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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赘婿(4月18日 更新至“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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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九七章 流转 下



  ps:前半段有些快进后的重要铺垫,为了之后的种田,我是写得很爽,但可能有人会觉得枯燥,可以跳过……啊,其实真不想加这种ps,不过毕竟是刚开始写……嗯,说起来,一开始有人觉得这本书是宅斗文,然后是才子佳人文,然后是商战文,然后是武侠文,然后是官场文,总之,我还是过渡到这里来了,故事和人生嘛,就是这样。接下来的节奏,应该是生活爱情戏中慢慢渗入部分种田的情节了,我是蛮喜欢那种小仓鼠一点一点检查自己过冬果子的感觉的,放心,我会慢慢来,生活戏还是主流,你们跟得上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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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竹记的两家店在京城开业以来,到这一年的七月中旬为止,整个“竹记”的实体店铺,在汴梁附近范围内,已经开到了五家。对于许多在京城做生意的商家来说,这是一个难以企及的扩张速度,但就宁毅这边的自觉来说,这最初半年的扩张还算平稳,是谈不上有多快的。

  在某个方向上,宁毅真正在cāo控扩大的主力,还不在竹记的五家实体店铺上,而在于不断发往各地州县的一拨拨的“推销员”。以二月里宁毅带着五个弟子到木原县为起点,到后来宁毅去往江宁,再从江宁返回京城,整个布局都在不停的发展运作。

  在最初的一个多月里,这批推销员们并没有带来太过显著的业绩。顶多是在周围探清楚了路。宁毅在江宁的一段时间里,吸收了十余名与苏家有关系的年轻人做训练,其后带领着上京。对苏檀儿来说,这家这个夫君到底在干些什么事,她看得并不是非常清楚,然而回京之后,一切就开始迅速地膨胀起来。

  位于汴梁城外的研发大院里,宁毅之前就曾指导着制造的一些小商品已经成熟。香水、香皂、蚊香、花露水等物开始在竹记的货物柜台上一样接一样的出现,而最初成绩只是平平的“推销员”们在短短的十余天里忽然出现大量的斩获,原因在于宁毅开始归纳大量的货物需求、朝廷政策偏向之类的信息。供手下人使用。

  这年月里的武朝。虽然说起来是经济最为发达的时候,但普遍上来说,还是信息封闭的农业社会。除了一些大城市、大家族的豪绅们占有大量的信息资源,在他们之下。许多中小地方的地主们对信息的敏感度就呈明显的梯次下降。譬如某一家收了粮食。只是囤在家里,就算想卖,也找不到靠谱的买家。某一家种了棉花。长期供某个商户收购,价格基本没有变化,某一天这个商户破产或是死了,棉花就不知道该卖给谁。也有时候在小地方做买卖的两家讲价钱,一方不清楚外面的市价,或者喊得太高,或者喊得太低,最后发现自己二了或是亏了的情况,都有出现。

  后世所谓市场经济的调节作用,要建立在大量买卖意向对比的情况下,如今的调节,或许有,却并不明显。整个社会上巨大的贫富差距也源自于此。当然,官本位的思想对贫富差距的巨大其实是一种变相缓冲,钱到了某个程度,意义毕竟相差不大,一个小地方的地主,攒一辈子,或许积蓄不少,但得到的享受和心理上的优越感,往往还不如培养出一个秀才来得多。

  宁毅最初训练这批推销员,着重于如何能让自己的说话看起来高大上,此时则加了更丰富的内容。京城一地最近缺少什么货物,附近的价格是什么,有哪家人在收,若是你要卖点什么东西,到哪里去最是实惠,东西该怎么运,附近的关卡怎么收税,如何打通关节,哪些官员清廉,哪些要钱……等等等等。

  这些信息,宁毅算是有针对xìng的发下去的,手下的人们也不用说得太多,稍微透露一两点关壳,多少能打动一些乡下财主的心——他们也不至于立刻就相信,但听了这类东西,顺手买上一两瓶看来包装jīng美的香水,做上两套苏家布行的衣衫,总是应有之义了。

  五月里,放在外面的推销员们才做成了第一单中介的生意——其中一个推销员为一个商家与相隔不远的地主牵了线,由此定下一笔生意。不过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没有收取佣金什么的,只是两家买了他不少货物。宁毅倒是因此给了他一笔奖赏。

  此时例如汴梁、江宁之类的大城市里,做类似中介生意的人其实也有,多半是朋友多的闲散之人,帮忙牵线拿抽成,但终究并不专业。而宁毅,从一开始有一部分想法就是冲着这个去的。

  几个月的时间里,其它的一些事情,也在与竹记一同膨胀发展。它们相辅相成,如蛛网一般的纵横延伸着。

  其一,二月里在四平岗附近崭露头角的榆木炮,已经由宁毅转献给了秦嗣源。虽然安全xìng能还堪虑,手工制作、cāo作、发shè都需要经验和培训,xìng价比不算高,但已经能算得上一样不错的武器,战阵之上至少起到奇兵的作用是可以的。秦嗣源将这一火器转给军方造作局继续研究,同时,宁毅也因此保留了私下改良榆木炮的正当xìng。

  其二,经营着外放团队的同时,京城内竹记的生意,也以惊人的速度不断扩张。对宁毅来说,之所以算是平稳发展,因为其中不乏右相府、秦嗣源、尧祖年、纪坤等人顺手帮衬的影子。在这个原本就是关系决定大部分事物的社会上,这些人或多或少的帮忙加上煤炉、香水等古怪物品的出现,加上餐桌上包装jīng美的果汁、鹌鹑蛋罐头等物的推出,再加上宁毅的包装手段、诗词、名气的烘托。如果说生意会做不好,名气还不够大,那宁毅基本上也是不用做事了。

  其三,竹记膨胀的过程里,独龙岗附近原本关押着的一部分梁山余匪,此时已经完成了他们的“训练”,筛选之后作为竹记的员工,并入了整个体系里。这一些人身上不乏武艺与狠劲,然而到得此时,却与去年被俘时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他们大多安静、谦和、守礼。极讲制度与规矩,有些人身上甚至泛着苦行僧一般的气息。

  宁毅决定用他们时,其实多少也做了一些防范。rì常休息时,仍旧让他们集体在一起。或是锻炼或是安排人给他们讲点课。也会组织出去帮忙别人。做做好事,互相监督。

  汴梁内外五家竹记,这些人安排了一部分。城外大院里安排了一部分。外放的人中也安排了一部分,后来准备用马车拖着竹记货物到处跑时,通常成员会是一名推销员,一名苏氏布行的伙计,一名说书人,一名给穷人贩卖零碎物件的伙计,配上两名保镖。

  推销员们主要负责去富户串门,布行伙计会跟着准备卖衣服时丈量对方身形。说书人在村子里讲故事,吸引贫户、小孩,卖杂货的伙计便出售一点廉价的小食品,又或是各家各户需要的廉价布匹、针线等物,若是有人需要,花露水、蚊香等物自然也有出售,穷人家买不起很贵的东西,若是买香水、香皂,多半则是为了成亲办喜事。这样的组合,随后成为了标配。

  其四,南北灾情开始变急的时候,宁毅便一边控制着竹记的扩张,一面参与了密侦司的赈灾策划。虽然忙,但基本上,两边也都没误事。

  就大局而言,若非是宁毅有榆木炮的功劳,有参与赈灾筹划、人员调配有条不紊的能力,秦嗣源等人或许也不会这样简单的将自己的影响力借给宁毅。而在宁毅这边,至少在苏檀儿看来,自己的夫君简直就像是奔走在一条不断绷紧的铁索上。作为生意人,竹记的膨胀之迅速,简直是令人赏心悦目的艺术,但另一方面,这种直接撑到极限的迅速扩张往往让人感到忧虑。

  竹记的第三家、第四家、第五家店铺在宁毅还未回到汴梁时其实就已经开始策划。随着第三家的装修投入开始,城外大院里成果推出,几个专门的小作坊就也已经迅速成型。同时宁毅归纳着各种信息,指挥外地的手下做事,又迅速地放出第二批推销人员,同时进入第三批第四批的培训,在这期间还有大院里其它项目的进行、相府赈灾事宜的召唤。

  几个月的时间里,宁毅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没有极限的信息归纳处理的机器,苏檀儿都有些不明白自家夫君为什么看起来还像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遍地开花的生意,最先吸收的,是庞大的资金。但就在宁毅投入的钱快要见底的时候,资金回收的趋势,也已经不断变大,回馈过来的收入又被迅速地投入到扩大的生意里,在几个月内,将一切变成了疯狂扩大的漩涡。

  由于根基不算稳,原本的人力储备已经开始见底,新人的招募和加入往往会导致体系的动摇加剧,如果是苏檀儿,多半会停下来看看再说。但看起来,至少这个月里,宁毅倒是愈发轻松起来了,手头上,简直像是在享受着这种走钢索的快感,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竹记迅速发展的这些事情,李频知道的是不多的。在他而言,能够知道的是随着竹记大车流出的一些传言,包括打听之后,才听说的流传于绿林间的一些消息。与梁山的冲突、杀梁山人的坚决、心魔的名头等等,这天下午,他便在竹记掌柜的引导下见到了宁毅,走进宁家院子时,所见到的一些情景多少也让他更加感到忧虑了些。

  当然,与宁毅叙旧时,李频还是收起了心头的这些想法,笑着跟宁毅谈起了为官两年多的见闻,又问及了苏家与梁山的冲突。宁毅对李频还算是欣赏的,这次见面便也算是愉快,不久,李频说起的一个人名,倒引起了他的注意。

  “……去南和为县时,曾与宗汝霖宗大人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书信来往,获益匪浅……老大人学识心胸,都令我辈望尘莫及,可惜,去年年底退仕回乡了……也是得罪了人啊,那时,怕是有些心灰意冷的……”

  “宗汝霖……宗泽宗大人?”

  “嗯,立恒也听过他的名字?”

  “听人提起过,具体倒是不清楚了。”

  “不清楚也好。”李频摇了摇头,“总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或许是觉得这事与宁毅关系不大。李频也就没有再说。一同吃过晚饭之后。宁毅送了李频出去,走到屋檐下,李频才叹了口气:“立恒,你知道吗……百姓不好过啊。”

  他为官近三载。此时一声叹息。颇为沉重。宁毅听了。倒也没多想,片刻之后,笑着点一点头。不久。两人约好明rì在相府见面,李频领着仆人与师爷离开了。

  一路回到竹记的客房里,跟随在他身边的、名为陈判的师爷暂时留了下来,与李频闲聊一阵。陈判好奇,李频便多少说起了在江宁与宁毅相识时的事情,片刻之后,倒也叹了口气。

  “……当时我对立恒学识见地,都是颇为佩服的,虽然他有些剑走偏锋,但我辈读书之人,总能守中持正……可一晃三载未见,他所行之路,却与我所料,相差甚远了……唉,许是我想得岔了,可今rì所见……”

  他说到这里,有些为难,不再说下去。那陈师爷道:“依在下今rì所见,这竹记也好、宁府也好,看起来,确实是有几分豪族气象的……他毕竟背后有相府的帮衬,还蓄养了那许多的家奴……”

  “其实商贾终是小道,他原本入赘商贾之家,我想他却是不会去沾这些的。却想不到,还是这样……梁山这等江湖纷争,虽说他为家人报仇,没什么可说的,可后来闹到那个份上,他与这些黑道的牵扯,怕也是越来越深了。陈兄说的是对的啊,行商贾之道,追逐虚利,攀官场、结黑道、蓄私奴,这些终究是豪族所为,以立恒的能力,能做到这些,我是不奇怪的。可传闻中,竹记还在暗中收粮……最近这等天灾**,他还趁机做这种事情,真不明白啊……”

  那陈师爷想了想,忍不住开口道:“东家,这等事情……还是置身事外为好啊。”

  “岂能如此。”李频笑着摇了摇头,“许是我看得岔了,这几rì,总得看清楚一些。我辈君子之交,求的是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他若真是误入歧途,我也定要对他规劝一二,以立恒才学,实在不该耽误在这等事上……陈兄,我的xìng子你是知道的,不用多说了,此事就算得罪人,我也是该做的。”

  宁毅与秦嗣源关系匪浅,自己能得实缺,宁毅是帮了手的,此事若真得罪他,官场上会不会有磕磕绊绊,实在难说。但作为朋友,李频还是决定尽自己所能,做出规劝——当然,他也预留了自己看错的余地,决定这些时rì内再瞧瞧。

  第二天,李频先去了吏部报备,随后去相府拜访秦嗣源,心中也还想着这件事。不过,不久之后的一个消息,多少冲淡了因这事带来的心绪。那是宁毅过来后不久,李频与他见到了秦嗣源,才说了几句话,名叫尧祖年的老人大笑着进来了,手头拿着一份情报,兴奋地说道:“好消息啊!相爷!立恒!天大的消息啊,哈哈哈哈……”

  不久之后,整个相府、整个汴梁城、甚至于整个武朝,都分享了由北面传来的这一好消息。相对而言,其余的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北面,郭药师与萧干一战,有了结果。谋定而后动的郭药师于腰铺大败萧干,此后一路奔袭,乘胜追击过卢龙岭,杀伤大奚**队过半。这一场追杀延续了数rì,萧干在逃亡中为郭药师部下拦截,枭首于剑下。在这个时代的舞台上又一名重要的将星陨落,郭药师终于完成了武朝北伐的战役中真正的一次胜利。

  消息传来时,萧干的首级已经在献来京城的途中,而常胜军还在一路奔袭,扩大战果。

  天下震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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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九八章 天下靡靡 小城大事 上


  去过吏部报到、走过右相府拜访这些事情之后,李频也就在京城暂时的在停留了下来。

  理论上来说,京城这种地方,达官权贵与各种二代汇集,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就算升了官,也没什么人会多看他两眼。不过,由于宁毅与右相府等人的款待,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倒是没有怎么被冷落,而是各种社交活动不断,过得十分充实。而这其中,最常找他的,却是秦嗣源的侄子,秦家的十六少,秦绍俞。

  说起这位秦绍俞,他与宁毅的来往,只是秦嗣源当初的随意安排。秦嗣源复起之后,各个亲族都来投靠,他推拒不得,软软硬硬的打发了一些,也留下了几个相对聪明上进的年轻人在身边,秦绍俞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在京城这种地方想要暂露头角又或是跟得上秦嗣源的教导,可不是一点点的聪明可以搞定的。由于相府的势力,不久之后,秦绍俞就已经迷失其中,甚至与高沐恩等京城红人混在了一起。

  秦嗣源知道这时之后,提点了一下他。好在秦绍俞对这位伯父虽然畏惧,但多少还会自省,随后秦嗣源安排他招待宁毅,秦绍俞知道伯父对他的青睐之后,虚心观察,不久之后,便被宁毅所做之事折服。宁毅定居京城之后,便常到宁府这边来串门了。

  事实上,相府之中幕僚客卿众多,聪明人也比比皆是,如尧祖年、纪坤、成舟海,乃至于秦嗣源其他的一些门生。不过。这些人要么年纪大,要么xìng格中庸持正。又或是太有锐气。只有宁毅,与他年纪相仿,许多时候还会跟他聊的非常开心。他佩服秦嗣源,也佩服宁毅,佩服之后。便有意地向着宁毅学习起来。

  一个男人总是会望着另一个男人的背影前进,秦绍俞便处于这样的一个阶段。当然,宁毅的霸气和运筹他是学不会了,模仿的开始,往往也是学学神态、说话什么的,而不久之后,在宁毅与他有意识的几次交谈中,他才渐渐找到自己的定位。

  他在聪明才智上。无论如何赶不上这些厉害的人了,但作为右相的亲族,赶不上他们,想要结交他们,却是相对简单的事情。与宁毅等人来往的过程里,他仍旧混迹于汴梁的社交圈,这次却不再与高沐恩等人相交,而是刻意地去接触一些文人名士的圈子。虚心对待、来往,跟一些有名气才华的书生套套近乎,吹捧几句。最重要的是则是刻意去亲近一些宁毅、秦嗣源觉得有本领的年轻人。尤其是秦嗣源的门生故旧。

  他是右相府的人,就算才学不够,想要表现亲切的时候,总不可能真有人会来打他的脸。如此一来二往,与这些人结交多了,他的待人接物。便也有了几分为人称道名士公子气息了。

  秦嗣源的子侄之中,也有些呆在京城,努力学习的。可最近半年以来,秦嗣源倒是对他愈发满意起来,夸奖了一下他的上进。最近两个月,相府一系中极有人脉的觉明和尚偶尔也会跟他说上几句话,提点一番。而在与这些人来往之后,他在典籍、诗文上的理解,反倒比以前进步得更快了。

  因为这些原因,此时的秦绍俞对宁毅愈发信服。李频上京之后,宁毅说过:“这人是极有才学的,而且做事也不差。”秦绍俞便主动担下了招待的任务,安排踏青游览、诗文聚会、青楼宴饮,颇为热情。

  李频在这方面其实更为擅长,也并不排斥这些社交。相府公子的引领对他而言算是一块敲门砖,不久之后,文会上的几次诗赋便令得当初的江宁才子再度在汴梁圈子里扬起名声来——此时,为官的经历已经令他更加成熟、沉稳,如果说当初的他对这类诗会扬名还有着年轻人一般的虚荣、有着对名声的追求,此时的他则更多的只是体会其中的繁华、喜悦,不会过多的为名声而沉湎其中了。

  而事实上,最近一段时间的汴梁,由于郭药师大败萧干的捷报,各处都呈现出仿佛沸腾一般的狂喜。上至公卿大臣的私下庆祝,中至文人墨客的诗词聚会、青楼活动的热烈,下至一些商家——包括竹记在内——的打折促销、爱国回馈。都将城市的氛围炒得犹如过年一般。

  如果说童贯的收复燕京,乃至于此后的一起起胜利,多少还有一部分人能知道其中的内情。这一次的胜利,就令得所有人都打消了对“盛世”的疑虑。

  辽国奚王萧干,真正的辽国中枢大将之一,即便在女真人起事,如摧枯拉朽般横扫北地的时候,也很难压住这人的光芒。辽国丞相、奚六部大王,最后掌握辽国兵马,抵御住女真人进攻的人。虽然大部分人口头上说起来辽国已经不堪一击,然而当郭药师真的阵斩此人,众人的喜悦,还是确确实实地爆发开来。

  李频也就沉浸在这种喜悦当中,与秦绍俞一同认识了一些京城中颇有名气的女子,也结交了几个有名也有才学的年轻人。这其中包括颇有名声的太学生陈东——不过秦绍俞并不喜欢这家伙,因为对方曾经登门指责宁毅不思进取,枉为读书之人。

  京城乃首善之地,纷繁复杂的天下事,都在这里汇聚。感受着这些气息的同时,他也考虑着为官的种种事情,包括对此时各地灾情的忧虑,接下来如何发放赈灾,平抑飞涨的粮价,包括在接触基层两年多以后,对于富国强兵的许多想法,甚至于希望朝廷在对待郭药师问题上多做jǐng惕的一些建议。

  当然,出仕之后,每rì感受到的就是做不完的事情,他考虑着这些,也未必会觉得已经迫切到极致。就如同后世的愤青忧心国事一般。虽然有时候会说国家已经到了危亡边缘,实际上放眼望去。周围的世界还是在平静地转动着,如果每个人都为此着急,rì子就没法过了。

  私下里,他写了几份呈文和折子,准备有机会时就往上面递一递。或者在秦嗣源面前说一说。同时也在考虑着这次将他召唤进京的具体是谁——当然,肯定是右相一系——以及将会给他安排到什么职位上去,用意为何。

  这些事情秦绍俞不知道,宁毅也没有说——李频不清楚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在他看来,宁毅不知道的可能xìng是大的。因为就算宁毅能在秦嗣源面前说话,作为一朝宰相,也不可能将对官员的安排告诉一个帮自己办事的商人。

  而对于宁毅。他的看法没有陈东那般偏激,但多少有些叹息,有些可惜。

  最近这段时间,他与宁毅接触过几次,宁毅对他还是亲切和关照的。有时候跟他聊起一些当县令时的事情,聊起一些底层民众的状况,宁毅并非是一个不接地气的人,但在李频眼中。对方了解这些,显然也是为了做生意——他并不明白宁毅的想法,相识之初。宁毅运作松花蛋的事情让他拍案叫绝,他也曾参与其中帮忙,但这些毕竟是小事,大丈夫岂能专心于这些事情上!

