,有江南的桂花,往北一路,也有着如修罗场一般的战场,却唯独没有这层夹缝的概念。犹如战阵之上不可避免的战损,由于它的不可避免,人们干脆就不再去多多的想它。将之抛诸脑后,只管作战便是。

  横沟转豁间,繁衍的狼群走过贫瘠而险恶的山野。吕梁山,便是在这夹缝间生存的地域之一,武朝的人们并不将这里视为敌国,却也未曾将这里的人民当成同伴,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里的事情,没有多少人理解这里的生态。若非由于利益的牵扯,吕梁山青木寨的这片地方,恐怕从头到尾都不会与外界的人们拉上太多关系,它会在这里存在,会在这里湮灭,直到消失在寥寥可数的人们的记忆中……

  但即便是出现了利益牵扯的现在,真正了解这里的人。还是不多。位于吕梁山西北侧的地图上毫不起眼的小地方的,是已有数千人聚居的山谷,山谷是在短时间内迅膨胀扩大的,一切的展都显得慌忙而臃肿。

  位于山谷外侧的市集上,一间间的房舍、店铺拥挤在崎岖的山体边。青木寨的外集,原本乃是给过往商贩落脚或是互相交易的一处地方,由于青木寨维持了基本的秩序,至少能够保障大部分人的性命安全,很快就膨胀起来。如今这里污水肆流,人群拥挤。附近地方的豪雄与山匪云集。乞丐与蟑螂老鼠们在这里争夺一席之地。而这样的地方,便是最近一两年间整个吕梁山中最为太平的处所了。

  而在里侧的山谷里,并不让一般人进入的内寨相对于外集要宽松许多,但由于展的迅。新加入寨子的人众多。这一片的山谷之中。仍旧显得忙乱,大量新建起来的简单房舍,每日里进出的木材与物资。乍看起来堆积得毫无章法,但在这样的展当中,终究还是没出太大的篓子。

  这里从来就不是一个讲求平等与公平的地方,混乱与嘈杂当中夹杂着原始和野蛮的气息。被吸收入山中、缺乏磨合的人们偶尔还会互相仇视,但是强权与武力压下了大部分的冲动。武艺最为高强也最为凶残的血菩萨并不允许明目张胆的内讧存在,也决不允许人们破坏几条简单的山中规矩,一旦破坏,不存在讲理或是开导这样的人性化服务,很多时候,他们也没有被逐出山寨这种仁慈的机会。

  犯小错,说明你有血性,犯大错,说明你该死。

  与这种高压强权相配合的,是清晰开明的上位途径。要加入山寨的原则很简单的,只要你有手艺,又或是吃苦耐劳,就会被迅地吸收进青木寨。手艺的范畴包括各个方面,高的武艺当然是最直观也最简单的,而即便是做面条、烙煎饼,那也没有关系,证明你有自己擅长的技艺,就一定可以加入。

  若是没有手艺、同样也没什么武艺的,只要懂规矩,肯吃苦,同样能被山寨吸收,规矩也很简单,跟着山寨中的新人在最严苛的环境下训练十到十五天,例如跑步,例如就是简单的站着,拼命、听话、不放弃,被操练到半死以后,也就能够加入其中。

  这些事情并不简单,并不是说吕梁山这种地方出来的人就一定能吃苦耐劳。就好像在山里拿刀劫掠惯了的匪人,往往不愿意再下地干活,又如同现代背景下混黑道的年轻人,要说环境原因教育原因当然也有,但更多的,就是因为好吃懒做。捞偏门虽然不稳定,但至少轻松简单,没有门槛,也不用在工厂里加班到十二个小时。

  当然,这样的人便得不到同情了,他们会被放弃,然后游荡在吕梁各处,加入一拨拨其它的山匪。而后在某些情况下接受青木寨的压榨,又或是因各种事情而死去。如果说在某些情况下必然有人死去,在这残酷的世道上,不思进取之人,自然就是最为理所当然的祭品。

  事实上,古往今来的社会结构里,人们或许向往自由与平等的大同社会,但在社会层面来说,阶级却未必是一个需要介意的事情。绝大部分情况下,一个稳定的社会结构无需在意人们是否平等,尽量公平的上位途径才是需要维持的核心。

  一个国家或是组织大可有悬殊的阶级差异,但底层之人可以读书,读书之人可以考科举,考了科举可以成为特权阶级,只要这一系统运作良好,组织就能稳定维持。大部分国家内部灭亡的原因都在于这个上位的途径逐渐僵死,特权阶级为了其特权可以长久而世袭,开始垄断通往上层的途径,下层的聪明人上位越来越难的时候,他们的不满便会越堆越多,最后只能选择造反。

  也是因此,青木寨在不断的扩大当中,虽然也引起了各种问题,却没有出现真正令人感到麻烦的大震动。及至这年夏天谭稹的“招安诏”出,能够将目光投向吕梁这边的利益牵扯者聚集过来时,所见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处混乱到令人费解的寨子。

  它与南面各种繁华或是不繁华的城市截然不同,与北地野蛮而原始的城池想必也有差异。它因为一笔笔的生意而展、热闹起来。其中又充满了血腥与野蛮,上方以蛮横的武力手段控制一切,内部看来也充满了各种矛盾和不稳定因素,却偏偏,就这样如缝合怪一般的拼起来了。

  “梁老爷子啊,我知道,您是聪明人,跟从小就在山里长大的人不同,您见过世面。您能把山寨操持到这副样子,谭大人这次的招安诏里能有多少好处。您就一定看得出来……”

  阴天。青木内寨山腰处的小院房间里,一个中年人正在说着话。

  “吕梁以南,真正要说的,还是我们齐家的地盘。招安诏接了以后。不光有名分。也有军备。这些好处能拿到多少,全看京里的关系……何某知道这次过来吕梁的人不少,他们看上的。无非也就是青木寨眼下经营的这些生意,但是老爷子您是看得出来的……军队那边,武胜军也好,董庞儿这些人也好,这些军汉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该讲规矩的时候,他们一般都不会讲,该拿好处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会手软,而且,军队不会做生意,您的寨子若是落到他们手上,那可真就是糟蹋了……”

  “我们何家是生意人,多余的事情我们不干,大家能够抱团,一起赚钱,才是正理。而且……我们的背后乃是齐家的势力,如今南面的几个山头都已经愿意与我们连成一气,加上吕梁的买卖,咱们将东西运去北方,会赚多少,您自己算……而且啊,官面上能跟董庞儿,跟武胜军打对台的人,又能有多少……”