  而另一方面,在秦绍俞许多崇拜的话语中,他其实更加加深了这一印象。

  经商厉害。如今甚至帮整个相府运作着收入。各种手段厉害,让绿林间的敌人闻风丧胆。做生意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各种奢靡的新鲜产品很快的横扫市场。竹记的扩张他是知道的,这次住在竹记后方的上房里,更加能亲眼目睹这一切:

  包装jīng美、要加昂贵的香水、香皂,奢靡得恐怕要远高出造价的几十倍。一小罐鹌鹑蛋用jīng美瓷瓶装着,可以卖十几两银子,还说什么加入珍贵药材,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要价惊人的纸扇、书签等物。那些出门去的竹记大车往周围州县的富商推销着各种贵重古怪的东西,甚至于他妻子经营的苏家的衣物、布料,据说是加了jīng心设计,看起来确实漂亮和jīng神一点点,但是上面加了个据说象征“苏宁”的好看标徽,要价就高得要吓死人,而据说有一小部分富商甚至开始以穿着这样的衣物为荣。

  这些事情,加上几次见宁毅出门的前呼后拥,再加上竹记之中对职员的要求、管束,每天会念的什么员工规章手册——这根本就是高门大户开始跋扈、贪婪,蓄养私奴和排外的开始。虽然手段厉害,但终究不是君子之道。

  离京之前,总得找个好的时机,对立恒做出规劝,如此方不负朋友之义。

  秋rì的阳光从窗外明媚地晒进来,庭院里飘落了黄叶,小烛坊的聚会当中,有人过来向他敬酒碰杯时,他心中想的,仍旧是这件事,随后笑着举杯应酬起来。

  这个下午的同一时刻,宁毅领着七八名护卫,乘车进入右相府的后院当中。进入这里,其余的护卫便散了,只有祝彪跟着进内院。快到平时相府议事的院落时,与侧面过来的尧祖年打了个招呼:“年公,今rì如何?事情有眉目了?”

  尧祖年摸着胡子笑了起来:“今晨的消息,峰山之战有结果了,郭药师大败夔离不,如今还在扩大战果,但萧干残部,扫完了。”

  “太好了。”宁毅也笑起来,“此战能胜,说明之前不是侥幸。今夜加餐,我请客。”

  自七月中下旬以来的战事,到得前几天,传来郭药师与萧干残部夔离不对峙的讯息。这已经是萧干死后,他所辖奚**队的最后一支,郭药师已占优势,但对方仍旧不容小觑。此时尘埃落定,宁毅等人,也都是由衷的高兴。虽然最近这段时间,他们需要忙碌cāo心的事情,远不止如此。

  宁毅这边还在笑,那边觉明和尚也过来了:“加餐是好事,只怕加餐过后,接下来整rì不得闲哪。”

  “早已预料到了,有事做毕竟比所有事情都在做,却都在等结果强啊。”宁毅双手合十,笑着与觉明和尚打了招呼。

  不多时,众人进入书房。人员包括了尧祖年、纪坤、觉明和尚、宁毅以及驻于相府中的其余三名幕僚。七人加上秦嗣源,掌控的基本就是整个右相府的全局。宁毅也是因为表现出强大的运筹能力和足够多线cāo作的掌控力后才被找来参与这种开会的。以往成舟海也能算一个。相府之中也有其它的人才,有的能力或许还更高一些,但作为专项负责的人才,则不适合参与到这里来。

  一个国家,千千万万的人。许许多多的事,真正在做各种事情的,也不会只有右相府。如今在李纲府上、蔡京府上、童贯府上……等等等等地方,恐怕也有同样的局面在出现,负责和cāo心着各种事情。而在宁毅、右相府这边,或许郭药师的胜利震惊天下,但在最近这段时间,大家在做的。也远不止关注这边或者为止庆祝,为了应对整个天下局势,内忧与外患。其实有着远比他目前经营的生意庞大百倍千倍的许多事情,都在被推动着一刻不停的往前进。

  因此,从皇城回来不久的秦嗣源也只是稍稍表达了喜悦,便开始说起正事来。

  “……这场峰山大胜,让接下来很多事情都有了眉目,包括我们之前就在运作的……圣上的jīng神也好。之后应该会敲定很多事。今天在殿上,谭稹的动作很快,他说郭药师本为辽东饥民。如今能有此胜,足见忠义之人、英勇之人亦在草莽之中,为防金人将来反目,未雨绸缪,他建议招募河东、河北几地汉人组建义军,如今的匪人如田虎之辈。若是忠义,也可招安。童枢密亦支持此事,应该很快会通过。”

  秦嗣源说完这个,宁毅倒是微微皱了皱眉头,那边尧祖年道:“童枢密要退的事情,显然便在其中了。”

  觉明和尚坐在一旁,微微笑着:“童贯想要全身致仕,谭稹要上,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倒是立恒,之前一直认为金人会南下,此时算是又多了一条保障,为何还是这么严肃哪?”

  他这样一问,宁毅才笑了笑,摇摇头:“雁门关以北原本是辽国的地方,郭药师降了,给他粮饷招募饥民打仗是没问题,雁门关以南,原本就是我们自己的地方,照葫芦画瓢总觉得有些不对啊……不过我不知兵,也许是件好事。”

  秦嗣源却点了点头:“其实立恒说得有道理,特别是招安田虎等人,给了他们名分,反倒是养虎为患,董庞儿便是前车之鉴,哼……”

  秦嗣源的这声冷哼其来有自,董庞儿是早几年反辽的一名起义军首领,被辽人打败了,投降武朝。童贯招降了他,当成是抗辽的功绩,如今在河东路任承宣使,成了当地一害。但这样的人暂时却是没法动的,那是童贯的面子,几年以来——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童贯身负收复燕云的大功,再加上郭药师的胜绩,呼着“江山代有才人出”,想要致仕,留个好名声。秦嗣源对于董庞儿这等家伙不爽已久,无奈自己上台时对方已经归附了,如今也动不了他。

  当然,以他的涵养,也只是此时哼一声罢了:“无论如何,李相那边主外,我们大部分终究负责的是国内。如立恒说的,北面……有准备总比没有好。如今圣上也已经下令巩固边防,山西一边,也在招募应、蔚等地降人。至于我们要做的,目前主要的两件事,大家都有数,其中一件,已经可以动手,另一件,则还要等蔡太师与童枢密等人的态度……”

  秦嗣源点了点桌子:“北面,之前说过的,与平州知州张觉的接触,可以开始转明。幽燕一地,金人始终违约不肯归还,圣上那边,也有些生气,早说要给他们点厉害看看。如今郭节度大败萧干,相信也能震慑金人。张觉早想率平州归顺我朝,如今也是时候了。这是北面的一件事……”

  “至于另一件,才是更加棘手的。”秦嗣源顿了顿,“南北两边,灾是救了,问题才刚刚开始,如今粮价涨这么快,各地的豪绅大族,是有参与其中的。赈灾粮一进灾情腹地,十不存九,如此一来,多少粮食都没用,何况还要保障北伐。今年……近六千万贯运送北上,这些豪门大户,多有出钱,现在他们想要拿回一点。我也不知与蔡太师、童枢密他们交涉会有什么结果,能不能得他们首肯……”

  “……但如果没有。”秦嗣源的目光扫过众人,“我们就要考虑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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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〇六章 仁善之家 天下福祉


  景翰十一年十月初一,寒衣节。

  立冬刚刚过去不久,秋天的温度,还没有完全降下来,但深秋过去的景sè,已经愈见萧索了。原野上的稻子早已收完,树木正在落尽最后的叶子。山岭之间,也已经褪去秋rì壮丽的外衣,将颜sè变得灰败凝重。大河涛涛,河边的道路村庄,此时也都有着破败的景象。一支船队,此时沿着淮河而下。

  船队由六艘船组成,或许因为有官家背景,每一艘船只之上,都有官兵守着,而由于运送的货物沉重,船的吃水线也委实不浅。最前方那艘大船之上,一批穿着富贵的年轻人正在船舷上往岸边看,另有一个年轻人,正在与众人说话。

  “前方不远,大家便能看到那个村子,村子边有个观音菩萨的像,今年水患,大水淹了村子,观音像也倒了。但是后来没粮,不少人还是过来拜观音,官府每rì里便在那边施粥,我前几天从这里返回,看到有不少人……”

  大河往前,转过前方小小的拐角,便看见了那边的断壁残垣,原本的村子,如今已经毁了,只剩下一截截的矮墙,村子边的观音像断作两截,一截栽在泥土里。村里村外的有许多人,衣衫褴褛瘦弱不堪,也有随身带着大小包裹的,河边有个台子,此时便正在施粥,一艘官船停在旁边。

  令人窒息的嘈杂声从那边传过来。

  饥饿是让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但当他反映出来时,却并不会让人歇斯底里,因为歇斯底里的力气已经没有了。此时还没到放粥的时候,这些饥民聚集在村庄内外,或坐或卧,大人抱着孩子,丈夫拥着妻子,一家人则往往互相依偎在一起,连说话的力气也不多。但由于人群聚集,少数的孩子,仍旧会哭,也有少部分的大人会哭喊出来。在这一片人群当中,形成的气氛,却是足以让人感到头皮发麻的。

  船上的贵公子们看着这一幕,有些沉默,也有人低声说:“早两年我们那也闹过饥荒……”

  “诸位倒也不用为此情景太过难过,此时虽然官府赈灾粮不多,但这些人中,还没怎么出现饿死的,只是难以吃饱也就是了。”那年轻人适当地开口安慰,随后道,“只是这天气眼见着要开始变冷,而附近的粮价,已经涨到三十六两每石了……”

  “哼,若是下起雪来,三百六十两都涨得去!多少人过得了这个冬!”有人粗声粗气的哼了一句,那是人群中一名样貌敦厚的男子,他虽然衣着不错,但看起来就是常常下地做事,有一把子力气的人。说起这个,眉宇间有些yīn沉。

  众人多半也能想到这点,也是此时,一名原本在船弦边站着的颇有风度的公子走过来:“此次我濮阳家运过来的,一共有五百石米粮,我愿捐出其中三百石,赈与这些人,另外两百石低价卖了,收回成本,此后我濮阳家正在采购的一千五百石米粮,也比照此例办理。”说话这人,却是江宁濮阳家的**人濮阳逸。

  他这样一说,人群中立刻有人道:“我家的全捐!”

  此时还要有人效仿,那先前说话的年轻人连忙挥手:“诸位!诸位!请听在下一言。诸位的心意,想必灾区的这些百姓都会心怀感激,但听在下一言,捐不得。”

  他见众人朝这边望过来了,才继续说下去:“此次临行之时,我家东家就曾反复强调,此次赈灾,关键不在于给官府多少粮,而是要将粮价真的打下去,此次运过去的米粮,越多越好,而且一者只能卖,二者还不能真的卖价太低。此事归城里的何大人决定,但在下觉得,粮价三十六两,咱们恐怕就只能降到三十两左右,待打到三十两了,才能继续往下降。诸位若将粮食以几两一石的价格卖出,在下保证,不出一rì,其中的九成,就会全都被屯粮的商贩大户吃下肚去,那样非但于事无补,反倒是助长了那些人的气焰。”

  这道理众人倒也想得到,年轻人顿了顿:“不过,诸位此次过去,有些事情,恐怕何大人还是会请众位帮帮手,这次灾情扩大,城里赈粮,人很有些不够,有几次差点还造成了混乱伤人的事。众位公子过去的这几rì,不妨到城外帮忙亲手施些粥饭。何大人跟我家东家都曾说过,既然来了,能亲手做一做,意义是不同的。何大人也一定会保证诸位的安全,这个可以放心。”

  一旦灾情扩张,城市中必然会闭了城门,到城外施粥,是有一定危险的。众人心中原本也有些嘀咕,但听年轻人说起这个,当即便有人道:“能过来帮忙,我等岂会担心那种事!”

  那年轻人笑了笑:“当然,诸位这几rì在城外施的粥饭,却得从诸位此次带过来的粮食里出了。”

  人群中有人大笑:“那我便多呆几rì,把我带来的啊,全都施了算了!”

  濮阳逸道:“既然这样,那我三百石的约定还是不变,这几次卖出价格的六成,我回到江宁之后,再买成粮食或冬衣,粮食卖回这里,冬衣捐了。我看这天气,他们也是很需要这个的。”

  他这番话引起了众人的议论,此时甲板上的气氛还是稍稍活跃起来。那年轻人也就不再多说,悄悄往一旁退去。濮阳逸在人群中以目光的余晖悄然跟随着他,看着他在船舷的一侧,拿出一本书来,抽空的看几句。这一次的运粮,对于濮阳逸来说,只是单纯的商业行为,并没有过多的兴奋,事实上,人群中也有一小部分的人,是这个样子的。往淮南过来的这一程,能赚多少钱,对他来说意义都不大,反倒是这个年轻人,是一路上令他颇为注意的。

  这一次由官府主导,成国公主府牵线的赈灾行动中,有一股力量,是始终在背后活动、**纵着的。濮阳家作为江宁第一豪商,他能够知道,这一切来自于北面的右相府,而在更深处,他却看到了那位十步一算宁立恒的影子。

  联络众人集中,安排行程、住宿,一路上跟众人协调各种事情,谈天说地,虽然很大一部分是康贤那边事先的安排,但一直以来与所有人接触的,是这个名叫唐文的年轻人。几rì以来的接触,他与所有人都打成了一片,而在谈话当中,有意无意的,对方总是在影响着他人的同情心,敌忾之心。

  当然,众人在离开江宁之前,成国公主与康贤曾经接待过这些人,为众人做好事的心思做了渲染。而在这一路上,那年轻人也在巧妙地带动大家的心情,一方面确定可以赚钱,另一方面又能煽动众人的恻隐,反复告诉他们,这一程是在做好事。告诉他们那些无良商贩是如何害人的,有多少人将会被饿死,告诉他们被饿死的人有多么凄惨,偶尔也说起好几个关于穷苦人的故事,关于富人种善因得善果的故事。

  跟过来的这些人,有很大一部分,只是乡下中小地主家的子侄。他们家中或许有粮食,但见识是不多的,有些读了书,最后也没能考进官场去。康贤的一番接见,跟他们说了灾情,再大大的赞扬了他们,已经让他们荣耀得找不着北。随后这里又是一路引导、渲染。若非是这一系列手段的环环相扣,他们此时也未必会说出要将所有粮食都赈掉的话来。甚至于濮阳逸还在怀疑,方才经过的那个赈灾地点,是否都是对方的有意安排。

  他方才说出以六成粮食赈灾,只是凑趣。这一路上,他看着那年轻人的行动,看着他偶尔躲在一旁抽空看书,默默背诵,竟然只是一本书院里学生蒙学时的四书入门。他就确实的好奇起来,如果说北面的那只手真的在远远的**纵着这一切,那么……他到底是怎么培养出这样的年轻人的……

  濮阳逸在观察着这一切的同时,船只二楼微微开了一条缝的窗户里,也有一双眼睛在朝下方望着。那是船上载着的真正的贵人,濮阳逸之所以愿意凑趣帮忙,很大的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她的存在。

  窗户后方,是一个充满贵气的少女的面孔,这几天里,她也在默默地观察着一切的变化。

  “北面派来的这个人,做的不错啊。”或许是因为灾情的严重,周佩的眉宇间带着些许的忧郁,但在此时,还是轻轻的笑了笑。

  这一天,淮南的粮价,是三十六两一石,哀鸿遍地。

  南面如此,与这里相对的北面,也有着类似的情况。立冬一过,灾区的紧张气氛,已经绷成了一根弦。半个月前,坐镇京城的宁毅已经**纵着第一批粮食的进入,但此后的变化,作为普通的百姓,并没有太多可以感受得到的。乞丐与流民开始往城市聚集,吃不上饭的越来越多,大家都在找粮食。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善心人士,还是有的。

  河东路汾州,孝义县,大户郭家的宅院外,上千人都在聚集,十口大锅一字排开,将热腾腾的米粥施给过来的饥民。拿到了粥饭的饥民匆匆地喝,走开之前,半数也都会道谢。

  孝义县,贞观年间因郭兴有孝义而得名,此时的郭家难说是不是由唐时传承下来,但郭家的善心,确实是十里八乡,有口皆碑的。

  院里院外,是两个世界。

  高高的院墙阻隔了喧嚣,李频坐在厅堂之上,正在喝茶,等待着郭家家主郭明礼的出来。不久之后,五十多岁的郭家家主来与这位新上任的转运副使行礼问好,李频对他在外面的善行表示了感谢,对方也自谦了几句。

  “实不相瞒,郭老爷,本官这次过来,是为了外面粮价的事情。”

  李频言语温和,对方也陪着笑:“呃,不知此事……与郭某有何关系。”

  “郭老爷也知道了,朝廷不能这样让粮价涨成这样,我们已经在运粮过来了,如今外面的粮价,我们前段时间打了一下,你也看到了,压在了三十两,还要继续压一压。下一轮,我们希望粮价是二十五两,到时候希望郭家的粮食,也这样卖。郭老爷,粮价二十五两一石,平时的十倍,够赚了,您说呢?”