  不急不缓的话语,桩桩件件的一直在说。待到他将事情说完,房间里才响起一阵咳嗽声,片刻,那咳嗽声陡然增大,半躺在房间里的老人,就好像是要就此死去一般,咳了好久,方才艰难地停下来。声音虚弱而沙哑。

  “何……咳,何员外啊,您说的这些啊,老夫也都有想过。只是就像老夫说的,寨子里的事情……这么大的事,一直都是寨主来拿主意的……我已经老了,身体不行了,脑子呢……有时候也糊涂了,我觉得您说的在理,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得还清不清楚,得多合计,多跟人商量,所以这些事情,还是……咳咳,还是得等到寨主回来,才能拿捏定下,不过何员外您说的这些,我都觉得有道理,我都会跟寨主说的……”

  “呃,我也知道是这样,不过啊,梁老爷子,6寨主出去这么久了,等的时日也太多啦。”那何员外露出为难的神色,“我知道梁老爷子您才是寨子里的主心骨。您知道,这些事情,合纵连横,总是越早决定越有好处的,齐家在等我回复啊……梁老爷子,咱们不绕圈子了,您给我个准话,您点头,这事情就当是成了,好不好。您别为难我这小辈啦。”

  “哎,何员外言重啦,老朽啊……咳咳,老朽说得,句句肺腑之言哪,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又响了起来。过了一阵子,那姓何的中年人无奈告辞,带着跟班出了院子,面色阴郁。在这样的天气朝下方望去,谷底之中人影来往,各种布置混乱不堪,几个衣衫破旧的孩子奔走期间,倒是兴高采烈。

  “他娘的,真拼啊,老东西……”何员外低声骂了一句,“还不肯松口。”

  旁边的跟班过来:“员外,何必为这些人生气呢,都是买卖……”

  “他娘的你看看这些人。”何员外指了指下面,“你不知道吧?平日里饭都吃不饱的东西,一帮子叫花、山贼,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若不是我们当初给他们一条财路,他们现在还在饿肚子。你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样子的吗,我让他吃屎他都吃!稍微吃了点我们剩下的东西,就拿捏起来了。现在看见好几方过来找他们,寨主出都不出现……对了,昨天到的那批人,看起来很凶的那批,什么来头,打听到了吗……”

  “还没有,在问了。”

  “快去打听。”那何员外瞪了跟班一眼,又看看下面,“这地方虽然鸟不生蛋,但这笔生意若是落在我手里。随时翻个好几倍,现在给一帮穷叫花子把持着,真是……去他娘,事情谈妥以后看我怎么调理他们,他们那寨主,我也抓回家去玩腻了以后送人……去他娘!老东西……”

  他低声地、骂骂咧咧的离开了这边。院落的房间里,老人咳了一阵,喝了些润喉的茶水,才稍稍缓和过来。他便是一直以来负责着青木寨事物的老人梁秉夫了,为了青木寨的事情操持半生。又带大、教大了红提。如今老人的身体渐差,但仍旧管理着寨子内外的大部分事情。送走何员外后,他躺在那儿,裹着被子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如此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忽然有人从外面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梁秉夫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他的双眼出了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过的明亮神色。过得片刻。他一只手握住了拐杖,身体要从躺椅上起来。

  负责照顾他的是一名黑瘦少年,过来帮忙搀扶起了他。梁秉夫的动作颤巍巍的,但有一股坚硬的感觉在其中,他柱着拐杖往外走,步伐显得有些快。这所院子是今年才建好的,没有多少装饰,而院子本身也不大,一名男子接近过来:“梁爷爷,你怎么出来了。”

  梁秉夫道:“我接人……接一接人!”

  对方便显得有些疑惑,方才进来通风报讯的男人过去低声说了一句,解释了事情。

  柱着拐杖,老人走到了院门外,旁边的黑瘦少年还在扶他,但是被他单手推开了:“你走开。”随后又现自己肩膀上还披着一张毯子,“哗”的一下扔给了那少年:“拿走!”

  此时,他已经双手柱着拐杖,敲击了几下地面,随后巍然地站在那里了,他的面上已经满是皱纹与老人斑,抿了抿嘴唇,使那双唇显得单薄,有着肃然而严苛的感觉。前方的山道上还是空荡荡的,从山腰往下看,越变越大的寨子也在变得拥挤,人多起来,这一两年来,也已经不再饿肚子了。

  很多人已经死了……

  他并非是有雄才大略的天纵英才,若论才学,当年的他或许连中人之姿都不算。他被红提的师父救下,到了曾经的山村里,又到了曾经的寨子。那个女人对他说:“请你帮忙照看一下这里。”他还记得那个女人当时的样子虽然样貌或许已经存在脑补,但那一刻的神情他却愈的记得清楚,于是他就住在这里,撑着寨子,教导着弟子,令他们得以存活。但很多人还是死了。

  从曾经的笨拙,到如今这身形屹立间的威严,压在他身上的,沉沉的都是责任,山一般的责任。而有些人因为责任而垮掉了脊梁,有些人却会因为责任而获得同等强大的力量。

  路的那头,仿佛有天风吹过来。他出门只是想接一下红提带回来的男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柱着拐杖站在那里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女人,多年前她背剑骑马离开时的情景,她留下了什么东西,而今,这些东西也许可以往下走了……

  不多时,几道身影从道路的那头走过来,红提还披着斗篷,只是丝被风微微的卷起来。她的脸上只是平日里微笑淡然的神情,但步伐却不再像往日那样沉重了,老人一眼便能看得出来,毕竟是从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就一直看着她长大的了。

  跟在她身边的那位书生也在朝着这边走来,老人拄着拐杖,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他,他偏了偏头,然后也抬头看了老人,那目光复杂、沉稳,不像后辈,却也并不骄傲,一直到走到他的面前,书生低头、拱手,深深地鞠了个躬。

  这不像是女婿见岳父时的样子啊……老人在心里想着,只是严肃的目光却没有变,过得片刻,他问道:“你为何拜我啊?”