  那老人慌张起来:“大、大大、大人,小老儿……不明白啊,小老儿……这每月赈灾施粥,都要出去数百石的粮食,这冬天还有数月,粮价……跟小老儿有什么相干啊。”

  李频喝了口茶,也微笑着拱了拱手:“郭家善心,向来有孝义之名,李某向来是佩服的,此次灾情至此,郭家能拿出这么多粮食来,一待事了,本官必定奉上牌匾,敲锣打鼓,亲自送来府上。但粮价跟郭家也是有关系的,我知道郭家有粮,汾州一带的粮食,以你们郭家为首,你们不卖,大家都在看着,这样不太好。”

  “大人冤枉啊,他们不卖跟小老儿有什么关系,大人您……小老儿都已经出了这么多粮食了,大人您……没这个道理啊。”

  “道理看怎么说了,你不吝施粥,却决不卖粮。国朝是有法令的,囤货居奇,私抬价格,我可以办你,但我看郭家有一份善心,本官向来尊重善心人,因此只好亲自来说。”

  李频目光温暖,那老人犹豫半晌,终于咬了咬牙:“大人,这……这说不过去的,什么囤货私抬价格,大人,小老儿没有将粮食放到外头去高价卖,这就不算私抬啊。而且粮食……小老儿家大业大,很多人跟着吃饭,家里放点粮食,都是为了备荒年,而且这粮食也有家里各位股东、族人的份子,大家不点头,小老儿怎么敢私自拿去卖啊。大人体谅啊……历年灾荒,也没有官府非逼着卖粮的啊,大人,小老儿愿意捐粮、捐粮……”

  不许囤积居奇,抬高物价,其实这是在哪朝哪代都有的法令。只不过世界上存在的向来不是法令问题,而是法令能不能出京,能不能施行的问题。例如赈灾,大部分人都知道,只要严肃法律,将贪赃枉法的家伙全都办了、杀了,甚至于只办一批、杀一批,也能杀鸡儆猴,问题在于这种犯众怒的事情,根本就没人敢做。

  武朝鼓励商事,市面上也就比较**,价格波动,许多时候都是任由市场调节。到了这种时候,官府往往拿囤积没有太多的办法,当然,最本质的问题也不在于没办法,而在于当官府也成为利益链的一条时,要靠严查狠打遏制住这种事情,基本也就没什么可能。这也是秦嗣源等人知道这次饥荒靠酷吏蛮干打不下的原因。

  不过……遏制住整体不可能,要动其中的一两个,李频还是有这个权力的。

  “我不要你捐粮,本官不是上门要饭的,而且损了你的利益,这也不好。”李频拿起茶杯,“本官要的是双赢,价格贵一点,没有关系,重要的是,要有粮卖啊,二十五两一石,十倍的价格,你赚得多,本官也开心。为官者,毕竟就是要富民嘛……”

  “大人,小人愿捐五百石……”

  “不要再跟我打马虎眼!我不要你的粮!”李频加重了语气,随即又落下来,“本官刚刚到任不久,对地方还不是很熟悉,但要查一两个人,还是可以的。你们**控粮价在涨,一直在囤。我不是不给你们赚钱,但不要赚得这么过分!本官知道,你的后台,就是左家,但本官要办你,他们也保不了!”

  那老人脸sè一白,随后陡然跪下了:“大人!大人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逼小老儿啊!小老儿、小老儿一生行善啊,但粮食,它是做生意的事情,小老儿这家里有股东、族人在,小老儿不能乱来的。而且大人您也知道左家,还有这河东路的其他人,小老儿要是真的出粮,会犯了众怒,郭家也就完了啊,大人……”

  李频放下茶杯,吸了一口气方才站起来:“是啊,你们是行善,我知道,左家的家门外,等喝粥的人比你家多两倍有余。本官有位朋友说得很多,你们都是大善人,从来不想死人,因为如果死人,他们就会冲到你们家里来,杀你们的人!抢你们的东西!你们不想死人,你们只是想把天下人都变成外面那个样子,然后你们愿意施粥施饭,养着他们,吊他们一条命!你们真是大!好!人!”

  他的话语之中蕴着忿怒,却也有些无力:“本官的权势,只恨是办不了左家,但办你绰绰有余。还有几天的时间,郭老爷,你想一想吧,我知道你怕左家,但你马上会学会怕本官!因为再过几天,你不卖粮,本官要抄你的家。郭老爷,告辞了。”

  “大人,你不要这样!大人,我们可以商量!大人哪……”

  那老人叫喊着,但李频已经起身大步往外去了。待到出了门,马车渐渐驶远时,他掀开车帘,朝后方灾民聚集的情景望了过去,然后收回了目光,低声开口。

  “盯紧这里,不要出麻烦……”

  *****************

  李频离开之后,郭明礼也迅速离开了家,前往晋州左家所在。马车疾行,第二天这位身体依旧很好的老人便抵达了左家的宅子,不过他找的并不是作为左家家主的大儒左端佑,对于屯粮,左端佑或许了解,但他本人的态度,是并不喜欢的,只是家大业大,他也管不了这么多。

  真正在郭明礼上头的,乃是如今的左家三少爷,左继兰。

  左家是个大族,除了左端佑掌控全局,还有众多的族人、叔伯兄弟。左继兰乃是左端佑的亲生儿子,如果没什么意外,未来的左家家主,将在他与二少左继筠之间产生。这几年来,左继兰掌握左家的不少生意,给众多族人赚了钱,此次饥荒渐起,也正是他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

  听郭明礼说完这件事之后,今年三十一岁的左继兰目光冷峻地盯了眼前的老人好一阵子:“郭叔,你知道的,这次的事情,对我很重要。”

  “是。”

  “他能让你死,我也可以,而且他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这段时间熬过去了,他就动不了你,但我左家才是世代居于此地的,你清楚吧?”

  “但是……”郭明礼面上露出想哭的神情,“他、他不是开玩笑啊,二少,你要、你要想办法啊。”

  “我知道这个新来的转运副使,他是京里秦嗣源的人……”左继兰想了想,“我会摆平他,但是,你不许松口,知道了吗?”

  “……是。”

  “不管怎么样,他官场上要办事,很不容易的。你今晚先呆在这里,我替你想个办法,你再回去……现在先去休息吧,郭叔,没事的,没事的,放宽心……”

  如此让郭明礼离开之后,左继兰才叫来身边的两个帮手,他们一个是本家的族叔,由于之前的地位不高,一般叫左四的,另一个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书生,名叫王致桢的,也是左继兰身边最厉害的幕僚,略说了这件事后,左继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这个时候,老郭要是敢拆我的台,我就让他死!”他咬牙切齿,随后道,“至于那个李频说的,你们有什么想法?”

  左四看了王致桢一眼,见对方在沉思,只好自己先说:“我觉得,动不动得了他……”

  左继兰摇了摇头:“他才刚来,又是秦嗣源的人,一时半会当然动不了!我也不是担心郭明礼,给他个胆子,他未必敢出粮,而且就算出粮,影响也有限。但是那个李频说,朝廷已经有动作,最近粮价忽然掉到三十两,真是他们干的?”

  “粮价这东西,如今浮动本来就大,都是乱喊而已,也不是他说到了三十两就三十两的。不过前段时间……”王致桢开了口,皱眉想了想,“快立冬时,粮价是在涨的,现在忽然是掉了一下,那段时间,价格差点涨到四十两,市面上忽然有大批粮食进入,本来以为是一些不开眼的商贩,咱们顺口吞,结果那边一直有,吞了将近五千石,价格是三十七两四钱,然后价格就掉了。”

  “三十七两四钱。”左继兰眨了眨眼睛,“吃进五千石,这里就是十多万两银子,如果现在真是三十两,也就是说我一下子亏了三万多两?”

  “话也不是这么说。”王致桢道,“冬天到了,接下来一定是会涨的,说是三十两一石,外面的粮食也不多,咱们只要等着就行了。”

  左继兰想了想:“若有人拿田地抵的,三十两就三十两,也行。”

  “这个自然……这件事情,齐家应该也知道,二少,要不要找他们谈谈?”

  “唔……也好。”

  如此说着,第二天,几人与齐家的少爷齐方厚碰了个头。齐方厚身边的幕僚名叫徐迈,此人与王致桢类似,能在这种家族里当幕僚的,多半是jīng通各种事物的书生名士,双方一合计,倒是找到了共同点。

  “前段时间,因为听说朝廷组织人过来卖粮,下面的人想探探虚实,第一批吞了四千石,第二批两千石,一共是六千石。”齐方厚道,“我不在乎钱,但总这样吞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先看了看,然后官府就放风,说粮价跌了。他们在用三十两往外卖,我估计不多,但不知道接下来有多少。”

  徐迈在河东一带颇有文名,向来是羽扇纶巾,此时拿着扇子摇了摇:“看起来,他们背后有能人,很懂这个。”

  “当官的能懂什么?”左继兰冷笑出来,“他们不就是找一批人出来杀了,然后再找一批人出来杀吗。这次倒没什么动静……”

  “也杀了几个,但这次确实动静不大,所有动静,都在这粮价上了。所以说,那边有懂这个的人。”

  徐迈扇子点了点,那边齐方厚笑道:“那,徐先生可有对策?”

  “京城之中,能得人赏识的,多半也不简单,咱们暂时还没有查清楚,不可轻敌。”徐迈道,“不过以徐某所见,官场上的人提及经商,大多也都是想当然尔,骗骗那些京城大员而已。当然,不管事情是怎样,在河东一地,有左家齐家的财力,以在下的浅识与王兄的运筹能力,相信不管是谁,都在这上面讨不了好去,王兄你说呢?”

  王致桢笑了笑:“先前是未曾重视,如今既然已经有了准备,不管是谁在后面……就教教他做人吧。”

  片刻间,众人都笑了起来。

  接下来,整个河东路的粮价,开始反扑过来。与此同时,对于郭明礼的事情,两边稍一合计,一条难缠的计策,便生了出来,不久之后,郭明礼回到家中,预备给李频一个危险的下马威。

  *****************

  京城,时间进入冬天了,宁毅在相府中忙碌着,每天这里通过密侦司的情报网归纳大量的情报与数据,同时将各种粮价波动的判断、应对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出去。此时的情报网络是有大量延迟和误差的,许多的事情,常常只能靠预判,宁毅也在修正着自己的步调。在他游刃有余有时候甚至边哼歌边做事的同时,目前正在给他搭手帮忙的闻人不二,则颇有些苦不堪言的感觉,往往被这些数据和判断弄晕,完全不明白他做出决定的依据。

  但不久之后,他也渐渐看到了宁毅与半个国家屯粮士族交手的影子和波动。

  十月初,对于他们来说,一切都还是相对平静的,因为交锋只发生在京城以外。而在这个开端里,由于宁毅对南北的插手,两边在意识到之后展开的反扑,都相当的激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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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〇七章 好人恶报 针尖麦芒


  十月中旬,汴梁城。

  瑟瑟的北风已经吹起来,温度的骤降,便是这几天里的事情。城里的人们加厚了衣衫,但在这样百万人聚集的大城里,纵然天气稍降,街上的行人也不会见少。逛街的逛街,商人们依旧吆喝叫卖,趁着冬rì完全降临前,要多揽一些生意,孩子们奔跑在屋外,期待着第一场冬雪的降下。

  皇城左侧,是**大户们聚集的区域,这一边,道路上的行人便稍微少一些。相对偏僻的文渊街上,一个拖着糖糕车的小贩在御史张大人的宅邸外叫唤了几句,他知道这位御史张大人的孙子方止三岁,家中老太君对其极为宠爱,一旦这叫卖勾起了孩子或是老人的心思,便每每有所斩获。

  街边走过的行人,多是一些高门大户的下人、丫鬟,马车悄然驶过。不多时,道路那头,也有几个人朝这边走来,为首的女子身材高挑,样貌清丽,虽然已是冬天,她的穿着也颇为含蓄,但掩不住女子姣好的身形,跟在她身边的女子像是她的妹妹,叽叽喳喳地在跟她说着些什么,说到有趣的时候,脚下的步子还轻盈地跳几下。后方则是四名丫鬟,其中两名样貌差些,但目光锐利,身形也高。一位丫鬟的怀中抱着一只篮子。

  一行六人在右相府的后门处停下了,敲门之后,有人过来将她们迎了进去。

  此时过来的,自然便是住在附近的云竹跟锦儿。自从这段时间宁毅在相府坐镇赈灾,中午常常不好离开,她们便也时常过来,有时候送来午膳,有时候送些糖水。此时还是下午,进了相府之后,两名做丫鬟打扮的女保镖被留在了外围,云竹与锦儿轻车熟路地往里走,快到那边办公的院子时,倒是与朝这边走过来的秦嗣源打了个照面。老人一身便服,看起来正在想着些什么,见到两人,还是笑了笑:“来啦。”

  “秦爷爷。”

  “秦爷爷。”

  她们行了礼,秦嗣源笑道:“带了什么?可有我这老头子的份吗?”

  锦儿笑着:“银耳莲子羹,还是热的,有好多呢。”

  “哦,那待会给我也盛一碗,走吧,我也正找立恒。”

  几人往宁毅等人所在的院子里走过去。虽然说起来,此次赈灾的事情也包括了大量的情报数据归纳分析,院子里除了宁毅,也有好几位帮忙的人,但气氛并不像后世一些金融市场那般热闹,大家各自归纳,只偶尔与宁毅合计一番。秦嗣源过来之后,宁毅也暂时的放开手头的工作,在院子里与老人坐了一会儿。云竹与锦儿将银耳莲子羹盛了一个个送去给工作的幕僚,送给秦嗣源与宁毅时,两人坐在这边正看似随意地聊天,但话题却并不随意。

  “……平州那边,打起来了。”

  “发兵了?”

  “早几天就已动兵,领军的是完颜阇母。”

  “阿骨打的弟弟,不过这人本事一般……朝廷上的态度呢?”

  “原本是高兴的,但现在事情摆在眼前了,圣上有点拿不定主意。童贯那边……怕了。”

  “叫郭将军配合,总得打一次才行啊……”

  “我也是这个意思,女真人少,不好南下,但在雁门关以北,那是一定要打的。可惜……朝上只想谈……”

  “那现在怎么样……”

  “完颜阇母的人不如张觉手下人多,只能寄望于张觉打个胜仗了。”

  “我觉得……朝廷可以不派兵,但可以让郭将军那边援手一下。相爷,不妨让郭将军自己上书朝廷请战?”

  “我也是这样想的,已经修书北上了……粮价怎么样?”

  “两边都在三十两左右浮动。”

  “天气降了,没有升?”