  书生已经起身:“想谢谢您为这里做的事。”

  “嗯。”梁秉夫点了点头,目光在空中不知什么地方停了片刻,随后才如同反应过来一般,再度侧身、点头,“嗯,进来吧,你们……都进来吧。”

  他单手柱着拐杖,转身朝里面走去。红提便过来扶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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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六三章 苍雷(一)


  雪融冰消,二月冰凉的河水逐渐汇成滔滔大江,鱼跃出水面,鸟儿飞过了天空。姹紫嫣红、莺啼柳绿的春季过去之后,时间进入时而狂暴时而沉闷的夏季。偶尔是暴雨降临的地面,雨水拍打蕉叶,在往年肆虐的地方泛滥成灾,偶尔是充满生机的清晨,是燥热的午后,是令人难觅清凉的夜间,扇子拍动蚊帐,蚊香漾起薄莎般的细烟。

  景翰,十三年,夏。

  风雪吹袭而来的时候,已不再冷了,她站在那儿,想看清风雪那头的父亲与母亲,想要看清风雪里的姐姐与弟弟,她朝着那边走,人影的轮廓便渐渐清晰起来。

  夜到最深沉的时候,有些东西也像是要从心中最深的地方翻涌出来,她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情绪,睁开眼睛时,蚊帐正被午夜怡人的凉风吹得微微摆动,毯子被她踢开了,男人并不在身边。

  元锦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皎洁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床上的她只穿着一只粉红色的肚兜,露出光洁的背与手臂,修长的双腿与纤足上像是罩了一层晶莹的月光,象牙一般的微微发亮,右腿的脚踝上戴着一圈红色的细绳。

  情绪还在梦里打转,因此虽然睁开了眼睛,她还是侧躺在那儿没有动,只是过得片刻,手指轻轻地抓住了旁边的毯子,想起昨天晚上与他的相处。想起那些没羞没躁的事情与她依恋的痴缠,无论当时如何,一切沉淀下来,都只让她感到温暖。

  她已经有家了。

  因此。即便再度见到那许久未见的风雪,也不会再觉得寒冷,反而想要看看他们的样子。

  毕竟风雪里的女孩儿,也已经长大了吧。

  她从床上起来,穿上了绸裤、衣裳。然后再下床穿起绣鞋,走出门外。院子里的躺椅上,宁毅正坐在那儿,想着些什么事情,她看了一会儿,方才走过去。月光下。穿着单薄绸缎衣裤的女子犹如轻盈的仙子一般,走到近处时,握住了男子的手,坐到躺椅的一边,看他的脸。

  “抱歉。刚才有消息过来,我没吵醒你。”

  男子是在闭目想事情,睁开眼睛对他笑了笑。锦儿摇了摇头,心中想起的却是几年前刚刚知道宁毅这个名字时的事情。转眼间四五年过去了,想一想,她从被卖掉到在青楼中生活是四五年,成为花魁四五年,此后又是四五年。到得如今,已是景翰十三年了呢。如此想着,过得一阵。便也脱了绣鞋,爬上躺椅去,与他卧在了一块儿。椅子虽然宽敞,容纳两个人毕竟还是有点窄的,宁毅搂着她,让她趴在自己的胸口上。身体贴在一块。

  “出什么事了吗?”锦儿轻声问了一句。

  “没什么。”宁毅摇了摇头,声音也轻。“北面的一份情报过来了而已,从去年完颜阿骨打死开始。因为招安诏的影响,北面的治安好了很多。”

  宁毅的话语,像是在跟锦儿说,实际上却未必如此,仅仅是在脑中整理线索罢了。夜晚有怡人的凉风吹来。

  “其实倒也不是坏事,治安好起来以后,大量商贩都往那边过去了,如今汴梁以北的繁华程度比之前提高了至少三成。半年的时间,大家都说谭枢密的招安诏是万家生佛……嗯,北面有一部分,毕竟也有我们竹记的影子。”

  “立恒还在担心打仗的事情吗?”锦儿道。

  “有点吧。”宁毅笑了笑,他左手搂着锦儿,右手却是伸在她的衣裳里,感受着女子肌肤的细腻与胸部的柔软。不过,对于成为夫妻这么久的两人来说,这种程度上身体的亲昵,就跟小猫儿交颈摩擦的程度一样,并非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我不懂这些,但总觉得,打仗是很远的事情。如今天下承平,世道这么好,总觉得……怎么会打仗呢。不过,相公还是知道会打仗了,对吧?”

  锦儿的低语当中,宁毅笑着摇了摇头:“倒也不是,有时候我也觉得,可能打仗是很远的事情,是不是我想错了,特别是琐碎事情多的时候,就更加这样想了。”

  “如果不打仗,立恒会带我们去南边吧?”

  “嗯,回江宁,或者找个小地方,一块活到老。”

  “如果我老了,相公会不会不要我了?”

  “啊?”

  “因为我就只有现在长得好看一点,再过些年,人老珠黄了,立恒不会把我赶到黑屋子里去吗?”

  “……”

  轻声的话语在夜里细碎地响着。过了一阵,男人从躺椅上起来,抱着妻子回去卧室,就在跨入门槛的一瞬间,夜的宁静被剧烈的响声打破了。

  “谁——”

  “夜袭!”

  “哪路朋友……”

  “荆南七杀枪与……绿林朋友……诛杀心魔……”

  “你们活腻了——”

  “放火……”

  厮杀声从外间延绵而来,宁毅站在那儿听了这些话,怀中的锦儿揪住了他的衣服。待到他进入房里,掀开蚊帐将她放到床上,锦儿仍旧抓着他的衣服不肯放。

  “一帮小角色,掀不起风浪的,这里很安全。我去看看,你先睡,等我回来。”

  “你也说是小角色,那就别去了……”

  锦儿躺在那儿望着他,眼神像是受伤的婴儿。

  “抓住他们以后,总得考虑怎么处理他们的事情,这些家伙没完没了,不能让他们好过。”

  宁毅俯下身去,抱住了床上的锦儿,锦儿也用双手死死地环住他的颈项,搂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放开他。

  “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你每次去,我都担心的……一家人都担心的……”

  “我知道……”宁毅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起身吸了一口气。锦儿看着男人嘟囔着“弄死他们”的话语。一路出去了,她也就笑了笑。

  宁毅离开之后,厮杀与打斗的混乱声音还在传过来,然后有人放火,有人救火。锦儿在床上躺了一会。无法入睡,坐起身来想要下床,才发现鞋子被留在了庭院里。她赤足踩上地面,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的混乱,听着传来的声音。然后在门槛边坐了下来。

  过得一阵,女子抱着双手,蜷曲着双腿,在门边的地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凌晨天光最暗的时候,外面恢复了安静。宁毅才从外边回来,抱起了睡在门边的女子,两人回到床上,相拥着继续睡了一阵。

  ***********

  上午时分,锦儿从院子里出来,到了临街的酒楼上让人准备早餐。这是汴梁南面一个镇子上的竹记分店,虽然昨晚的骚乱动静不小,甚至引起了小小的火灾。但到了这个时候,街道上还是行人来去,显得颇为热闹了。

  不少客商、文人在竹记的酒楼中落脚。吃些被称为京城特产的特殊小吃。锦儿与随行的护卫在酒楼里侧有屏风遮住的桌前坐下后,发现有人在外面偷偷地往这边打量了几眼。

  由于要的不是包厢,锦儿的样貌、身材都极为出众,有时候会被人打量几眼,并不出奇。她此时已是妇人打扮,身边又跟着随从和护卫。敢上前乱来的人基本是没有的。不过这一次锦儿往外面瞧了一眼,倒也是愣了愣。

  视野那头的一桌。坐的应该是昨晚也在竹记落脚的一些外地人,几名男子带着他们的妻妾、家人。看起来家中也应该是颇为殷实的,其中一个妇人的样貌,却令得锦儿的眼皮不禁的跳了跳。

  就是那名衣着还算光鲜的妇人,偶尔回头,透过屏风边的空隙,朝锦儿这边望过来。锦儿看了一眼,张了张嘴,便将目光镇定地转回来,她双手压在并拢的膝盖上,过得片刻,又瞟过去一眼。

  在那妇人的身边,是一名同样衣着光鲜,但已经上了年纪的乡下员外——从衣着上,就可以看得出来,正与几名同伴高谈阔论,锦儿便也看了几眼,试图将那身影与记忆中的某个形象合起来。

  那老员外与年轻妇人大概也是丈夫与小妾的关系,察觉到身边女人的不对时,便也朝这边望来了几眼。锦儿不愿与他对望,双手捏在一起静静地坐着,目光不往那边去。那老员外往这边瞧了几眼后,似乎还伸长了脖子想看得更清楚些,屏风的空隙间,名叫齐新勇的男子皱着眉头往外看了看,看到那铁塔般的汉子,老员外连忙回了头,顺便拍了拍身旁的小妾,让她别在往那边看了,免得闹出什么事情来。

  不多时,早点上齐,外面那一桌已经结账离开。宁毅从下面上来,见到宁毅的身影,锦儿双手握拳,激动得不得了:“相公、相公,我好厉害,我好厉害,我就快要有神通了!”

  “呃?怎么回事?”宁毅笑着愣了愣,“桌上的这些东西是你变出来的?”

  “不是啊不是啊。”锦儿压低声音,一脸兴奋,“相公我有没有跟你说,我昨天晚上做梦,梦见我姐姐了。”

  “呃……好像没有说过。”

  “我就是梦到我姐姐了,爹、娘、还有弟弟、还有姐姐,然后,刚刚下去的那一桌人,你有没有注意?”锦儿牵着宁毅的手跑出去,从二楼平台上往下面看了看,然而已经见不到那群人了,她又拉着宁毅回到屏风这边,从窗户探头朝外面的街上看,这才从人群里看到了那几道身影,跟随他们的,还有几辆大车。

  锦儿躲在宁毅身后,鬼祟而又开心地往下面指:“你看你看,那个穿绿色碎花裙子的,好像就是我姐姐,还有那个员外,胖胖的那个,就是她相公,是我姐夫啊……我很久没见到了,但应该就是他们。”

  人群中那妇人也还在往楼上看,锦儿抱着宁毅的手便躲了躲。宁毅看了几眼:“你确定那个不是你爹?”

  “不是啊不是啊,就是姐夫。”锦儿抱紧宁毅的手臂,躲在他的身侧笑得开心,也令得宁毅的手臂紧紧地压在她的胸口上。然后又发现了什么,“还有好友,你看,车子后面那个看起来瘦瘦的痨病鬼,是姐夫的儿子啊。果然是他们,相公我跟你说过的吧,我那次回家,就是那个老头子用色眯眯的眼睛看我,然后这个痨病鬼也用色眯眯的眼睛看我……”

  虽然说起的像是不好的回忆,但锦儿的情绪明显很开朗。宁毅撇了撇嘴:“你看到了你姐姐,你姐姐好像也看到你了,要不要下去认她,打个招呼?至于什么姐夫跟他儿子,要不要我吓一吓他们?”

  “不要了。”锦儿笑着探头。又缩回来,“姐姐有些认不出我,我也有些认不出她啦,真跑下去认了,该说些什么呢?我以前想起姐姐他们,心里觉得很失望,现在心里不失望了,可能还有些想她。但是……也没必要非得见面说现在好不好。”

  宁毅看着窗外,摸了摸她的头。

  “不过,相公。我真厉害对不对,昨晚梦到,今天就看见她了。还有啊,那次我去的时候,姐姐一直跟我说的就是在这个姐夫身边怎么怎么争宠,怎么怎么过得不好。又被人欺负,今天看看。财主老爷出来这种的远门也还带着她。我姐姐她……应该过得也不错了吧,我这样想想。心里其实还有点开心的……嘿,奇怪的缘分……”

  她像小猫一样开心地蹭着宁毅。

  不多时,姐姐姐夫一家人去往前方,消失在人潮之中了。

  世界很大,而生活很小。琐琐碎碎的别离,也有琐琐碎碎的相遇,琐琐碎碎的缘分……诸多琐琐碎碎的事情里,有时候连宁毅也会疑惑,或许战争真的是发生在天外很远很远的事情。此时已是景翰十三年的农历六月了,汴梁城以北,竹记的触手眼神得很远。位于太原西面的一座镇子上,随着日头的西斜,大树在街道上洒落林荫,人群聚集在这里,兴致高昂地听着随竹记大车过来的说书人讲武侠故事。说书的摊子一侧,一辆大车边也摆开了货摊,提供各种廉价的小吃,或者实用的生活物品出售,一时间,令得小镇这一侧热闹非常。

  一群看起来颇有江湖气的人在街道边冷眼看着这一切。

  竹记的名气已经在这附近打出来,每一次的说书,以及穿插其中的杂耍、魔术表演,分量都很足,令得小镇的热闹一直到夜深才会结束,这一天也是如此。当太阳降下,月亮升起来,快上中天时,竹记的众人才准备收摊,凑过来的镇民们也终于散去,回家休息。

  街道上的人终于散得差不多的时候,道旁守了一晚上的几名绿林人终于过来了,为首的是一名背着长长齐眉棍的身材高大的男子,他身形矫健,样貌俊逸,目光之中也有着经历风尘的沧桑与沉稳,看来颇有杀气。

  “说个事情。”男子走过来,皱着眉头开了口,“今天就算了,从今往后,这里,你们竹记的人不许来,否则我会打死你们。”

  他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说一件极小的事,收拾东西的竹记众人停了停,互相对望几眼。不远处一名负责安全的竹记护卫也已经走了过来,他望着这名男子,眼神也是颇为复杂。

  “史头领,好久不见了。”竹记护卫拱了拱手,“您说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你认识我。”姓史的男子望定了他,手臂只是一动,转眼间,背后的齐眉棍已经出现在手上,这个动作导致空气中陡然便是一声呼啸,杀气弥漫。出于某种原因,他对于自己身份的暴露,显然很忌讳。

  “九纹龙史进,史头领。”那护卫拱了拱手,“在下也曾是梁山人,自然认识史头领的。”

  因为这句话,气氛在一瞬间掉落至冰寒,史进的头偏了偏,嘴角勾勒出了一个可怖的弧线。

  “吃里扒外的东西!”