  “**作还是有效果的,但就目前来说,只能维持,最大的坎是在第一场雪降下来之后,那个时候,朝廷能不能恢复百姓的信心,才能够看得清楚。”

  说是粮食仗、经济战,真正打的,也就是百姓对于官府赈灾的信心。大户豪绅们说,粮价一定会涨,粮食原本就不多,百姓信了,便去高价买粮。官府说,我们会赈灾,我们会打击不法粮贩,我们有粮食源源不断地进来。赈灾的最后结果,寄托于百姓对于两边的信任程度,当然,也取决于他们饿肚子的程度。

  基本的原理是这样,说到细处,则要复杂上千百倍。南北打压粮价的过程已经进行了一个月,两地的粮价波动,竟然还维持在三十两上下,足以让秦嗣源感到诧异。但一如宁毅所说,真正决定结果的,还是要到第一场雪降下之后,那个时候,或者朝廷的赈灾手段崩溃,或者是大户的心理极限崩溃,而在这之前,两边都在不断地运用各种手段,提高自己的筹码。

  在南面,就在这半个月内,甚至有一艘运粮船被人凿沉,至今还没查出凶手来。而在前不久,秦嗣源派在淮南的一个县令由于xìng格耿直,赈灾手段激烈,引起了一次反弹。一名屯粮大户想要趁着这次荒年拓张自己的实力,盲目地吃进了很多运来的粮食。他以为稳赚不赔,高价吸纳,谁知道接下来的粮价波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竟隐隐有下跌的趋势。

  这也是宁毅在第一阶段打压的手段激烈所致,虽然眼下看起来能调动的粮食总量不如预期,但宁毅在第一阶段的投入,还是很有魄力的。他太有经验,这种玩梭哈一般的商场对赌,不管是不是胖子,首先都得把自己的脸打肿才行。而另一方面,这次的敌人也有着阶梯一般的层级,首先撑爆一部分大户的胃口,增加他们的心理负担,让他们提前崩溃,将粮食尽早流出转而威吓更高层级的人,也正是宁毅的打算。

  在这种层面上,那类乡下中小型的士绅哪里是宁毅的对手。宁毅控制着粮食的进入,那县令在接到相府指令后,也兴致勃勃地以行政手段配合**,开始压下价格,同时也在威胁这些大户,必须把粮食吐出来。他做得太好,那大户的心理,就这样崩溃了,某一天叫嚣着:“你不让我活我也让你死。”请人杀掉了正在为赈灾救人奔忙的县令。

  那县令原本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为官清廉刚正,被杀之时,正在将自己的口粮发匀给外面的饥民,家里的家人,甚至也只能每天喝粥。

  命案发生以后,那大户暗地里叫人放出消息,说县令是被附近作乱的王庆部下杀掉的,但捕快很快地找出了凶手。此时负责南面赈灾的乃是成国公主府的力量,周佩正好在附近,甚至是亲口将赈灾的方略告诉那县令的,得知整个情况之后,难过到几乎抓狂,当即派人将那大户全家上下都给抓了出来,筛出了参与屯粮的关系人与那大户的直系亲属,投进牢里。然后她与震怒的成国公主周萱一同给周喆写了家信。

  这件事情过后,相府这边立即发出命令,以密侦司的人接受县衙事物,审判之后游街公示,此后又以强硬的手段查了几家。其余人风声鹤唳,在这种高压之下不敢再囤,倒是令得当地粮价出现了一个口子。

  而在这件事情里,据说那大户被投进牢里之后,周佩在第一天冲进牢里,抢走了所有给那大户家人吃的饭食,还当场将牢里的稀粥喝了一碗,表示“这么好的粥怎么能给畜生喝”、“一定要让他们活活饿死”、“谁再敢给他们送粥,我就打死他”。皇族的人插手,就算真把这家人当场打死估计也没人敢说话。只是听说周佩喝粥当晚,在房间里吐得稀里糊涂,第二天差点生病。

  到后来审判公示,这一家人已经被活活饿了四天,直到康贤那边发了命令,才让周佩远离这事,同时给他们一天一顿粥喝,勉强吊命。但可以想见,他们此后也难得好死了。

  秦嗣源说起这事,语气有些低沉,宁毅的表情也显得冷漠。

  “耿县令的一家,已经让密侦司帮忙好好安排了……周佩还是让他回去,那边临近王庆作乱,虽然如今辛兴宗他们已经动身去剿,但毕竟不太平。而且……一县的粮价就算稍微降了,也于大局补益不大,不能拿好人的命去填,得杜绝其它地方出这种事啊……”

  宁毅语气虽然冷漠,但想着这些事情,终究心怀恻隐。秦嗣源却摇了摇头:“这是打仗,难免的。硬刀子不割肉,软刀子更疼,最近,下面的压力不小,但真要让事情做好,就得拿出打仗的态度来才行。否则一旦想着自保,妥协一次,就难免会继续妥协下去。耿谦之的事情,我会以邸报传发天下,告诉他们这些囤粮者之恶,一定……要打下他们!”

  宁毅想想,点了点头:“倒是我有些优柔寡断了……”

  秦嗣源笑了起来:“君子之于**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立恒行事,对自己对他人都狠,唯有对自己身边人常怀恻隐之心,正合君子之道啊。”

  宁毅想了片刻,叹一口气:“好人当有好报,我们常说某人行善积德,到后来为他人死了,得不到好报。最后往往给人一种感觉,做好事便一定要有恶报的,若没有得到恶报,这人做好事,往往也显得立心不纯。这种宣传不好。”

  “哪有立恒说的此事。”秦嗣源微微有些诧异,“我见如今世上一些故事、志怪小说,说此人或孝义或**的,最后往往都以好事结尾,若是男子,往往考上状元,官拜一品,若是女子,往往终能与如意郎君相遇。说好人得恶报的,却是不多啊。”

  “呃……”宁毅愣了愣,随即忍不住失笑,“哈哈,是我想岔了,秦相勿怪。”

  秦嗣源也笑了笑,随后才肃容起来:“我说的软刀子,立恒不可不防。”

  宁毅点了点头:“我知道,如今南北两边,凡派出去的官员,大都受到了压力,或是金钱相诱,或是权力相逼,就是想让他们多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方面已经让密侦司加大严查的力度,其它的官倒也罢了,南北商道上的几条线,不能马虎。”

  “已经有人将关系伸到京里来,走了我这边的关系了。”秦嗣源面sèyīn沉,“迟早他们也会找到立恒身边去,立恒不可不做些准备。”

  听他说起这个,宁毅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这个,我已有心理准备了,秦相放心。”

  秦嗣源叹了口气:“我倒是不担心你,如我方才所说,立恒对自己对他人都狠。我只叹这天下啊……”顿了一顿,才笑起来,“哦,对了,德新与舟海在北边,似乎也做得不错。”

  宁毅点点头:“成兄是很厉害的,有他与德新联手,那些人翻不起什么浪来。”

  “嗯,舟海用谋太狠,与我早年有些类似,不过做起事情来,确实是面面俱到的,我倒是……不怎么担心……”

  老人如此说着,对于成舟海这个用计厉害的**,其实也寄望颇深……

  ****************

  秦嗣源与宁毅之所以说起成舟海,是因为成舟海原本就在北面负责军粮的事情,赈灾开始后,他暂时接手了北面的密侦司事务,再之后,便与李频接上了线,互相配合。

  然后在前些天,河东路那边,大户第一次激烈反弹,便来自于孝义县的郭家。

  自从李频到郭家威逼放粮之后,郭明义去找了左继兰商议,左继兰又找了齐家的齐方厚,双方合计之后,两名幕僚,王致桢与徐迈给了郭明义第一条计策。

  此后,郭明义回到家中的第二天,他在家丁的护卫下,去到外面向那些饥民声泪俱下地说了一番话:由于官府认为郭家一直施粥,肯定家中有粮,因此威逼郭家放出更多粮食,他只好做出一些不得已的退让。同时宣布,这一天将是郭家最后一顿的施粥。

  他要……煽动民乱,直指官府!

  无论李频的官有多大,无论他背后有着怎样的后台,如果在他上台后的第一项措施就引起民乱,配合着左家与齐家在京城的影响力,他的这个官……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下去的。

  这一天,或许因为是施粥的最后一天,郭家煮得粥特别稠,也给了连续肚饿的众人能够消化这一消息的力量。一众饥民听着郭明义的话,目瞪口呆。

  sāo乱,眼看着就要起来。便有人在人群一侧大喊:“他说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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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〇八章 雷霆


  饥荒之年,大户施粥,孝义县这边,善心以郭家为首,但真正在施粥的,却并不止郭府一家。孝义县内,也有其它的几户人家,偶尔会善心地出来布施粥饭,这其中也包括了官府的赈济。这次受灾之后,各地的余粮虽然不多,但官府总是要保证一些人能活着,这也符合豪绅大户们的利益。

  但这类赈济又不能太多太饱足,总得让一些人放弃尊严,艰难地去求去抢才能活着。这样一来,尚有田地的不愿意太受折腾,只好变卖家当,豪绅大户也就因此完成了土地兼并和资本积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讲利益、活着,不讲尊严这类事情,是在现代资本横行之后的人身上见得更多。若是在古代,尤其在生产力不高的乡村,人们还是相当有骨气的,当然,这类的骨气表现得也比较简单,只要家中还有一口吃食,便不向人过多的求救帮忙,稍微有些家当的,会比一般人更讲面子。

  也是因此,大多数人在饥荒到来时,首先动的是自己的粮食,然后是跟亲朋借一借,大家都没有了,只得卖田卖地。若是再进一步,才会放弃尊严乞求施舍。

  平rì里郭家在自家门口的小广场上施粥时,由于这边占地较广,人也多,官府偶尔也会将粥摊摆到这里来。另外有两辆马车,有时候会运了粥饭、粗粮馒头过来发,据说这是外地来的善人,见众人饥寒,于是心怀恻隐,过来赈济。

  对于这些事情,郭家是欢迎的,毕竟是在他家的广场上,往后别人说起,也都只会说郭家的仁善。到得今天要煽动人群,郭明义也让人买通了在附近防止**的一些衙役,查过官府并未太过注意这边,才开始宣布,谁知道话才说完,人群之中便有人大喊:“他说谎!”

  那人一开口,声音洪亮,传遍全场,郭明义就心知不妙,当即便喊:“你是谁,你是那狗官的走狗——”

  他喊的声嘶力竭,立即便有人符合:“揪出他来!”但那人随后的话语也出了口:“各位乡党,他是骗你们的,郭家因家中屯粮,蓄意抬高粮价被查!今天他还想煽动你们冲击官府,此乃谋反大罪!诛九族!官兵早已在路上,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便到!谁信他的话,只会与郭家同罪!”

  那人掀开身上的一件破衣服,只见他身材高大,顶着一颗光头,但又并非和尚。有人认出他来,这是常来施粥饭那两辆马车上跟随的人,身形看来虽然有些可怖,但施粥施饭,却是慈眉善目,许多时候他还在人群中给一些人治疗伤病,早跟众人混了个脸熟。这时候他一开口便是“谋反”、“诛九族”、“官兵就到”,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却委实是给了郭明义一下当头棒喝,在众人的头上,也浇下一盆冷水。

  郭明义那边原想用声音压过他,此时仍在大喊:“这是那狗官的人,诸位,他们yù加之罪何患无辞哪,这些狗官贪得无厌,眼见郭某家中有粮,就来敲诈……”

  人群中也有人喊:“郭老爷可是善人哪。”

  郭明义行善多年,毕竟也是有底蕴的,接着有人附和:“我这条命便是郭老爷救的。”

  “是啊,必是官府搞错了……”

  “郭老爷不是坏人……”

  此时众人你一眼我一语,但由于那光头大汉的几句话,终究没人敢轻举妄动,只有人群中原本就是郭明义的人,此时试图煽动众人起来帮手:“抓住这狗官的人……揪他出来……”一些人喊着从人群中挤过去,挥着棒子绳索便要拿他,却被那大汉抓住一根绳索顺手一挥,只听一声暴喝:“谁敢乱来!”那绳索崩断在空中,连带着想要拿人的家丁都在地上摔出丈余。

  “诸位,不要受了这老儿的煽动,孝义县粮价上涨,便是这些人把持的。如今不是没有粮,只因他们牢牢把住,不肯放出!如今河东新来的李大人马上就到,他会给大家一个公道,还有朝廷准备的数千石赈灾粮,如今就在城外。郭家不施粥,官府不会不管你们——”

  煽动饥民作乱,最大的问题就是要快,只要让一部分人失去理智,做出了过激的举动,其余人就会被裹挟着再难回头。然而这光头大汉的应对却在第一时间就等在了这里,他话语中有多少可信旁人并不知道,但是简单的几句话,却已经成功地吓阻了众人。郭明义当即眼前便是一黑,知道对方能以如此迅速的手段压下sāo动,必然是数rì以前就在准备。真是没料到,自己这边才刚刚想做点什么,立即就迎来了这等雷霆一击。

  他在人群之前直接倒了下去,待被人抬回家中,他便当即叫来最看重的一个儿子,让他立刻赶去左家通风报信,同时寻求庇护。

  “那位李大人早已做好准备,此计未成,咱们家要万劫不复了,你快去左家告知三少,就说我郭明义誓死不会松口,让他想办法救救我们郭家……快走!没时间了……”

  那儿子当即要走,老人陡然又睁开眼睛,狠狠揪住他的手:“等等、等等,你不要去左家,你让个下人去报信,你找个地方好好的躲起来,若是、若是这次我郭家熬不过,至少留你一根独苗……”

  老人是清醒的,知道事情不成,郭家的处境便走到了绝处。他行事之前还未曾这般细想,被那光头打断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些。那位李大人手段凌厉,自己这次是送上门去了。果然,儿子离开才不久,过来的第一拨人首先便围住了郭家的前后各门,半个时辰之后,驻扎在城外的一支军队便杀到了。李频自大门领兵长驱直入,来到郭明义的榻前。

  “郭老爷,你这可不聪明。”

  郭明义早已哭得老泪纵横:“李大人,小老儿认栽了,小老儿也是一时鬼迷心窍。”

  “那么……放粮?”

  “李大人,您慈悲心肠,放粮郭家就要死完啊,小老儿死不足惜,求您给郭家一条生路。”他一面哭着,一面压低了声音,“李大人,李大人,有五万两银子以及珠宝,是我郭家的镇宅银,你抄不出来,我愿献给李大人,求李大人……”

  他还在说,李频原本还在躬身听着,这时面无表情地直起腰,朝后方挥了挥手。

  “封。”

  ****************

  李频对郭家的动手,堪称雷厉风行。第一时间下狱、封门、抄家、安抚灾民。背后属于yīn谋的一部分,却是成舟海在**盘。

  不仅如此,郭明义一家人下狱五天之后,成舟海成功撬开了对方松动的心防,这也是五天的牢狱生活消磨了郭明义的硬气,而事实上,在郭明义安排儿子离开的当天,对方的行踪就已经被密侦司的人缀上,当时劝说郭明义,李频只作不知,到了五天以后,才将这个消息告知对方。不久之后,双方完成了交易。

  郭明义保留自家那五万镇宅银,此后由举家迁至江南,再不回河东,而郭家放出所有粮食、家当,帮助赈灾。

  虽然郭明义心中也明白,自家一旦倒戈,必然引起左继兰的大怒。而另一方面,若是不倒戈,顶多是自己被杀,家人流放。但权衡谁都会做,问题在于,毕竟并非谁都是不怕死的硬汉,一旦有了一线生机,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

  郭明义这条线的松动,使得汾州一带粮价出现了一定的缺口,首先是给官府可以动用的粮食资源增了了八千石左右,隐xìng的影响还不止于此,大户的倒下,令得一小部分小商贩相信粮价要跌,开始出粮赚上一笔。此后,左家、齐家的震怒也一如预期般的压了过来。

  左继兰、齐方厚拜访各方,动作频频,官场上的压力骤增,不少人找到李频,表面亲热,暗地里却是劝说:“做人留一线,rì后好相见。”而在左、齐两人点头,王致桢、徐迈的**作下,两家下了血本,一时间,汾州附近的粮食如同长鲸吸水般的被一扫而空。此时这事情关系的不止是粮价,还有两家的面子在了。左继兰在人前说:“这件事情,我是一定要追究到底的!”

  消息灵通的商人们感受到了这股气息,随着天气的下降,粮价再度上升,而后又在官府的打压力度中下降。这种拉锯战一般的波动中,两边都陷入了僵局,京城的宁毅在等待着下雪后的一次机会,而对于王致桢、徐迈两人来说,作为地头蛇,天气下降以后他们竟然没法让粮价继续涨,这便是大大的打脸。在不断加大的情报力度中,他们终于也反向地知道了京城**盘人的名字。

  “相府之中负责这次粮价的人,名字叫做宁毅,你们看看。”

  左继兰将拿来的情报递到两人面前,徐迈一皱眉:“宁立恒?”

  王致桢便也看了他一眼:“那个词做得很好的?”

  “我不管他词写得怎么样,我也不管这上面说他对着一帮梁山的土匪有多厉害!”左继兰铁青着脸,“我一定不能丢这个脸!”

  齐方厚道:“我也不想丢这个脸。”

  自从意识到这次状况不简单之后,左、齐两边的动作,还是颇为可圈可点的,雷厉风行,并没有一般大户公子哥的拖泥带水。此时又说了几句,王致桢与徐迈对望一眼:“三少,齐少爷,粮价的关键,便在第一场雪,若是不想输,事情可得快点,下雪之前,谁做得多,谁就能赢。”

  “我自然明白。”左继兰点头,“没有什么人可以没弱点,他走商场,我走人心。齐少,我家堂叔在京城,我上京,亲自找那宁毅谈谈,你坐镇这里,如何?”

  齐方厚点了点头:“我家在京城也有些关系,待我修书几封,三少替我带上去。此事宜早不宜迟,我等三少的好消息。”

  “哼。”左继兰冷冷地笑了笑,“待我抓住那宁毅的把柄,我弄死他!”

  冷冽的语气中,接下来的行动,就此敲定。第二天,左继兰离开了家中,一路奔京城而来,与此同时,南北各地无数的触手,也正打着同样的主意,朝京城蔓延而上。在商场上陷入僵局的时候,他们仍有无数厉害的手段,可以施在其它的地方,在往rì里,他们就是这样无数次的打败了他们的敌人,而这次,也是类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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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一二章 谶语如迷 雪落无声(上)


  自从在汴梁扎下根,扩大竹记开始,宁毅的生活状况,比之江宁其实有着许多的变化。

  虽然说经历过前世那么多的事情以后,他的xìng格还是倾向于喜静不喜动,但竹记开办以后,生活与社交的圈子,其实还是在慢慢的扩张的。生意场上的朋友交一交,偶尔有什么诗词聚会,在景翰十一年的上半年里,他也会去参加一下,看一看。因此,赈灾事起之后,除了不认识的豪族、生意上的伙伴之外,偶尔也会有自诩是“朋友”的才子学人过来对他劝说一二。这些人,宁毅有的懒得见,见了的,也只是一番太极功夫推回去。

  一个成功人士可以有很多特质,但绝对不包括耳根子软这一项。有些人被称作是虚心接受意见的,也都有着自己归纳分析的一套方法。更多的时候,他们是将对方的思路吃透,觉得有道理的,收下来,觉得对方是白痴,也不会表露在脸上,随时会笑嘻嘻地说出感谢。如此便是一个虚心之人了,至于觉得任何人说什么都有善意、有道理的,那不叫心虚,而只是本身的三观不稳,当然,有善意则往往是对的,但善意、肤浅与愚蠢,三者之间往往又并不相悖。

  对于宁毅来说,一般人一开口,他就能看见对方深层的想法,装成善意的建议,对他是毫无意义的。大多数时候敷衍一番,如果有必要,他甚至会以同样善意的态度将对方引导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当然,需要他这样做的人不多,不过,昨天与闻人不二打过招呼的那位,还是有这样的必要。

  当初为了赈灾,原本是想过请师师姑娘出手去说动一些人,后来对方总是忙,他也没有太多的空,需要考虑的太多,师师这边也就耽搁下来了。

  昨天闻人不二摆平左继兰后带回消息,宁毅心想可能是有人找她当说客。不过李师师这个女人并不难摆平,她渴望真诚,而又知情识趣,属于那种我跟你说个请求,你稍有为难,对方就会自动收回的人。这种xìng格一方面来自于可以体谅他人的真诚,另一方面,来自于保持着距离的清醒。

  “不过我觉得,师师姑娘要过来,为的应该不是左继兰,也肯定不是左继兰请她来的。”午膳时分,闻人不二拿着筷子说起这事,“毕竟昨天师师姑娘一句都没有提起他的事。”

  “前段时间太忙,现在忽然说有事情来找我,是这类事情应该跑不掉……不过,李师师是很知情识趣的人,她跑这一趟,也有可能是李蕴让她跑的。”

  宁毅说完,闻人不二倒也点了点头,手指在空中晃了晃:“有人找了李蕴,李蕴不想亲自来跟你谈,因此托师师姑娘过来……如此一来,这位李妈妈,看来也挺明白你的xìng格的。”

  “这说明她不想跟我撕破脸,只是受了请托,也只是给我提个醒。”宁毅笑着摇了摇头,“这样倒还好,别的人可以撕破脸,跟矾楼的合作,还是要进行下去的。”

  “那你准备……敷衍一下?”