  没有多少人看见那一瞬间的交手,然而乍然的吼声过后,还在朝前方拱手走着的竹记护卫便已血洒长空,朝着后方飞出,棒影的威压犹如呼啸的阵风,刮过整个场地,然后轰的柱在了地下,夏夜的火光中,浮尘散开,地面上出现裂纹。

  时隔两年多,火光之中的那张脸上,迸发出了巨大的愤怒,朝着竹记的众人,逼过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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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六四章 苍雷(二)


  夜色之中,齐眉棍在地上的一顿,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惊人的威势。同时被震慑到的,不仅有竹记的众人,还有跟着过来的几名绿林小弟。

  “九纹龙”史进,作为梁山之上武艺最高强的一批人之一,他的枪棒功夫,仅仅在火候上稍逊于卢俊义,比之林冲,也不相上下。只是林冲科班出身,功底扎实,风格极正,史进则是少年任侠,从小风风火火的性格,一手枪棒,也使得极为率性,天马行空,比起林冲来,就多了几分纵横无忌的气势。

  只是梁山破灭,在断崖前目睹了林冲被逼落崖的一幕之后,史进勃然大怒,杀了一帮想拿林冲头颅领赏的梁山叛徒后,也只能流落江湖,回到草莽之间。

  宁毅灭梁山,掀起的声势委实不小,他原本想着要不要南下京城,为一众兄弟报仇。然而任侠率直之人,心中的想法也是相对耿直的,自己这边杀了对方家中一半的人,对方杀过来,荡平了梁山。绿林嘛,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你杀我我杀你的,因此他心中虽有复仇之念,反倒并不执着,而在他想来,对方连整个梁山都灭掉了,南方肯定是各种搜捕梁山余孽的通缉令,于是在寻觅林冲未果后,干脆掉头往北,一路上凭着自己的功夫,混些吃喝。

  北面世道不好,但对于他这种高手来说,反倒像是如鱼得水。一路上认识了一些人,打了几架,也就在小范围内混出了名气。以他重义气的性格,对待身边兄弟。向来是极好的,随后在这小镇上定居下来,就跟镇上的一些商户,收些保护费什么的,算是成了一个小帮派的地痞头子。

  黄河以北。尤其在太原附近这一带,向来龙蛇混杂、黑白难辨,这种小帮派许多时候还与官府有隐性的合作关系,民众也乐于接受,因此算不得什么见不得人的活计。只是梁山那么大的场面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的兄弟死在眼前。史进多少有些心灰意冷,从此不再过多的争强斗狠。

  以他的功夫,江湖上已是一流往上,就算在太原那样的大城市,都是可以打出名堂的。在这类小地方。遇上几个流氓地痞,往往舒展一下筋骨,架便打完了。跟在他身边的小弟知道这个大哥很有些来历,但对他的功夫,还是没有确切认知的。但在此时,陡然爆发而出的杀气,连他们都几乎被吓了一跳,那一瞬间。棒出无影,却呼啸凌厉,人影飞出之后。齐眉棍砸在地上,道路都像是在动,几名小弟也知道,大哥这是遇上大仇人了。

  竹记那边,跟车的护卫通常只有两名,其中一人飞出去后。另一名稍微年轻的男子陡然拔刀就冲了上来,眉目青涩却狠厉。但他在冲过去时,便被地上的那名护卫伸手拉住了。

  “咳咳……不要打。”

  “但是……师父你……”

  “史头领……已经留手了。来。这便是我曾跟你说过的,梁山上枪棒功夫最厉害的头领之一,九纹龙史进……你见过史头领。”

  被打在地上那人口中吐出鲜血与被打落的牙齿,然后便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脸上挨了一棍,是被打落牙齿的主因,之所以吐血,却是因为被一棍推在了心口上,震出的内伤,但此时看来,他竟也是毫不在意,还让身边的年轻人向史进见礼。史进便冷哼一声,抬了抬手。

  “你我是敌非友,不必有礼。哼,你别以为你不挡不避,我便不会杀你。方才只是打个招呼,我史进杀人,总得把话讲清楚!”

  史进棍法厉害,性子也是直率,他方才盛怒下出手,第一棍取的便是对方面门。这种开局的凌厉杀招通常是要让对方躲的,谁知道对方看起来并非毫无武功的普通百姓,却也根本不避,他便撤了七分力气,第二棒将人打飞,满腔怒意更多的却是轰在了地下。

  此时听得他的说话,那脸上带血的竹记护卫拱了拱手:“史头领的任侠义气,在梁山上素来是有名的,在下一直也仰慕得紧……”

  旁边那年轻的护卫却道:“什么任侠义气,使劲杀人……我看也稀松平常。”

  脸上带血那护卫瞪了身边的徒弟一眼,随后又道:“……今日下午见到史头领安好,委实欣喜。哦,在下名叫田克山,本是刘唐刘头领麾下亲卫,史头领应该是不曾听过在下名字的。”

  “好啊。”史进怒极反笑,“自报姓名之后,后事你也想好了吗?你可知刘唐大哥是死在何人手下!”

  那田克山一脸平静:“刘头领死于燕青之手,燕青如今随着卢俊义卢员外为朝廷做事。至于在下,若说后事。田某在汴梁城东养了几个孩子,皆是去年粮荒之时,没了家人的乞儿。史头领杀我之后,若真有可能,不妨代为照顾,若不行,田某也是明白的。”

  史进的神色微微滞了滞,片刻后,咬着牙关:“……你吃错药了?被打坏了头?以为说这种事史某便不杀你!还是说你觉得往日里做错了,就想以此赎去罪责!?你们……怎么回事?”

  “若说赎罪之心,确实是有的。”田克山神色淡然地说着,“田某这一生,从小就做了许多错事,上了梁山,做的错事更多,刘唐头领死了以后,我最终投了竹记,这在史头领看来,当然也是不讲义气,是一桩错事。官兵打进梁山时,为求活命,我还将身边的兄弟杀了,砍了他们的头以求自保,这也是大大的错事。我自觉罪孽深重,如今做些这种事情,能让我心中安宁,也确是无可辩驳之事。”

  “好。”史进点头冷笑,“你自知罪孽深重,做些这种事情,便觉得可以一笔勾销?”

  “绝不可能一笔勾销。”田克山道。“过去的错事,做了就是做了,再怎样后悔,赎罪,死了的人还是活不过来。我上梁山之前。便是劫道的山匪,上了梁山,仍然是劫道杀人,我以往以为只要有兄弟义气,其余的事情便可不再计较,因此心中安宁。如今心中不再安宁,所以做些好事,皆是自私之念。”

  夜风之中,火光猎猎。史进身上气势凛然,名叫田克山的男子站在那儿。脸上带血,半边脸颊也要肿起来。他说着这迂腐之言,看起来竟像是丝毫不落下风。史进拿起棍子,缓缓走向侧面。年轻的护卫便始终拿刀对着他。

  “这样便是好人了?”史进道,“世道凋敝,朝廷贪官当道,你想要当面面俱到的好人,恶人便要欺压过来。我那林冲兄弟是如何上山的。他被自己人追杀,掉落悬崖尸骨无存!我辈武人,原本就顾及不得太多。我史进自习武以来,一直谨守义气,对身边兄弟诚心以待,便是会死,也绝不更改!你一个杀了自己兄弟的混账,今日竟敢在我面前装得大义凛然?”

  “也是因此。史头领守了兄弟之义,便可以问心无愧地挥刀去杀其他无辜之人。田某曾经也是如此。若非如此,大概也活不到现在。因此史头领的义气,我是明白的。也因此……史头领今日要杀我,我明白是为什么,心中也就毫无怨尤了。”

  那年轻护卫道:“我却不是毫无怨尤,我们竹记上下一心,想杀谁,先过我这关!”他话音落下,陡然便被田克山伸手推开:“不要添乱,你我加起来也不是史头领对手!”

  “杀了我们,自然有其他人来!”年轻护卫犟着脖子道,随后,钢刀又对准了史进。

  史进绕着两人而走,此时步伐也停了下来,他皱着眉头,眯了眯眼睛,对眼前的事情,既有嘲弄,也有困惑,只是一开始的嘲弄,逐渐被更多的困惑取代了。

  “最后问你。”他说道,“不能一笔勾销,也不是好人。你做这些,又有何意义?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

  田克山摇了摇头:“伪君子比真小人好,好一点点,比坏一点点好。我等不想说做了恶只要悔过一下,就能成好人,只是想通这一点,心中多少能安宁些许。史头领,你心无羁绊,要杀我,我是没办法的,只是竹记不会从这里走。我们到处走,到处去说那些好事,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打跑我们,接下来不光我们竹记的人会到,还会有官府和军队的人过来介入。我们东家很有权势和人脉,史头领也是知道的。”

  史进偏了偏头,吸了一口气,看着田克山那眼睛,竟被那股死一般的平静震慑住了。习武之人讲究念头豁然、通达,也就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完整的解释,能够令三观畅通,然而在这之前,一生行得正坐得直的大侠他曾经听说过,却从未曾见过眼前这样的“伪君子”。但他毕竟是个性格耿直的人,心中有困惑,过得片刻,竟将棍子收了起来。

  “我会想过你说的事,再来杀你。”他一字一顿地这样说完,然后转身。举步要走之时,却想起了一件事,偏了偏头,“喂。”

  这一下,他的声音已经低了许多:“我那林冲兄弟……你们后来有查到他的状况吗?”

  “梁山之人,逃了的,后来官府追究了一部分,皆是查清有大奸大恶行径的,可能是东家那边的意思。”田克山道,“但对于林冲林头领,还有史头领这样的,后来并未再有追索。我曾听说,周侗周宗师曾为林头领说情,林头领武艺那么高,田某心想,他或许还在哪里活着吧。”

  你可知他已掉下悬崖去了……

  史进心中想着这句话,但终于没有说出口。当时试图围杀林冲的那些人,后来被他一路追杀,一个都没有留下,因此除他之外,也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了。林兄弟……可能在哪里活着,也可能已经掉落悬崖,尸骨无存了。

  他双手握拳,举步离开。一帮小弟也跟着过来。走了一阵,听得后方脚步声响,竟是那田克山从那边追了过来:“史头领,在下还有一句话说。”

  史进陡然转身:“放你一次,你倒真以为我是婆婆妈妈的娘们了。你啰里啰嗦,我真杀了你!”

  田克山停了下来,抱了抱拳,语速极快:“离京之时东家那边曾有人传,金人真可能兴兵南下。”

  “往日不都在这样说吗!”想起以往总在说的金人威胁,还有去年的招安诏,史进猛地一挥手,随后又觉得这事太过遥远,“何况就算真有此事,告诉我又有何用!”

  “呃……”田克山愣了愣,“只是史头领如今在这边,近雁门关,呃……还请保重。”

  田克山说完,往后退开,史进也陡然转身,骂了一句:“操!”举步前行。想着田克山说的话,确实在往日有很多人这样说,但若真的把它当成事实来想,确实太过遥远,若真打起仗来,能不能打到这里算是两说,若真到这里,自己无非死战,或者离开就是。

  而一旦这样认真的想法兴起来,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梗在了心中,他摇摇头,将事情从脑子里甩出去。

  宁毅领着锦儿的出门,只是短期南下去处理些事情,没几日便回到了汴梁。此时小婵的身孕已近九个月,原本在自己初到武朝时围在身边转的小丫鬟,忽然间变成了带球跑的孕妇,委实给人以时光流逝的观感。

  当然,更多的观感还是来自于夏日的沉闷,此时已是炎夏,阳光明媚,知了们每天在树上没完没了地叫,宁毅组织家里人抓走和赶跑了许多。上午在家处理各种琐事,又或是过去相府,与形形色色的人见上一面,说些细碎言语。中午回家,午饭过后,与家人喝上一碗冰镇的甜品,扇着扇子在一块聚集,在凉床上小憩。

  有关于金人会南下的言论,最近这段时间神奇地减少了许多,有可能是夏天的沉闷让人的话也少了——当然,兜售危机论的书生始终还是有的,但更多的人开始收敛起来,更喜欢与人分析金人不可能南下的原因,又像是害怕触动了什么谶言,惊动了坏心眼的神明。