  “水来土掩吧,我倒想看看,能不能策反掉李师师。”

  “我发现立恒你说起师师姑娘时总是连名带姓,弄得你们好像不怎么熟的样子……”

  “虽是幼时相识,但在这个圈子里,利益权势终究看得见摸得着。师师待朋友算是……比较真诚的,不过,保持距离是好事。她现在是花魁,过段时间就嫁作他人妇了,难道还能当朋友?退一步说,难道还能娶她不成?”

  闻人不二想了想:“啧,不过师师姑娘看起来,确实不错。”

  “闻人你看起来倒是对她挺有好感。”

  “漂亮嘛,又有气质,她能成汴梁城第一花魁,不是没道理的。”

  “呵,娶她啊。”

  “哈哈,我家有恶妻老母,还想多活几年,还是算了。立恒你可以嘛。”

  “我现在已经有……四个了,我也想多活几年。”

  两人都笑了起来。宁毅想着,如今四个,加上红提和西瓜,自己现在都六个了……他原本也不想当个花心的人,怎么成这样了呢。男人真是管不住自己……如此想着,不禁撇了撇嘴,叹一口气。

  秦嗣源的学生、幕僚大多都是七窍玲珑心,于人于事,往往都看得很准。平rì里说话闲聊,推测局势,**不离十。此时宁毅与闻人不二聊了一阵,也大概组织好了师师过来后说话的轮廓。不过到得下午师师过来以后,双方说了一阵,宁毅才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情想得错了。

  午膳过后不久,师师便已经过来。待客是在相府的其中一处会客院落,院落不大,庭院中有小小的假山、花、树,由于冬天已到,大部分花草都已经凋落了。稍稍寒暄过后,师师首先说起的,便是早两rì接待的那一些年轻人,说了从他们那儿听到的灾区情况。宁毅想了想。

  “于家啊,我倒是记得。谈妥生意之后,应该是今天上午就已经动身了。他们到我家中去过一趟,本来想见我,但我在相府,是檀儿接待了他们。”

  “那如今……灾区的情况如何呢?”

  “不太好说……”宁毅犹豫了一下,方才笑着开口,“各方面都已经尽力了,我们现在只能保持粮价不崩,天冷了,现在已经开始在死人。但是真正等的,是第一场雪,我们两边都在做准备。”

  “那些屯粮商人……”师师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片刻才道,“那……我可以帮忙做点什么吗?”

  “当然可以。”宁毅笑起来,“我原本便想要找你。师师你在京城认识的人多,有些人家里有粮的,可以帮忙运东西,或者有关系的,想请你去游说一下。原本还列了个单子,想请你看看跟哪些人有关系,可以说得上话的……”

  师师低头想着,眼睛里颇有神采:“我心中有数……”

  “呵,不过当时你也比较忙,我这边事情也多……”

  “呃,那个时候……”师师想了想,露出一个赧然的笑,“都在关心童舒儿的事。”

  “我知道,听说了,那家伙流三千里了。”

  “是啊。”师师欣然笑起来,片刻之后,方才看着宁毅说道,“还不晚吗?”

  “不晚的。”

  “那就好。”师师想了想,“我还有些姐妹,就是在童舒儿那件事里出事的姐妹,她们也可以帮忙……我知道有些人的家里,相府的关系是撬不动的,我们应该可以将他们说动。然后,立恒,我们能让那些jiān商大户亏多少啊?现在是有多少粮了?”

  “亏……”两人此时都是站在会客厅的窗前,宁毅神sè稍稍复杂起来,“怎么可能会亏……”

  “呃……”师师愣了愣。

  宁毅看着窗外,神sè严肃下来,片刻之后,才吐出一口气:“他们都不会亏的,只有赚多和赚少的分别而已。师师,你说这些人屯粮,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干什么啊?”

  “呃,他们是……”师师脑子里原本有答案,但听宁毅这样说起,又觉得不会那么简单,不禁有些犹豫。

  宁毅将目光投向窗外:“二两半一石的粮食,只是现在卖,就已经是十倍之利。虽然说钱的威力很大,大家都想要,然而一旦官府压下来,难道还真有那么多不知足的人?觉得十倍的利润都少……他们不是为钱,是为了地啊……”

  师师看着他。

  宁毅摇了摇头:“只有小户的屯粮是为了钱,他们觉得粮价会继续飞涨,才会买入。至于大户,他们本身家里就有存粮,而后又大量的吃入,保持粮食的高价,不是为了在最高的时候卖,而是在减少市面上的粮食之后,让人以家当、土地换粮。只有地才是他们觉得最实惠的东西,这也是他们跟官府打擂台的主要原因。至于说赚钱,三十两的时候他们赚十倍,哪怕打到十两,他们也是四倍之利。师师,我们现在的期待,也就是打到十两而已……”

  “但是……那……那些人……”

  “官府不是毫无赈灾之粮。但是为了兼并土地,他们是会拼命的。诱惑越高,他们的投入越大,而后在暴利的诱惑下,官府的人也会参与其中,他们会直接对赈灾粮下手。想要赈灾,事倍功半,卖田卖地的人越多,需要救济的人,也会越来越多,这样一来,就成死结了。我们运粮过去,打的是他们的贪婪之心,这些上层人心中的贪婪被打掉一分,下面就会有百人、千人受益,就能多活这么些人。”

  师师静静地听着,宁毅笑了笑:“但是让他们亏,怎么可能,只有很少一部分止不住心中的贪婪,有多少粮吞多少粮,最后把自己撑爆的大户会亏,这些人是笨死的。否则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赚的……”

  他顿了顿:“如今我们在等下雪,官府如今跟他们宣传,我们的粮食足够,哪怕任何时候,大家都有得吃。他们不会信,官府说要赈灾,下面的很多屯粮商贩,也不会信。只有等到下雪,官府还能将粮食远远不断地供应出去,第一批观望的商贩才会确定这次赈灾的力度,等到他们趁着粮食价格还高的时候开始抛售、清盘出场,粮价才会真的崩下来。我们运粮进去,其实已经预留了很大一部分在仓里,就是在等着下雪,但以总量论,恐怕还是不够的。这些粮食,只会越多越好。”

  房间里沉默许久,师师终于开口:“我明白了。”她抿了抿嘴,目光中露出一股坚毅的神情,“我、我立刻就去办这件事,争取下雪之前,能够有个好的结果。另外……希望下雪晚些。”

  宁毅也笑了笑:“希望下雪晚些。”

  两人此后没有对此再说太多,只是随口聊了几句身边的事情,随后宁毅送她出去相府。马车驶出,相府侧门关上之后,宁毅站在那儿想了一会儿,手指敲打着大腿一侧,对于师师,也在心中修正了某些观感。

  此后数rì,师师在京城内外来回奔走,也叫上了一些姐妹,一同渲染南北两边粮价的事情。她们的行为是颇有效果的,在相府、宁毅等人已经筛过一遍的京城大户中,又煽动了好几家的年轻人,开始大规模的转运粮食。数rì过后,她又与宁毅碰了一面,告知他事情的进展,询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后道自己已经与几位姐妹、京城的公子、大少约好,要亲自运粮,往北面一行。

  她虽然告诉了宁毅这一声,但心中其实已经是做好准备的了。宁毅点了点头,只告诉她若有不便,就快点联系当地官府。

  十一月,又京城大户闵家组织的这支运粮船队离开京城,北上河东。几rì之后,船队进入河东路腹地……

  同一时刻,在京城逗留几rì之后,王致桢回到了左家。

  **************

  南下京城,原本是想要发动各种关系,给相府施压,也给那cāo盘的宁立恒一个jǐng告,谁知道迎来的应对犹如当头棒喝,王致桢当时就已经没了主意。

  虽然闻人不二跟他说的是“京城水深”,但他首先还是在京城逗留下来,请求左厚文帮忙,也拜访原本拜访了的各家,想要将左继兰捞出来。然而这些人虽然答应了要对此事施加压力,但听说事情经过之后,也都表示了秦嗣源的不好惹。左厚文在去过一次相府回来之后,大发脾气,显然对方没给他面子,有其他的一些人去相府登门说情,知道秦嗣源写了一封信给左端佑,回来后便说:“既然如此,王先生就该早些回去,勿要耽搁了大事。”对他们来说,这件事虽然有些乱来,但既然秦、左二人之间能直接谈,还管其他人什么事。

  以秦嗣源、左端佑这种级别来说,他们的通信,确实称得上是真正的大事了。王致桢也已经明白过来,呆在这里无论如何做不到什么,只得怀揣着各种不安,回去河东。

  回到左家的当天下午,他去求见了左端佑。虽然说起来,怂恿少爷屯粮,怂恿少爷上京,上京之后居然还把少爷丢了一个人回来,必然不能给左端佑一个好观感,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希望左端佑与秦嗣源之间的嫌隙远比一般人想象的深,一见秦嗣源的信就发脾气,也就因此忘了自己的过错。

  左端佑住在左家深处的一个院子里,院子附近有一小片栽得并不茂盛的竹林,院落里花花草草,基本是左端佑与几个老下人亲自打理。这位地位尊崇的老人已经年近七旬,须发皆白,但目光锐利,身上穿着整齐简单,一丝不苟。他并没有指责王致桢什么事情,由于王致桢算是府中西席而并非学生,对方只是称他为“王先生”,让他在旁边坐了,在王致桢说了京城所见之后,才向他要来秦嗣源的那封信。

  老人在书桌后微微眯着眼睛,看完了秦嗣源写的那封信函。

  他将手指放在信纸上,没有抬头,片刻之后,出声询问:“我知道外面的粮荒已经饿死人了,我左家参与这事的,有多少?”

  “这个……”王致桢开口有些困难。左端佑并不喜欢这事,而左继兰领导这次屯粮,又是出自他的直接cāo作,若是说出将左家大半都拉下了水,对方又会怎么想。

  不过,左端佑随后也挥了挥手:“不用说了,我明白,这等好机会,他们怎么可能错过。”他如此说着,“……也不怕折寿。”

  老人叹了口气,随后拿出一张宣纸,又拿出了毛笔,想了想,看一眼王致桢:“王先生啊,你替我磨墨吧。”

  王致桢连忙过去,看老人端着茶杯,往砚台里到了些茶水,他便开始磨墨。老人道:“我知道官府在压,别的人我管不了了,我这一房的粮,全都放出去。王先生,这事是你经办,你也去处理一下。”

  王致桢连忙点头:“是。”

  砚台里的墨汁已经越来越浓。老人拿着毛笔:“我修书一封,你……嗯,不,让他二哥继筠,去京城接他回来吧。”王致桢的手几乎一抖,在那一瞬间忽然明白,左继兰的继承资格没有了。他们进京,是要给秦嗣源麻烦,秦嗣源只是一封信,左端佑直接收了左继兰的继承人资格,此后家主只会是左继筠,左继兰连报复的机会,都已经彻底失去。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整个人都在沉下去,混沌中听得左端佑在说:“麻烦王先生就办一下放粮的事。”他浑浑噩噩地答应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出去的,只是出门时,隐约听得左端佑的叹息:“……没什么的,这十丈繁华、花花世界,一俟北人南来,终究什么也……留不住……”

  王致桢听不懂那话里的涵义,当天晚上,他在房间里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凌晨披衣而起,走到院子里。冬夜的寒冷给了他些许的冷静,他知道自己原本压下的很多东西,都没有了。左端佑最后说的话又响起在他的脑海里,他去思考那背后的意思,如同一个深邃而黑暗的谶语。他摇了摇头,想要将这话语从脑海里挥走,陡然间睁大了眼睛,向着前方,伸出了手……

  *****************

  砰的一下,架子上的火盆飞出去,火焰在黑暗中爆开,随后是惨叫与喧闹声。

  冬rì的寒风里,这是河东路双连山的一座寨子,寨子里的匪人大概一百多,加上家眷约有三百多人住在这边。sāo乱响起之后不久,整个寨子都已经亮起来。

  河东路这边,有不少地方民心不靖、世道不平,若当不了民,当匪也是一种出路。双连山的寨子叫大虎寨,只因寨主的名字叫做彭大虎。他的名字虽然不好听,但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有一段时间河北虎王田虎过来招他聚义,他直接拒绝,称你田虎乃是田里的虎,我不光是虎,还是大虎,何必听你号令。还将对方派来的武艺高强的使者当场打败,此后由于两边隔得还是有些远,田虎终究没能将他怎么样。

  为一方之主,保一方平安,作为山匪,彭大虎对寨子里的手下还是不错的,这两年里,也算是衣食无忧。但在此时,这位武艺高强的寨主的脖子,就正被抓在一只如铁钳般的大手上,他半跪于地,一张脸涨得通红,手却在向后面的手下们挥着,艰难出声:“不要……不要动手……不要动手……”

  深夜之中入侵山寨的,只有区区的三个人,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青袍老者,另外一男一女看来四五十岁的样子,正在与围聚过来的一帮匪人对峙,喧嚣之声一时间络绎不绝。

  彭大虎艰难的动作挥止了众人的说话。他名为大虎,手上练的也正是虎爪,然而方才黑暗里的交手,不过区区的三招,他就已经败下阵来,而后被对方拖出了房间。此时对方的手掌扣在他的喉咙上,彭大虎毫不怀疑,对方只要一用力,就会将他的喉咙直接撕成血泥。

  “老人家、老人家……我认输、我认输,我知道……你是……”

  “老夫周侗。”

  这句话一出,几乎半个寨子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人甚至下意识的后退。彭大虎举着手,口中艰难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老英雄的来意……我答应、我答应。”

  “嗯?”周侗看他一眼,“真的?”

  彭大虎道:“留下过冬口粮,其余放出……寨子里,粮仓在那边……账册、账册在房里……”

  周侗稍稍松开了手,那一边,名叫左文英的女子跃入房内,彭大虎指着一边,开口教她找到了账册。周侗道:“我来的时候,倒也查过,除去口粮,你们可以拿出两百多石的粮食来……”

  “两百一十六石、两百一十六石,我算过、分好以后我算过。”

  左文英翻看着账册,片刻,朝着周侗点了点头。由于他们来的时候有过调查,此时倒也不用特意去查看粮仓了。周侗道:“后天上午,把粮运到方村官道岔口,有人来接。彭寨主,现在要劳烦你送我们出去。”

  他虽然确定了这事,但手中人仍旧没有方才对方的脖子,彭大虎只是道:“没问题、没问题,你们散开,你们散开!”脖子被抓着,他是一路倒退着走的,但目光望着周侗,却并没有太多怨恨,一路上还跟周侗说着话。

  “周老英雄,周宗师,我知道你的事情以后,就明白你会来找上我,所以我早就算好了,我彭大虎没话说。周英雄,你看我武艺怎么样,我练虎爪,为何……为何我刚才一出手,您挡都不用挡,不对,刚才那一下……周英雄,您指点我两招,您指点指点我……”

  周侗皱了皱眉:“待有一rì你不当匪,我教你。”

  “我没办法啊,周英雄,我没办法,你看看……”

  “……等到有办法的那一天,我教你。”

  一行人从山寨门口出去,出门之后,周侗放开彭大虎,说了这句话。待到三人的身影在黑暗里远去,彭大虎在后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后方寨子里的兄弟冲过来:“大哥,要不要追过去,现在我们人多……”被彭大虎一把推开。

  “追?你们要干嘛!知不知道那是谁,那是周侗周英雄,天下第一人。人家行侠仗义,为了救人来的,我们被劫不应该吗!他又没让你们饿肚子!去你娘的,这是做好事!不记得周英雄说的话了吗?快去点粮准备运出去,告诉你们,二百一十六石说好了,少了我就扣你们的口粮补……”

  山风呼啸,黑暗里,周侗、福禄、左文英三人行走在乱石之间。走了一阵子,才听左文英道:“又多了两百多石。”

  福禄道:“又能多活些人了。”说话之中,都有些轻松。

  周侗叹了口气:“可惜……我也只能用这等办法救人了……”虽然是这样说,但即便这声叹息,也并不显得沉重。多了两百石,总有两百石的好处。

  粮荒之后,这已经不是他们拜访的第一处寨子。周侗武艺高强,对于赈灾,毕竟是没什么具体的办法,他又不可能去大杀贪官,大杀屯粮大户,最后想到的,只能是这个办法。这两个月的时间,三人从河北西路打到河东路,专挑两三百人的寨子下手。三人武艺绝高,要屠掉寨子固然不可能,半夜三更进去,直接抓住寨主却是一抓一个准,然后再威胁对方留下过冬口粮后放出其它粮食。