  诗会的请柬常常还会送到家里来,宁毅偶尔参与,会带着檀儿、云竹、锦儿等人一道去,等到诗会结束或者没了兴致,便又踏着汴梁城的夜色一道回家。

  与师师的来往倒是不少,虽然已经隐隐过了花魁的年纪,但师师在京城里的行情还没有完全减退,想娶她、见他的人还有许多,但都是属于私人性质了。至于什么大型的诗会、宴会,主人家则更倾向于一些更年轻的花魁。只是虽然行情未减,私下里的应酬不少,师师对这事反倒更加随性起来,没事便推掉邀约,在京城里晃荡游玩,也常来找宁毅聊天,大抵是宁毅的言语常常能给她以启发。她做了这么些年,还没个归宿,李妈妈便也不阻拦她了。

  六月里,回到汴梁后没几天,去年中了举人又补了个实缺的宋永平因为一些政务上的事情,又回到京城里来,宁毅左右无事,便领着他倒矾楼上去坐了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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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六五章 苍雷(三)


  夜风清凉,自矾楼的高处望出去,能够看见小半个汴梁城的灯火光芒,一座座的庭院、条条的街道,水路上的船灯将暖黄送上夜空。,,音乐声不时传来,是矾楼的歌女们在表演中唱的“犹记红船径,日日载烟花”之类的温软句子。

  房间里灯火明亮、纱幔轻摇,宋永平正举起酒杯与宁毅对饮。在房间里还有两位女子,宁毅身边的是师师,而在宋永平旁边的是一位名叫靳如烟的女子,比师师年轻许多,属于矾楼正当红的才女,去年宋永平在京城时,两人就曾认识,此时也就叫了她来作陪。

  原本就出身官宦人家,又是弱冠之年中举,接下来便补了知县实缺,此时的宋永平,称得上少年得志、意气风发。这一次乃是当地知州备齐了一批贡品,着宋永平上京呈献,暗地里则是看准了宋永平在京中有些关系,转托他上京办些事情,也算得上轻松又露脸。人生如此顺遂,年轻人的言语之中,也多有指点江山的豪迈。在谢过宁毅在京中的帮助,随口谈过些诗文之事后,他也说了一些对竹记的看法。

  “……小弟遍观历史,自古以来,单纯经营商事,总是难以长久的。小弟家中也有些生意,但都是点到即止,够用就行。当然,姐夫在汴梁这边,对于此事,必然是明白的,于竹记的考虑,也必定比永平更加周祥。例如最近一年来,竹记说书的事情。去军中宣扬侠义武勇,小弟便十分赞同,只是于百姓之中,是否要宣扬此事,听说外间的议论,便有些大……凡为人做事,需徐徐图之……”

  对于宁毅,宋永平终究是没有恶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说法。也算是掏心窝子的话了。竹记的发展太快。会引起文人的警惕,也会引起商人的警惕,宋永平继承了家传的做官哲学,也是在劝说宁毅。先将京城中的基础牢固后。再扩大其它。

  当然。这中间也有他不能说的话,譬如在宋永平这边,宁毅作为相府西席。就算名气再大,也没有为官,在他看来,根本的原因在于宁毅终究还是苏家赘婿的身份。而苏檀儿是他表姐,就君子之道而言,他不能说出任何让宁毅摆脱这个身份的话。这一番劝说先从说书开始,到文人的反应,随后再到商人、官员时,逻辑依然是清晰的,这也是年轻人心中为之骄傲的东西,宁毅便仔细听着,不时点头,也与宋永平议论几句,赞一下他的家学渊源。

  不论做什么事情,当然都需要时间,宋永平将话说到,也不指望姐夫立刻就表态去做什么。但当然,他也希望着这场能令宁毅“受益匪浅”的谈话,可以对其之前的帮助做出一些回报。两人之后又聊了好些事情,令宋永平多少有些不满的是,即便在这样说过话之后,宁毅此后的问题里,还是随口向他询问了一些这一年里商户来往的变化,显然又是专心商事的习惯使然。

  当然,既然有入赘的身份,只好选择经商,纵然能因相府的关系与诸多达官贵人来往,自己的身份也难升上去。对于宁毅这种行为,宋永平还是能够理解的,以至于这一晚醉醺醺时,他还跟靳如烟说了一句:“我那姐夫,确是很厉害的人,只可惜……身份绑住了他……”

  这天晚上对于宁毅的这番说话,宋永平心中多少还是得意,以至于在不久之后的回程途中,转往河南府拜会父亲时,还有些高兴地说了起来,结果让父亲宋茂给骂了一顿。

  “……你这姐姐、姐夫二人能在京城竖起那样大的摊子,又与相府有来往,岂有你这黄口小儿、肤浅言语的置喙之地!这等浅显道理,别人不懂,你以为右相府是个什么地方,你姐夫岂能不懂!他如今所做之事,为父也有些奇怪,但你的这些言语,实在可笑……罢了,你将你所说话语,来来回回给我讲一遍!”

  宋永平被骂了一顿,也就只好回忆着当天的事情,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接着又谈了之后的闲聊。宋茂皱着眉头,宋永平说着话,随后也皱眉起来:“若……真如父亲所说,事情不简单,那……莫非相府是在备战?”

  宋茂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宋永平自己分析下去:“父亲可还记得,我年少之时曾说,契丹、女真皆是虎狼之辈,示敌以弱更不如示敌以强,其时我说南北难免一战,实则为了哗众取宠。到后来见识渐深,眼见辽金之间尘埃落定,我朝也有招安诏等诸多措施,每每念及打仗,心思反而淡了……”

  宋茂道:“若你所说之言成立,倒是可以解释你姐夫为何那样扩张竹记,看来却是相府的意思了。”

  “只是相府又何以如此笃定金人必然南下,他若押上身家,不顾后路,有什么好处……”

  官场之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考虑后路,就如同谭稹的招安诏,做好了是业绩,又预防了金人南下的可能,做差了,也不至于得罪人。但竹记的发展就不一样,属于在利己性上极差的行为,简直像是某些人预测到眼前就到危急关头了一般。因此两种备战,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而在这其中的更多涵义,宋永平也还是想不清楚。

  宋茂道:“不论他们如何去想,你所在相州,乃是北上途径。你姐夫你跟你询问当地商户变化,若不是为他们竹记的生意,便是在跟你对照他手头的情报。若为父在此地消息不错,招安诏后,你们那边的生意恢复极快,比之灾情之前,还有提升……”

  宋永平点头:“提升了……约三到四成。”

  宋茂也点了点头:“若是金人真的南下,且打破雁门关。北面必成战场,到时候,军中仍会有倾轧,众人为逐利、为保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可记得相府在之前赈灾中用的商战手段?出自你姐夫之手,这一次,引入大量商人往北走,有商人、有钱、有利益,就有更多人有切肤之痛,若说其中有你姐夫和相府在推动。那恐怕也不出奇。”

  宋永平沉默下来。宋茂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能将商场之事用到这个程度,你姐夫也好,相府的那帮人也好,行事之老辣。布局之广博。非你这黄口孺子所能想象的。虚心好好学吧。”

  “那……若真会打起来。父亲,我该如何去做……”

  宋茂挥了挥手:“金人真会打下来的可能不大,此事关系天下。大家都会去想,你不必多虑,当好你的县官就是,若因为此事纠缠,金人未来,你反倒误了政事,才是得不偿失。如果可能,你就忘了它吧!”