  这些寨子里的人谁敢不答应,不照做指不定隔几天晚上老人再摸进来,丢的便是人头。

  周侗虽然不认识秦嗣源那等级别的大官,江湖之上的关系还是有不少的。他打进去,对方粮食运出来,这边则让一些江湖上信得过的朋友帮忙赈济。最近这段时间,周侗也看到了竹记发动商人往灾区运粮的事情,他原本并不理解这些,后来见那些人干得热火朝天,不光卖,免费施粥也不遗余力,才让福禄与左文英去打听了。两人带回来竹记人员宣传的那些道理,让他想了很久,最后也是承认:“那个宁立恒,还是很不错的。”

  经过一处城市,看见粮商跟当地大户发生冲突时,他还曾出手帮忙,将那些大户人家的仆从统统打走。

  不过他这边的粮食,还是免费赈济。

  一路前行,主仆三人说起附近救人的事情。陡然间,周侗的手掌扬了扬,停下脚步,福禄与左文英也停了下来,抬头望天。

  掌心之中,一点冰凉稍瞬即逝……

  ****************

  十一月上旬,清晨,船队行驶在河道当中。师师从睡梦中醒来,打开窗户,看了看河道便铅灰sè的景sè。

  船队为首的这艘大船上,住的不仅只有师师,还有京城之中的几名公子文人,与其余的三个青楼姐妹,由于都是才女、清倌,她们并不至于被人看轻,相反,这一趟行程,也算得上是某种风雅之事了。

  从京城里出来的这些文人公子,家境大都富裕,才情也是有的。这次北上赈灾,男男女女的混杂在一起,每rì里的节目,其实也都是吃喝玩乐。或是看看某人兴之所至的表演,或是聚在一块儿聊天,打打竹牌、双陆,整个气氛也称得上是和乐融融。对于这些,没有人可以指责,甚至于宁毅恐怕也只会对他们表示赞扬,只有师师的心里,或多或少有一些压抑和紧迫感。这使得她每天都起来得很早。

  不过,自然会有比她起来得更早的,天已经亮起来,下方甲板上,仆人们其实也已经做好了整理和打扫。师师在夜里隐约听见外面有一阵一阵的声音,像是下了雨,此时看看,甲板上果然是湿的。

  她穿了衣服出去,船首的甲板上冷的出奇,呵出来的气变成了白sè。师师紧了紧衣服,站在那儿,陡然间,她看到了什么,微微颤抖着,伸出了一只手。

  那一瞬间,她明白过来,昨晚下来的,不是雨。

  雪落之前的夜晚,降了两阵冰沙。

  船队向前行驶,大河在眼前蔓延,河流两侧,铅青铅青的林野与山峰拓展开去。白sè的鹅毛落在她纤秀的手掌上,化为湿润的感觉。前方的天空中、大河上、山林间,鹅毛大雪从天而降,降在视野里的每一处。

  眼泪流出来,她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唇……

  此后的三rì内,淮南、荆湖等地,相继降下大雪,宁毅在京城中,知道了消息。这是早已预料过的事情。

  待到银装素裹在这天地间铺展开来,见血的时候,也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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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一五章 天下为难 无人认错


  夜晚的冷意席卷而来时,同样的信息正在不同的地方发酵出不同的气息。北面张觉的死,在武朝之中,是由一系列复杂原因推动而导致的结果,但若是从信息的反馈上来说,为这件事的发生感到高兴的人,实则一个也没有。

  皇城延福宫中,燃烧的灯烛围绕起了一片温暖的气息,太监、侍卫、宫女们守在周围,但夜色里,偶尔响起的只是棋子落下的声音。皇帝的心情并不好,陪他下棋解闷的皇后,也知情识趣地沉默着,并不说话。

  “朕,做了一件……不知道是对是错的事情。”

  过得许久,周喆才缓缓地、低声地开口,他的手中捏着棋子,久久未曾落下。皇后等了一阵:“陛下做的事情,对的有,错的也难免有,但臣妾知道,无论对错,陛下选的,都是非做不可的事。”

  当着一个皇帝的面,说他做过错事,一般人的人恐怕立即就要被治罪。但皇后与他感情颇深,却知道周喆是喜欢这样的说法的。果然,话语说完,周喆微微的展了展眉,片刻之后,又露出苦笑来。

  “朕杀了张觉,旁人不知,怕是要以为朕昏庸了,可他们又怎知朕心中的难处。这满朝文武,蔡京、李纲、秦嗣源、童贯、李邦彦、王黼……有一个算一个!他们……误我啊……”

  他落下棋子,咬牙切齿地说着这事,却是将满朝文武全都兜进去了。皇后沉默以对,不好接话:“他们……怕是也有难处的……”

  “难处!朕将他们放在朝廷大员的位置上,朕给了他们权力,朕给他们做事铺了道路,可到头来,他们给了朕什么。一个……乱糟糟的烂摊子——”周喆用力挥了挥手,“到头来,朕只好给他们背这个黑锅。这些……老东西!”

  他咬牙切齿,心中的苦楚难以言说。早在积极兴兵,推动北伐之时,他的心中是很有一番雄心壮志的——这雄心壮志始于他登基之初。挑动辽人内乱,以密侦司渗入北国,投入大量的财力物力引人贪婪之心,到后来黑水之盟。他是很想当一位中兴霸主的,征各种花石纲,也确实是朝廷需要用钱投入北方。虽然后来他留下了许多,但那也是因为北方不需要再投入了。作为一个皇帝,他已经苦心孤诣地做了许多的事情,而在后来看,这些事情。也确实起到了作用。

  女真人起兵,武朝等到了好的时机,他大用李纲、复起秦嗣源,让蔡京等人为他们让开一条道路,积极推动童贯的北伐。其中当然也有许多阻碍和不如意的地方。燕云十六州只收回了其中六州,但郭药师的成绩还是给他长了脸。这原本是千金买骨的策略,在郭药师还没有立下大功之前,他就给了对方无数封赏,包括对方打燕京的失误,他也原谅了对方。后来郭药师阵斩萧干,对这个天下证明了他眼光的正确。他非常高兴。

  而对于一朝得志张扬跋扈的女真人,周喆心中并不喜欢,至少燕云十六州他是想着一定要夺回来的。一旦夺回来,北面重重关山,胡虏想要南下就没什么可能了,他也能够告慰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成为一代开拓之主。这样的想法令他在对女真人的态度上有着进取的一面,纳降张觉,属于招降郭药师的后续。然而在这之后,巨大的问题还是要将他拉回现实中来。

  如果说女真人对于张觉的倒戈有着过分的反应,这一仗现在是打。还是不打呢?

  张觉倒戈之后,最初的那段时间,这边还是很开心的:我以前跟你谈十六州,你不谈,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了吧。对于女真人,武朝并不是没有防备,但对于有些事情是有共识的,那就是:女真人少,要征服整个辽国,要管理辽国,并不容易,是没有余力南下的。同时,郭药师在雁门关外练兵,打败了萧干,覆灭了萧干部署,此时张觉也不是软柿子,理智上来说,都有一定的威慑力,放在桌面上,我们是有谈话的资格的。

  但事实证明,这些属于文官的考虑,真是想得太多了。你可以权衡一千次,觉得武朝的实力大增,但对于女真人,他们不爽,就只有一种办法解决:来,我们干过一次,看谁输谁赢。

  当完颜阇母直接讨伐张觉,周喆这边,不得不认真地考虑这件事了。

  在那一两个月里,他旁敲侧击地询问过许多人的看法和意见,包括童贯、蔡京、高俅,包括李纲、秦嗣源,包括兵部的种种大员,也包括一些通宵金辽情况的、担任过使臣的大臣。最后综合起来的印象,让他的心凉了半截。

  表面上问起对方,我们能不能打,对方当然说能打。但周喆并非傻子,至少他可以听清楚这些大臣的某些画外音,他看出来,童贯、蔡京、高俅等人都对于军队的战力有疑虑,李纲秦嗣源则表现: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都得死撑一回,必须打!

  开什么玩笑,你们现在可以死撑,就算死了也当个脖子硬的直臣,我这么皇帝能这么草率吗?情况综合上来,他忽然发现,秣马厉兵这么久,自己这边,看起来还是个纸老虎啊,真要跟金人干,一切准备,我们做好了吗?

  他于是在京城发出了密旨,通知王安中,如果金人不是太过分,绝不能轻启边衅,必要之时,张觉可以放弃——也只能放弃了,在这背后,他的苦心孤诣,又有谁能理解。

  他恨蔡京童贯这些人,他们总揽全局,至少在军队上,眼下还是这个样子。他也恨李纲秦嗣源这些人,他给了他们那么大的支持,临到头来,他们也没有做到什么决定性的,让人满意的事情。军队难有胜绩,他们就知道叫着要打,要死撑。这第一战,输了又怎么办?

  他想着这些那些事情,又想起自己在赈灾的事情上真的给秦嗣源他们放了太大的权力和便利了。最近这段时间的党争。自己倾向于他们,打压了不少反对的声音,两个宰相在京的影响力越来越高,蔡太师他们都要避开锋芒。如此也有些过了。

  权衡一番,赈灾还是要做的,张觉之事,却不失为打压他们的一种手段。否则招降张觉是他们的功劳,招降之后全力支持张觉,为了一个张觉以举国之力与金人开战,终究显得太过鲁莽,自己这个皇帝,看来岂不如傀儡一般。自己可以支持所有的大臣做事,但这种将国运压上的举动。终究是不能乱作的。

  另一方面,赈灾之事说小不小,但比起北伐,终究有轻重之分,李秦二人为了赈灾投入大力。是一件好事,但得罪的人也有些过多了。此事过后,自己将李、秦二相的力量压一压,让蔡太师他们起来一些,某种方面来说,其实也是保全他们的位子。私下里暗示几句,他们也当明白朕的苦心……

  种种心路。种种考虑,即便在皇后面前,也是有的能说,有的不能。到得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身为天子。委实是高处不胜寒,只希望自己这番苦心终究能在日后换来好的结果,能在史书上,得一个公正的评价了……

  ****************

  接到张觉的死讯,周喆的心情复杂。右相府中,秦嗣源几乎受不住打击晕倒当场,左相李纲在看到这则消息后,也是目瞪口呆,无言以对。太师府,蔡京写完一幅字后看了消息,满眼的复杂化为一声叹息。童贯背负双手在自己府中的地图前看了半晚,与旁人叹道:“终究是不得已之举。”他已将致仕,功过已定,反倒没什么心理压力。

  御史台,秦桧接到这个消息时,还没有回家。他看着那消息眯起了眼睛,牙关紧咬,喉音轻颤:“愚蠢、愚蠢啊……”

  他回到处理公务的房间里,展开一张白纸,写下一封劝谏折子的开头。他曾被北人俘虏过,也是因此,知道那边人的凶残野性,对于这种人,岂能一味退让、示弱,示敌以弱,只会激发对方的凶性,到最后弄到难以收拾的境地。

  一腔热血仗义直谏,这是他常有的状态,不少大员也是因为这样被他慷慨激昂的参奏拉下了马。然而也总有更多的东西,是他需要考虑的。折子写到一半,他已经觉得措辞太过激烈,停了下来。拿出几张新的纸张,又开头写了两遍,然而接下来的两篇,却连开头都没有过去了。

  他心中明白,这件事情的后方推动者是谁,他也明白,事情已经发生,圣上不会希望自己这些人如马后炮一般的提出谏言。

  自己写下这种东西,又有什么用呢,徒惹人厌罢了……

  揉着额头想了半天,他才再度动笔,这一次写的,却是参奏秦嗣源招降张觉,思虑不周的折子。迅速地写到一半,再度打住:自己的思路仍旧不对,秦相招降张觉,在当时并非有错,杀张觉的虽然是圣上,但以当今圣上的明鉴,他未必会为之沾沾自喜,自己不能参秦嗣源太过,但若是想要弭平一些疑虑之声,自己应该怎么做呢?

  如此想了一阵之后,第三份折子的内容,改参杀张觉的宣抚使王安中,但言辞并没有太过激烈。他明白圣上并不希望王安中被人质疑做错,自己不能真的将王安中钉在耻辱柱上,用词温和一点,就有讨论的余地,一旦可以讨论,就能将王安中引向正确与苦心孤诣的形象上,到时候,自己来当这个恶人,圣上却可以将王安中与他自己都摘出去,相信他会训斥自己,却会在心中,记得自己这番用心。

  同一时间,朝堂之中,也能将此事定性,大家再度平静下来,戮力同心以图来日。如此想清楚之后,这个折子也写得非常流畅快速,他于是写完奏折,第二天便递上去了。

  燕京城,王安中同样处于巨大的纠结当中。

  对于杀张觉的事,他也是同样的无奈和委屈,郭药师整天叫着要与金人打一场,可是打一场,能不能打赢才是真正的大问题。杀了张觉之后,燕京城里的氛围很不好,常胜军中气氛萧杀,兔死狐悲。又俨然将他们这些文官当成了奸臣鼠辈。最初的那段时间,郭药师几乎要穿白衣为张觉服丧,王安中几度登门拜访,对方都称病闭门不见。王安中心中一阵憋火。若是在南方,你这种武将,看我……

  可心中不爽归不爽,他还是得去尽力弭平此事的影响,想一想自己当这个官儿,真是做得仁至义尽了。每天里跑来拜访郭药师,热脸贴人的冷屁股,自己为的什么,不就是为这北地的太平吗?

  好在郭药师也没有发脾气太久,三天之后。也就开门见了他。王安中向他痛陈厉害,对比双方的力量,又告诉了他朝廷不许轻启边衅的命令,一脸憔悴的郭药师最后终于说:“终究是小将思虑不周,让王大人受委屈了。”

  “都是为国办事。郭将军对此事有不满,王某也能感同身受,只是事关国运,不可鲁莽求快,咱们只能求稳。此后还望郭将军仍能尽心尽力,戮力国事,王某必定全力配合郭将军。”

  “王大人高义。是郭某小气了,此后郭某必奉上土产,登门赔罪,还望王大人见谅……”

  郭药师如此拱手回答,此后又准备了大量金银送到王安中府上,王安中知道对方心中芥蒂必然是有的。但这些事情,也只能慢慢消解,一时之间,无法可想。

  ****************

  张觉之死引起的波动,一片一片的未曾平静。武朝南北,够资格了解此事的众人,心绪多半复杂难言。而在这种复杂当中,北面,金人的王庭之中,则是另外的一种样子。

  上京,最近才经历过战乱的城池没有了当初那般的繁华,金人打进来之后,原本的辽国贵族大多被杀死或沦为奴隶,如今皇城也是残破失修的样子。女真人们如今还在忙着打仗,未将城池的修复提上日程,但是年关将至,风雪来时,他们还是回到了这座原本繁华的城里,等待着风雪过去,再做新一年的打算。

  完颜宗望的凯旋,对于所有的女真人来说,都是一个惊喜。

  虽然说起来,最近这些时间,女真人已经有些瞧不起不能打仗的武朝人,但潜意识中,对方乃是强盛上国的印象还在。张觉的叛乱令得阿骨打震怒,众人也都叫嚣着要给武朝一点颜色瞧瞧,但真到打起来,大家还是谨慎的。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一战的结果。

  完颜阇母与张觉的对决,胜二负一,但这算不得是大家太重视的事情,真正等在后方的,是南方的那个庞然大物。与武朝的第一次战斗,才真正牵动大家的心思。因此随后抽身过去领兵的,乃是女真人中最会打仗的完颜宗望。此时风雪已至,攻城不易,如果南人据城以守,理论上来说,到得明年春天,此战才会有个结果。

  因此大部分人觉得,完颜宗望是会在燕京城下过这个年的。

  谁知道结果是如此轻松的逼得对方让步,连他们都有些惊讶了。

  皇城的金殿之中,巨大的炉鼎燃起了熊熊篝火,觥筹交错的宴席中,完颜宗望哈哈笑着,大步而来。此时能参与这宴席的,除了阿骨打一家的宗干、宗尧、宗弼等人以外,也有最初随着阿骨打起义的诸多大臣在,如谷神完颜希尹、娄室、银术可、拔离速等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才将是这个时代最为闪耀的新星。

  当然,身为局中之人,他们未必会如此看待自己,只是作为一个新兴皇朝的一份子,茹毛饮血的野蛮掩不住他们身上意气风发的朝气。虽是金殿之上,但这样的宴饮还不讲究太多的规矩,大家痛饮欢歌,完颜宗望进来时,几个兄弟也都跳起来过去迎他,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

  完颜宗望大笑着前行,来到一张桌子的面前,将手中的一颗人头,放到了桌子上,下巴一挑:“哈哈,如何!”随后才往一边过去,给父亲阿骨打请安。

  桌子那边的,是金殿之中,吃相唯一斯文点的一个人,他擦了擦油腻的嘴,微笑地望着桌子上的人头。完颜宗弼走过来:“哈哈,张觉……兀室,怎样,我早与你说过,南人软弱无能,不堪一击,怎样,傻眼了吧。”

  兀室便是完颜希尹的女真名,他是女真人中最通汉学之人,本身身材高大,文武双全,最近还在阿骨打的命令下直接造出了一套属于女真人的文字。往日里由于心慕汉人文化,也是他对武朝最为推崇,叫大家不可掉以轻心,到得此时,他也有些无奈了:“大概是我想错了,找个地方葬了他吧。”

  “有什么好葬的。”完颜宗弼手一挥,张觉的人头砰的一下从金殿里飞了出去,他撑在对方桌前,“兀室,你没话说了……哎,我说众位兄弟,打下辽国之后,咱们顺便把武朝也打了吧。”

  这句话令得众人吵吵嚷嚷起来,有人道:“咱们的人手毕竟是少的。”也有人道:“南下毕竟太远了。”众人的议论之中,望的终究是上方的阿骨打,此时五十多岁的阿骨打穿着裘服坐在王座之上,与完颜宗望说了几句,笑道:“此次斡离不虽然让武朝人送上了张觉,但毕竟没有真正打过,咱们人少也是一方面。辽国未定,你们说说就算,勿要太自大了。小心谨慎的勇士不会被熊吃,自大的勇士才会被熊吃。”

  众人欣然应了,不久之后,宴席散去,众人三三两两地走出金殿,完颜宗弼看了看那边的完颜希尹,冷冷地哼了哼,在后世,人们更熟悉他那个令人生畏的女真名:兀术。但在此时,他甚至会害怕那个文武双全的完颜希尹,金兀术自幼好战,对于武艺高强的兄弟族众多有一份好感,唯有这完颜希尹,汉人的书看得太多,做起事来文绉绉的,令他不舒服,但他就连武艺上,也打不过对方。

  此时走出来的,除了他们,还有一个又一个在后世的史书上将留下名字的人,或是开拓一方事业,或是为一朝的金国皇帝。他们大多经历了尸山血海。金殿之外白雪遍地,北风呼啸,没有人对这样的天气皱半点眉头,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寒冷,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在这一天,这一群人将目光投向了南方的武朝,然后又无所谓地收了回去,专注于仍在他们嘴边的那一块肥肉了。

  辽国,毕竟还大……

  ****************

  南方,左家的宅院里静悄悄的,左端佑看完了手里的情报,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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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一九章 可歌可泣 绿林传说


  “阿瓜:

  见字如面。

  半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我不知道你的心情有没有平静下来。我一直在考虑应该什么时候跟你打这个招呼,原本我觉得,能够见一面是更好的选择,但我这边了解了一些事情,让我觉得没有安安静静等下去的时间了,也只好写这样的一封信给你。

  有关于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若是用简单的三言两语来说明,想必是有些不负责任的。你有着憎恨我的理由,我也时常去想,当初的事情是不是有着更好的处理方法,但回想已经无济于事了。如果有机会,你觉得我欠你的,将来可以亲手向我讨回去。

  但是我想,私人的事情,我们总得放开一边。你与你的家人们在南边将近两年的雌伏期已经过去,该扎的根想必已经扎下。最近的这段时间,我了解了有关南方的一些情况,接下来你方如果想要有些动作,我这里有一些意见,是你可以考虑一下的……”

  春末夏初,延绵的山雨湿润了山岭间的一切,竹楼之中,少女推开了窗户,看着大雨下在远处郁郁葱葱的山林中。苗疆,蓝寰侗,即便对于寨中居住的人们来说,少女的那张脸,也都是暌违已久了。

  自去年动身营救佛帅归来之后,作为原本的霸刀之首,如今蓝寰侗主的少女进入了漫长的闭关当中。对于大多数霸刀中人而言,这是因为庄主在与林恶禅等人大战中有所领悟。要将本身武艺推向更高的表现。只有少部分的人能够知道,少女的闭关,是因为大战之后身心俱疲,陷入迷惘所致。于是在这漫长的半年多时间里,她幽居于这主楼之中,只以仅剩的心思,遥控寨中少数需要把握的事情,而大部分的发展,都被她放开了手,让一切顺其自然地演变了。

  关闭了这么久的窗户。在这一天忽然打开。对于寨中大部分人来说,并不清楚其中蕴含的意义。若是原本彼此熟悉的人,倒是能够看清楚女子身上发生的一些变化:长达半年多的幽居令她显得消瘦了一些,原本脸上些许的婴儿肥因为成长而在消退。纵然依旧显得美丽。但此时已经很难以少女来称呼她了。有些复杂的情绪已经在她的眼底沉淀下来。像是在逐渐变成犹如钻石一般坚硬的东西,与她原本性格中的执拗却并不相同,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够看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差别。

  “辞花。”在窗口站了许久之后。她才淡淡地朝门外开了口。

  丫鬟的声音在门外回答:“庄主。”

  “叫陈凡……陈大爷过来一趟。”

  “是。”

  丫鬟披着蓑衣,在雨中朝下方奔跑过去了。房间里,名叫刘西瓜的女子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轻轻的叹了口气。

  手中捏着的信件已经看过许多遍了,初时的迟疑与她绝不会承认的期待过后,是浓浓的酸楚与无法出口的愤怒,然而到最后,这些去情绪也只化成了令人无言以对的、更为复杂的东西。

  在过去闭关的,漫长的近一年时间里,她无法面对的除了参与营救的杜杀、陈凡等人,还有接下来真正不知道该如何抉择的自己。她当然有想过宁毅将会对她交代这一切,她无法面对的,他或许会有些办法,但她没想到的是,最后盼来的,是一封这样的信。

  那个男人,轻描淡写地跳过了这一切,将两人的问题只归结于私人的情绪,随后仅仅以几句话交代了,跳过一旁。这样的方式令她感到生气与恼怒,她多少是希望这封信过来,她看了之后,能够解决问题的——哪怕在清醒的认知里,她也明白这不可能——对方至少可以辩解,可以道歉,甚至哪怕是对当初的选择做出多余的解释,可是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你有着憎恨我的理由”——他没有试图解释,最后的交代,看起来竟只有这样的一句话,仿佛是在说:你就憎恨下去吧。然而仅仅几句话的交代之后,他开始陈述大局了。仿佛是吃定了这边不会忽视他的提议。

  真是……太傲慢了……

  然而生气过后,真正让她愤怒的,还是她的确无法将两者混淆的那种情绪。在某种清醒的认知里,这个从来都坚强或者说逞强到不需要任何支撑的女子,在过去的半年当中,的确是在心底期待着某一个人的解释或者安慰的。然而啊,如果说过去的那段时间她一直在休息或者沉睡,着这封信就仿佛有人在耳边拼命地敲着响锣,提醒她应该醒来和起床了。那个人只是敲响了警钟,却拒绝安慰。

  纵然明白这样的情况下随意的安慰只会让一切变得轻浮与油滑,她的心中却也终究免不了有一份类似起床气的情绪。展开信,信纸洋洋洒洒地写了几页,不像如今的夫子写信,倒像是说话一般,古古怪怪的很没有格调。而她真正想看的,其实也只有前面几句而已。在之后就是一大篇一大篇有关南方绿林、官商、黑道的情况,不过是看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她也已经看过好几遍了。

  *************

  名叫辞花的丫鬟奔下寨子,在位于山寨一侧的学堂里找到了教习武艺的陈凡,不久之后,他去到蓝寰侗最上方的竹楼里,见到了楼中的西瓜。

  大雨在外面降下,房间里光芒并不明亮,显得有些安静。他站在门口打量了西瓜片刻,随后走了过去:“你再不出关,寨子就要倒了。”

  西瓜偏头看了他一眼。

  这半年多以来,陈凡在寨子里教孩子习武,也特意蓄起了胡须。他身上的精气已经愈发内敛。如果说之前在他的身上还能看见那股铁拳一般的意气。此时的他则更像是在逐渐成为一把钝刀。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对于高手来说,能够看出他已经找到了踏向更高一层的途径。而在陈凡这边,也能够清晰地看见西瓜身上的锋芒正在由锐转重,眼前的女子,显然也在以不输给他的速度成长着。

  “宁毅的信。”

  “给我看干什么。”

  陈凡眼中闪过疑惑,接信坐下,看了一阵,耸肩道:“不错嘛,他把南边这些人的底细都摸清楚了。照着他说的干就行了。这些事情。你不找南叔他们商量,找我干嘛……嗯,他有批货送给我们,你要我去接?”

  “我想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最近?”陈凡皱了皱眉。“没听说啊。他一直以来确实恶名远播,闹得越来越大,但要说出什么事……没有啊。”

  “你看他前面写的那些。”

  “……这是给你的话。有什么?”

  西瓜看着他,然后伸手将信拿过来:“这一句,他了解了一些事情,让他觉得没有安静等下去的时间了,所以写信过来……能让他警惕,可能会找我们出手的,你觉得是什么事?”

  西瓜这样一说,陈凡也终于理解过来,紧蹙眉头:“你这样一说,确实有问题了……北面的事情我一直是有了解,去年的下半年,他得罪了不少人。这是他破梁山后就留下的手尾了,现在愈演愈烈,不少人进京去刺杀他,但基本没有成功的。如果说这方面,去年他就已经得罪了林恶禅,最近这段时间大光明教发展很快,林恶禅的武艺打遍大江南北。再闹下去恐怕他挑战周侗真要成事,如果说是这个麻烦,希望我们出手……以他的性格,也不像啊……”

  “他得罪了哪些人?”

  “都是些……呃……”陈凡正要说,随后意识过来什么,笑了起来,“你不会是想要帮忙解决这个手尾吧,别想了。你可能不太清楚,我告诉你吧,去年下半年,他在忙赈灾的事情……”

  雨声沙沙的,响在这片天地间。在这地处天南的小楼之中,两人说着景翰十一年的那些事情,花了不少的时间。不久之后,霸刀总管刘天南等人开始从朝竹楼这里过来,开始向西瓜述说更多的麻烦事了。

  此后的几天,西瓜正式出面,开始处理在她闭关期间寨子里发生的诸多状况。另一方面,陈凡与已成他妻子的纪倩儿告别了西瓜、刘天南、杜杀等人,动身北上,一方面接收竹记运来的一些货物,另一方面,开始逐步拜访大光明教留在南面的势力,向林恶禅、司空南等人,展开了报复。

  北面。

  夏日的夜晚,天空中有淡淡的月光,由北往南的官道上,两匹骏马在夜色中飞驰而过!

  夏季虽然已经到来,但如今这片地方仍旧在闹着饥荒,纵然是官道,夜里赶路的人也并不多见。官道延伸、蜿蜒,穿过前方的一处小市集时,纵然有客栈的微弱灯光,两骑也没有停留下来的意思。透过并不明亮的光芒,我们可以看见,马背上为首的乃是一名鬓角发白的老者,后方马背上的男子也已经有四五十岁,绝不年轻了。

  此时奔行在这道路上的,便是大光明教教主林宗吾寻觅了许久想要与之交手,却遍寻不至的大宗师周侗,跟在后方的,自然便是亦仆亦友的弟子福禄了。由于周侗年事已高,纵然一身修为高绝,足以让身体素质保持在不输年轻人的状态,但这样彻夜赶路毕竟还是对身体有损,客栈的微光从身边掠过时,他偏头看了看,随后策马逐渐追上去。

  “主人,夜深了,这马也跑了快一天,前方若有地方,得让它休息一下了。”

  “还有多久能到桃亭?”

  “数百里路,至少两日。”

  “太久了,那大会便在这一两日开,不能再耽搁。我们到前方客栈换马。”

  “毕竟不急在一时,就算他们开了会,咱们只要在上京途中将他们截住,总也能阻止事态。主人,这样下去于身体有损……”

  福禄的说话换来周侗的哈哈一笑,随后肃容道:“毕竟忠良有难,我赶不上也就罢了,既然赶得上,又岂会怕这点周折……他们两百多人,又是好勇斗狠之辈,去得晚了,若是他们已经做了决定,不卖我这张老脸又怎么办?两边都是救人,没事的!”

  知道周侗做了决定不容更改的性格,福禄沉默下来,不再劝说,不久之后两人又到了一处客栈,花大钱向客栈中的小二买了两匹马,眼见两人的年纪,倒是将对方吓了一跳。然而只是稍作歇息,周侗与福禄便再次上马,连夜南下。

  之所以赶得如此匆忙,是因为周侗知道了一则消息。由他的一位记名弟子牵头,在南面名叫桃亭县的地方正在举行一场绿林英雄大会,此次的参与人数零零总总足有两百多人,也不乏一些有名的江湖宿老,而这英雄大会,为的便是针对一位周侗知道的朝廷忠良。

  确定这消息之后,周侗带上福禄便迅速南下。他之前为了赈灾之事,行动范围已至雁门关附近,南下的路途遥远,但他心知绿林人中多有鲁莽之辈,一旦大家真决定了结队出手,热血上涌后他也未必劝说得了,由此只得星夜兼程,争分夺秒。

  两人由早上出发,奔行一夜,第二天又在一处市集换马,连续两天一夜,飞奔未停。到得这日夜深,才堪堪抵达桃亭县,但终于未过时限。绿林人平素没什么地位,但聚集一块时最喜热闹,远远看去,县城之中灯火通明,嘈杂的声音传来,也不知是在唱戏还是在干嘛。再往前去,便听得轰然一声响起在夜空中,像是一只大爆竹,令人惊骇,马匹一阵狂乱。

  周侗这次急匆匆的赶来,为的是调停双方之间的误会。一来向众人说清楚那朝廷忠良是个好人,要众人不要去找他的麻烦,为奸人所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人的背景也不浅,纵然两百多人聚集,也未必真能奈何得了对方,贸然上京,反伤了自己性命。只是他在大会结束的时限前赶到,却赫然发现这英雄大会,显然是出了变故了。

  火光闪动,一群人在前方厮杀而出,三名江湖人杀得浑身是血,拼命抵抗着后方追来的朝廷鹰犬,但终于,其中一人被一张渔网罩住,另外两人奋身去救,被打翻在地,几个人拿着棒子,对着他们劈头盖脸的一阵殴打。鲜血蔓延,待打到他们头破血流、奄奄一息时,才用网子将他们兜住,像野狗一样拖走了。

  周侗与福禄朝着小县城中追赶过去……

  武朝末年,奸佞专权,有情报组织密侦司,最为凶残跋扈,其中大头目宁立恒,心狠手辣、霸道专横,江湖之上忠义之士纷纷起身,与之对抗,上演了一幕幕可歌可泣的绿林悲话……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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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二〇章 混沌杀场 孰是好人


  夜色迷蒙之中,火光映上天空,小小的县城里,陷入一片厮杀与混乱当中。

  之所以被选作绿林人士聚首之地,桃亭这个小县城,原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所。县城之中三教九流原本就多,对于偶尔出现的乱子也早已习惯,但今天晚上,过来的官兵显然来头不小。周侗与福禄下了马一路潜行进去,暗中看见的便有三四拨的厮杀,有些是从暗巷杀出,有的则匿藏于民居之中,被人找到,奋起反抗。在县城四处搜寻厮杀的,除了穿着捕快服、军装的官兵,更多的还是五到七人一拨的武者。

  这些人并未穿上正式的朝廷服装,但能够与官兵一齐行动,显然之前就已打好了招呼。在官兵的跟随下,他们得以进入民居进行搜索,住在这里的民众情知事情不小,都安安分分地躲在家中,也颇为配合官兵的搜索。周侗与福禄就看见几名绿林人潜行到一处宅子,他们与房子主人显然认识,想要进去躲避,对方便在里面抵住木门,只说:“你们快走!快走,莫连累我!”

  几名绿林人在门外只是骂他不讲义气,有人威胁道:“不开门便烧了他房子。”但随即街道上便有厮杀声蔓延过来,几名绿林人连忙逃走了。

  一路前行,越是接近县城中央,越能看清前方的火光。桃亭县周侗之前也曾来过,知道县城中央有一处颇有规模的客栈与戏楼,最是三教九流汇集之所。今晚的英雄大会也必定是在那里开,但此时看来,那栋楼房已经化为一片火海,整个都已经被焚毁坍塌,空气中传来隐约的焦臭气息,显然有不少人葬身在那片火海当中了。

  对于这里发生的事情,周侗心中隐约有着猜测,过了县城中央,便往南边摸过去。

  这次绿林大会的召集人名叫严涣,乃是他当初指导过的一位记名弟子。本身便是桃亭人。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周侗原本就要去严家庄找他,而一路之上,真正让周侗在意的,还是那些搜捕者的行动。令他有些熟悉的感觉。

  这些五到七人一拨的武者承担下了大部分搜捕的任务。之所以将他们与绿林人分开来看。是因为绿林中人行事大多松散。彼此之间若是相处久了,固然也有很好的配合,但却谈不上太多的章法。而这些人显然经过训练。行动当中,彼此间的配合便如同一个整体——哪怕达不到完美的效果,看起来至少是朝着这个方向去的。

  他们手中拿着的兵器各有不同,有人使渔网,有人持长枪,有人拿大刀,有人配手弩,有人操刀盾——至少在江湖上,用刀盾配合的武者是不多见的。这样子一拨人乍看之下还没什么,几拨人看下来,就很有些门道了。这些人的武艺或许还达不到一流,但彼此配合得好了,一旦交手,盾牌挡下对方攻击,两柄长枪直刺,大刀挥砍,中近距离上威力惊人的手弩再配合渔网,一般的三五名绿林人根本就不是对手,往往交手几下便被打散拿下了。

  而尤其在周侗这里,更能感到一些其他的东西。

  大概在十余年前,他还在御拳馆中任教头时,曾经考虑过将高深的武学用于军阵之中——虽然做到御拳馆天字教头之后便再无寸进,但周侗对这些事还是热心的,哪怕拳法广传很犯武林忌讳,他也并不在乎。

  为了这些事情,他曾经费过很多心思。如简化拳法,追求速成,又或是简化招式,追求实效,再或者设计出特殊的阵型,到战场上发挥更大的作用。但后来这些尝试大都失败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有他的道理,拳法武艺这些,一来求天赋,二来要能吃饱饭。军队之中,哪怕有教无类,能够学拳出师的也是少数,这倒也罢了,最大的问题是,教不好,教不到位,对方学了反而伤及身体。

  这事情一如速成的弊端,即便是“破六道”这类的高深内功,仍旧会给人留下暗伤,如果要缓解这点,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有武艺更高强的人替对方推宫过穴,按摩身体,到头来,养成一个小高手的代价反倒需要一个大高手去照顾,委实得不偿失。

  而即便是真正学成高深武艺的,人不算多,往往饭量又大。如果有这样的一支军队,他们武艺高强又善于配合,首先就会把国家吃穷掉。

  至于简化招式,战阵之上的千锤百炼下来,军队当中的训练方法本就是极其简化的杀人术。一把刀反反复复的几招,取的原本就是最简单清楚的要害,按照兵书的要求,兵丁每天练习简单的劈砍戳刺成上千次,要说简化,周侗实在也没什么可简化的了。

  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最终周侗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多是空谈。他作为武者,对自己身体的掌握已经登峰造极,但若是要作为将领,其实还比不上那些武艺不高的小将军。最终周侗将他的一些思考记录下来,后来这些手稿也被存放在御拳馆当中,能够看到的人不多。

  而在眼前,这五到七人的阵型却跟他以前设计的、用于战场的小阵型颇有些类似——其中的变化固然有许多,但配合之间的几种步法、走位,进趋与后退的诀窍,却显然有着他当初设想的痕迹。

  当初周侗的设想,是安排一种阵型,使士兵在战场上被分割包围后能够各自为战,一小拨一小拨的奋战求生。以他的武学修为,几个人之间的配合想得颇为精彩,若是彼此之间操练得当、配合默契,格挡、杀人、格挡、杀人的节奏起来,几个人便能很好地应对源源不断的敌人。但这毕竟也是空想了,军队之中每天的训练自然是以整支军队来进行的。哪里能整天练习几个人的配合。即便练习了,战场之上一被冲散,聚集起来也都是陌生人,这类彼此之间职司配合明确的阵型,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

  然而眼前的这些人,显然是取了他阵型中的进退步法,乍看起来虽然每人的武器都不同,阵型也有些乱,但在其中陷阱处处。走在最前方、看似散漫的那人一旦受到攻击,立刻就会退回。随后盾牌挡驾。大刀挥砍,长枪封中后路,手弩威慑加上渔网作势抛洒,哪怕是一流高手猝然间也要吃亏。随意看了几次交手。便有两名绿林武者在这样进退两难之间被打翻在地。战场上没用的阵势在此时却成了小规模作战的利器了。

  周侗原本倒是没有设计这么多武器的配合。这时候一边看,他也一边在心中再度推敲。如此还没到严家庄,主仆两人倒是陡然发现了要找的目标。那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武者,配合着一小队搜捕者从长街那头走来,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随后对那户人家说要进去搜寻一下,对方也就将门口让开了。

  周侗与福禄看得奇怪,这严涣之所以能在绿林中赚下名声,便是因为他的豪爽与义气,眼下绿林大会开成这样,他居然跟官府合作了?虽然周侗的立场向来是站在官府一边的,这时候也实在有些难以理解,今天之后,严家庄还在不在江湖上立足了?