  父亲的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回去之后,宋永平还是多少留心了这件事,他看了几本兵书,详细勘察了治下地形,又计算了粮食储备运转、士兵输送等事情。到得不久之后,反而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但这是后话,暂不再提了。

  时间收回矾楼的夜晚,靳如烟并非绝对的清倌人,对于宋永平这种年轻有为的官员,往日里又有些香火情的,并不拒绝。当天晚上宋永平喝醉,与靳如烟离开之后。宁毅与师师在楼上的露台边站了一会儿,风吹过来,激发了些酒意,宁毅看着满城灯火,轻轻笑起来:“我这个妻弟,还是有些见识的。”

  师师站在一旁看着他,楼下亮起的灯火中,站在旁边的男子双手扶着栏杆,手指轻轻敲打中,似乎有种睥睨一切的气势。但也因为酒的作用,许许多多的复杂心情,似乎也已在那双眼睛里翻腾起来。他心底的想法,手下运筹的诸多事情……但依旧模模糊糊的,令人无法靠近。

  在某些身居高位的达官贵人眼中,师师也曾见过类似的神情。而她自然也是不会说出宋永平的什么坏话的,略略笑了笑:“但他说的话,立恒却是早已想清楚了的……”

  “也谈不上清楚。”宁毅摇了摇头,“有些事情,我也希望自己估错了,有时候也觉得可能是估错了,那样一来,两年以后,我可能就该离京了。”

  “离京?”

  “嗯,带着老婆孩子离开这里吧,如果真能这样……”宁毅沉默了许久,又想起什么,笑起来,“师师……”

  师师还在消化着他方才话中的意思,此时抬起头来:“嗯?”

  宁毅却只是看着她,脑子里浮起的,是另外一些东西。对于宋朝历史,宁毅并不清楚,然而李师师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作为能够留名千载的女子,一者是因为她与皇帝的绯闻,二者是因为她的忠义节烈与慈悲心性。据闻金人南下,这位女子被掳进金人营中,吞下发簪自尽。自己要阻止这些东西,便也有可能救下她来了。

  传闻中的第二项,宁毅隐约能从这女子的身上看见,只是第一项,与皇帝之间的绯闻该落在哪里呢?或许终究有所不同?又或者师师认识的某个客人,就是微服私访的皇帝?他看着师师,脑内想了想,终究只是摇头笑笑。这终归是自己所处的真实的世界,真是想太多……

  师师等待片刻,不见他说话,轻声道:“立恒家中,小婵妹妹快要生了吧?”

  “嗯,待会就得回去,跟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说话。”

  “说话?”

  “有一种说法叫做胎教。”宁毅笑着跟她解释,“说是女人怀孕,快生下来的时候,孩子已经能感受到周围的环境了,也能感受到母亲的喜乐。所以最近总是回家陪着她,也教教宁曦,肚子里那个是他的弟弟或者妹妹。小孩子还挺高兴的,应该能当个好哥哥。”

  “……倒是未曾听说这种说法。”师师古怪地笑笑,“家中妻子怀孕时来这里的就多……”

  风吹过来,抚动了女子的发鬓与衣服,师师站在那儿,用左手抱住右手的手臂,她身体单薄,衣服也单薄,此时看来就如同凭虚御风的仙子一般,只是多少显得有些落寞。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宁毅挥手离去,让她不要多送。

  下方仍然是满城灯火,师师站在楼上,看着宁毅的马车从楼下侧门出去了,驶上道路,穿过人群,最终消失在汴梁的繁华里。等待在男子家中的,是温柔的、令人眷恋的妻儿,而不久以后的初秋,他也将收获另一份喜悦了。

  那么,我的喜悦,会在哪里呢?

  她望着灯火,目光迷离地想着。

  同一时刻,周喆踏上已经闭了宫门的皇城,睥睨这片巨大的、辉煌的城池,属于他的国度。一切一如往日般令他感到壮丽与华美,每一次看到,都能让他心中想成为万世之君的念头愈发坚定。

  他伸出手来,往事混乱,前路迷离。但他知道,自己终会跨过这一切的……

  ……

  雁门关外,星斗漫天。

  周侗站在帐篷外,回望黑暗中的巍巍群山,出关之后,一切都显得荒凉起来了,虽然在眼下,这些地方已是武朝土地。

  这一年,老人已经八十二岁了。

  为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去年的一年,他在武朝北面辗转。原本大光明教教主还在找他决斗,想不到一个小辈杀掉了司空南,令得那林宗吾也不得不南下与敌人火拼,少了他许多事情。江山代有才人出,这样的更迭他已经见过许多遍了,重要的是,总能有新的英雄出现。

  因为对于金人的种种猜疑,他想要去北面看看,离开雁门关、离开武朝,看看金人会不会真的往武朝打过来。他已经是这样的年纪,离开一辈子盘桓的武朝,去到那样的虎狼之地,纵然是宗师之身,也可能遇上种种的意外,而最大的意外,或是天命。

  福禄与左文英还是跟在他的身边。

  “若我殒身异域,你们要将我烧掉,然后将我骨灰带会来,使我不至于埋骨他乡。”这是老人笑着对两人做出的嘱托。

  在那一刻,他还是做了北上好一阵子的准备的……

  ************

  七月,金国都,会宁。

  带着凉意的清晨,武朝使臣徐泽润整理衣冠,走进新建成的、简单的金朝国都。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北上已经三个月了,为了促成金、武两国永久的、正常的贸易往来,他带来了许多金银、瓷器、丝绸,几乎走遍了能走的金国大臣府邸,贿赂了许多人。今天,金国皇帝吴乞买终于要亲自见他,敲定这一切。

  这是尘埃落定之刻。

  也是一切初始之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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