  在暗中瞧了片刻,周侗自街道上走出来,沉声喊了一句:“严涣。”对方几人正从那院子里出来,严涣身体一震,朝这边望过来,一时之间,瞪着眼睛,手竟然有些哆嗦。倒是跟在他旁边的搜捕者,第一时间摆开了阵型,看来隐约像小队领头的那人正要喊“拿下”,却听严涣说道:“师、师父!”

  “你……”

  “啊——”

  下一刻,只见严涣猛地一咬牙,陡然发难,朝着那领头之人劈出一掌,对方却也在这一瞬间有了反应,举手一挡,被打得退了两步,其余人正要朝严涣出手,那领头汉子喝道:“退!不要打!是‘铁臂膀’周侗!”

  这名字一出,举着刀枪的众人齐齐望向这边,都下意识地退了一两步,却是下意识地组成了一个小阵。严涣看着他们,朝旁边走出几步,又朝着周侗这边前行过来,四十多岁的江湖汉子,眼中竟然有了泪光:“师、师父……弟子有罪。”说着,便在长街上跪了下来,头磕到地上,久久的不起来。

  周侗皱起眉头,他根本没弄清楚这一幕到底是为什么,只得走过两步,抬手将严涣扶起来:“不必如此,你我虽以师徒相称,可我实在没教过你什么……这是怎么了。”

  “他们。”严涣朝后方指了指,咬牙切齿,“他们……抓了我一家三十九口,威胁我将这绿林大会设成死局,我……我的大儿子,已经被他们杀了……师父。”

  周侗沉默下来,他能看得出来,严涣眼中的泪水,并非是为着儿子的死,而是对于出卖了这么多人的内疚。过得片刻,却听得那边的领头汉子首先说话:“周前辈,我家主人曾说起过你,你不会也是为了与这些人‘聚义’而来吧?”

  对方的言语铿锵有力,显然没有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产生半点内疚的情绪。周侗看了他一眼,拱了拱手:“你家主人,可是宁立恒?”

  “便是那人!”严涣一字一顿,眼眶血红,这句话说完,陡然退了一步,“恩师,我一家上下三十九口,犹在那魔头手中。严涣为人所挟,踏错这步,再难容身天地之间,就此先走一步了!”他这句话说完,挥掌便朝自己头顶拍去。才挥到半空,福禄跨出一步,挥手切在他的手臂上,散了他的力道,随后抓住了他的手。

  周侗目光严肃,扫过他一眼:“男儿顶天立地,勿要效仿这女儿姿态,我与宁立恒有过一面之缘,走吧,去见见他。”言语之中,却听不出多少喜怒来。

  那边领头的汉子拱了拱手,领着众人朝县城东北方过去,前行之中,又看见一拨人抓了两名绿林人过去。其中一人被拖在渔网里,让棍子打得嗷嗷叫,口中已经开始求饶。周侗看见这一幕,皱着眉,微微偏了偏头。

  一路前行之中,周侗也从严涣的口中知道了这个晚上的经过。实际上倒也简单,这绿林英雄大会便是在县城中央的客栈中开的,对方拿了严涣的家人,在会场之中准备好了火油,埋好了火药,大会开到一半的时候,那魔头出现,与众人打了个照面,然后他们围住会场点了火。这些绿林人知道情况的千钧一发,有些人拼死往外冲,大半的人都被炸死和烧死了,此时搜捕的,不过是跑出来的一小部分。

  严涣说到这里,眼眶血红。周侗则只是沉默地听着,没有说话,过得片刻,他朝着前方那领头汉子开口道:“你叫田东汉吧,如果我没记错,在泰山脚下见过你一次。”

  那汉子有些讶异地回过头来,随后才拱手,点了点头:“五年前曾远远见过前辈一面,想不到前辈还记得。”

  “你师父带你出来见的世面,他说你承了他的衣钵,只可惜太过忠厚,怕是会吃亏,给人当护院,反倒打伤了那地主公子……你师父三年前过世,我当时便想到他有你这样一个弟子。”周侗说道,“你是为什么给宁毅做事的?”

  那田东汉想了片刻,一面走,一面沉声道:“去年饥荒,家里没钱买粮,俺家……老娘生了病,后来饿死了,女人也死了,俺带着两个孩子一路卖艺乞讨进京,遇上宁家官人在施粥,又挑护院,就去了。”

  周侗点了点头,过得片刻,又道:“怎么杀了他儿子?”

  田东汉走在前方,偏了偏头:“多的不知道,我去年到宁家,家中主人为了赈灾一直奔走,得罪了人,几个月里,上门刺杀的一共来了十三拨。半月前我家主人迎娶两位姑娘,他们又杀上门来闹了一场,他家儿子杀了一名护院,一名丫鬟,逃走以后,说是替天行道,这姓严的还庆祝了一番。我家主人过来,要逼他就范,也不想他拿儿子的性命来讨价还价,便先当着他的面将他儿子人头砍了,再用他全家性命来威胁他。”

  田东汉说道这里,顿了顿:“我也知道这样有些不该,但想来……也没有其它办法。”

  严涣握紧拳头,浑身发抖,几乎便要冲上去。周侗则只是跟着,不再说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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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二一章 吃面 玩笑


  夜色里,远远传来的仍是兵戈之声.周侗,福禄在田东汉,严涣等人的带领下渐至县城东北,便见到了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地.周围大车,囚车围了一圈,营地之中负责守卫的半是官兵,半是竹记的护卫,私勇.

  远远看去,也已经抓了不少的绿林人在囚车之中,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有的还被拳打脚踢,景状看来颇为凄凉.这些人落至如此田地,有不少便是因为严涣的出卖,他见了周侗之后,心绪便已大变,此事见这景象,更是心潮翻涌沸腾,气血上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羞愧,也有愤怒.

  事实上严涣与周侗之间真正的艺业传授倒是没有多少,只是这么些年来,严涣以周侗弟子自居,即便闯下声明后,这也是他最为自豪之事.他之前全家被俘,长子被杀,自觉毫无办法,只好妥协.待见到周侗后,竟就能将一切置之度外,也只能说是周侗平日行侠仗义,刚直不阿的的印象令他敬仰至此.

  一如北面粮荒时的许多山匪般,他们平日里或者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待到周侗打上来,竟觉得被劫也是心甘情愿,毫无怨怼.除了他们打不过周侗之外,也确实有发自内心的崇敬在.

  周侗出现的事情早有人过来报告,进入营地,便有一名持枪的年轻高手过来迎接,目光之中,颇为好奇.周侗见他行走间的架势,也不免多打量了几眼.

  这便是一直跟在宁毅身边的祝彪了,他的武艺高强,年轻一辈中,仅是稍逊陈凡,西瓜,岳飞等人,前一次在山东.周侗与宁毅,红提会面后边飘然远逝,祝彪等人赶过去时未曾见到,一直让他觉得颇为遗憾.

  宁毅正在营地中的一个小木棚里就着火光写东西.周围绿林人的惨叫也好,斥骂也罢,又或是哭泣扰攘.都没有影响他太多.待到周侗等人走近时.他才将手中的毛笔搁下,起身朝这边过来.

  "周前辈,福禄兄.真巧,又见面了."面前穿一身青衣的年轻书生微笑着拱了拱手,"山东一别数月,想不到能在此地再与两位见面.今天真是双喜临门哪."

  周围骂声传来,是旁边被关在囚车中的一些绿林人,也有些人认出了周侗,正在喊着些什么,该是希望周侗能替他们出头的话语.严涣紧握双拳,血红的双眼盯着宁毅,看起来就要往宁毅那边扑过去.周侗目光盯着宁毅好一阵.扫视了周围,便也拱了拱手.

  "老夫此次,本是专为今夜之事过来的,倒也算不得巧."

  "周前辈真直接."宁毅笑起来.

  周侗此时还在看着周围的状况.那些囚车之中,几名甚至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一方宿老,此时也被打得鼻青脸肿,断手断脚,凄楚难言,这些人与周侗并无深交,却多半认识,有人还在囚车中硬气地大喊:"周侗,你不必为我等求情,只需杀了这魔头……"

  周侗目光复杂,微微叹了口气.旁边严涣沉声道:"宁毅,有我恩师在此,你还不悔悟."

  "我与周前辈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

  夜风呼啸,火光摇动,混合在血腥气中的,还有不远处营地之中几个宵夜大锅正在煮面时的香气.气氛一时间变得僵硬起来,不少人都心头惴惴地望着这对峙的局面,一方是占了朝廷大势的"心魔",另一方是绿林间几乎公认的天下第一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双方就会猝然发难,但无论如何,至少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将双方视为了同一高度上的存在,能够这样与周侗对峙,心魔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大魔头了.

  片刻之后,周侗开口说了话.

  "过去的半年时间,宁公子为南北赈灾尽心筹划,引粮食入受灾之地,活人无数,万家生佛……此事,周某代南北的百姓谢过了."

  老人说到这里,重重地拱了拱手.他这话前半段像是对周围的众人在说,令得严涣等人都为之错愕.他们与周侗相处不久,眼见着老人目光淡然,也不知他是在说反话还是在拍马屁——在他们心中,自然是存着这类想法与侥幸的.

  待到周侗说完,宁毅便也拱手道:"周前辈在北面的行事,晚辈也听说了,颇为令人敬佩."

  "老夫之力,终究有限……"不愿意多谈此事,周侗只是简单地说了这句,他目光扫过旁边的那些人,话语却低了下来,令得接下来的声音只响在周围丈余,并不传开.

  "立恒为赈灾奔忙,到头来却被无知无识之人误解,此事任谁都难免心寒.只是今夜所来之人也并不全是肮脏鼠辈,他们有的确实是为道义公心,只是为人蒙蔽,分不清真假.这些绿林人,许多表面看来光鲜豪气,实际上过得是很不好的,他们心中所求,唯一所有的,也就是个面子.立恒看来并不打算今夜杀光他们,若是日后还要相见,便不该如此折辱他们."

  他说完这些,又道:"老夫一路赶来,原为阻止这次大会,却是想不到,遇上这等情况.有了今夜之事,他们必然对立恒怀恨在心……但此事倒也并非不能化解,老夫在这些人中,还算有几分面子,立恒若愿意放过他们之中一些无辜者,老夫也愿意为立恒游说调停,将事情真相与众人说.[,!]得清楚,往后也少些这类事情,立恒觉得如何?"

  宁毅静静听着,此时笑起来:"听起来,今晚杀光他们倒也是个好办法."

  "立恒要这样做吗?"

  夜色与火光之中,周侗的话语算不得亲切.事实上双方两次来往,大多也就是这等态度.此时听周侗说出那句半质问半警告的话,宁毅笑了笑,朝旁边摊了摊手.

  "周前辈,福禄兄,两位远道而来,大概也饿了.这边准备了面条,先吃一碗再说……哎你们……"他朝周围的人笑道,"好了,又不是打仗.别这么紧张.做你们的事去,我要一碗炸酱面."

  周侗性格耿直.显然并不喜欢宁毅这种岔开话题的行径,但眼下倒也只好跟着过去,严涣也随着他们走向营地一侧.那边的几锅面条全是为营地中人的宵夜准备,待到有人端了面过来.他心中的疑惑已经根本压抑不住,咬牙道:"师父,您方才说的……是真的?"

  周侗目光严肃,扫了他一眼:"去年开始的那场粮荒,多由各地大户屯粮所致,若没有宁公子配合右相府组织粮商,南北各地眼下已经是满地饿殍,民不聊生!若非他挡了那些大户财路.那些人又岂会乱放谣言,煽动你们去做事."

  "可是……"严涣犹豫了一下,"他若真是好人,为何不直接赈灾放粮.偏要将粮价卖得那样高……"

  "若没有好处,谁会将粮食运进灾区!有几个人愿意免费放粮!"周侗望他一眼,声色俱厉,"你如此义愤填膺,你可曾运粮去灾区救人!?你可曾去灾区放粮!?"

  老人指了指囚车那边:"那些人呢!?"

  "我等……不愿……趁人之危……"严涣低着头,整张脸都已经涨成红色,额头上血管膨胀,他此时也已经知道周侗说的并非虚与委蛇之言,待到抬起头来望向宁毅,却见宁毅正从旁边接过一碗面递给周侗,随后又递给福禄.儿子的死,全家被抓的那一幕又在眼前浮起来了,却想不到眼前竟是个好人.他此时也已经有些懊悔,可有些悲愤也已经涌上来.

  "那……那我的家人在哪里……"他艰难地朝宁毅那边说话,"你放了他们!我……我认栽……"

  宁毅拿着一碗面望着他,然后递过来:"你也要?"

  "我的家人呢?"

  "吃碗面我告诉你."

  严涣却不接那面:"你放了他们……我,我绝不追究此事……我认栽了你还要怎样——"

  他说到这里话音渐高,就在声音最高的那一瞬间,宁毅眼中闪过一丝凶戾的神色,一碗面朝着严涣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福禄站得近些,猛一伸手抓住了碗底.但他此时手中也有面条,只能腾出单手来接,碗里的汤汤水水哗的扑在了严涣的脸上,身上,严涣被烫得后跃了一步,握紧双拳便要冲过去,周围几把弩弓呼的架了起来,祝彪也靠近过来,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宁毅盯着他,冷漠地偏了偏头:"严师傅,你有什么毛病……你昨晚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你……"

  "周前辈你看到了."宁毅摊了摊手,"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周师傅你也可以替我去分说,去澄清,我可以像个好人一样,被他们尊敬.但那又怎么样呢?你的弟子,当他觉得我是恶人的时候,我杀他儿子抓他全家他连个屁都不敢放,现在他觉得我是好人了,以为我在吓唬他,忽然间,他就有勇气跟我大小声."

  宁毅笑了笑,接过一碗面:"因为他觉得,好人是肯定不会杀他全家的.哪怕我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儿子,他还是会觉得,我不会做得更过分了.周前辈你现在替我澄清,没错,是可以少几个想杀我的人,但他们还会觉得,我需要他们的谅解,会不会他们有一天上京杀我失败了,还会期待我对他们晓以大义?"

  "好人是活不下去的,周前辈."宁毅吃着面,"好人有牵挂,有在乎,有底线,真正的恶人,会瞧不起他们,就像你弟子的想法,当他发现我是好人的那一刻,他忽然就……不怎么尊重我.可惜,他搞错了."

  他摇了摇头:"今天来的这些人,就刚才叫得最硬气的那个老头,周前辈,他收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来促成这件事,你当他真的在乎我有没有害死谁?恶人结党成群,好人永远是乌合之众,他们为了一时脑热,可以被煽动,可以为人去死,但就是做不了事情.你的弟子甚至因为我是好人而不再怕我,别人就觉得我更好对付了.你看,我为什么要为他们留一线?我压根不在乎他们的寻仇,想要我家破人亡的.不管好人恶人.我都要他们家破人亡."

  周侗目光严肃,没有说话.严涣的脸上已经是红一阵白一阵,他的语气软下来:"这……这件事……是我错了……"

  宁毅上下打量着他,然后伸手指了指那些挂在他身上和掉在地上的面条:"你的面要凉了,吃面.吃完了.我告诉你你家人在哪."

  严涣的脸色瞬间就再度涨红起来,对方这根本就是不留任何情面,要继续侮辱他.旁边周侗与福禄的脸色也有些不豫,心中终究觉得,折辱一.[,!]个人到这种程度没有必要,江湖中人,无非伸头缩头的一刀罢了.但片刻之后.他们终究没有开口,严涣目光瞪着宁毅,伸手抓起衣服上的面条往嘴里送,随后又蹲下去抓起地上的面条塞进嘴里.

  无论有没有之前的事情.有了这一幕,两人几乎就已经是死仇.

  只是宁毅对此似乎毫不在乎,他自己吃着面条,也在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一幕.不久之后,他吃碗面,将碗筷递给身后的人,笑望着严涣,开口说道:"你的家人,全都死啦."

  严涣正蹲在地上,将面条和着泥沙放进嘴里,一面瞪着宁毅一面大口咀嚼,仿佛是想要让宁毅看见他的决心一般,然而听得这句话,他整个人就僵在了那儿.

  "前几天就死光了."宁毅偏了偏头,笑着重复道,"就在杀了你儿子,逼着你合作的那天晚上,我就把你全家都杀光了,知道我为什么不给你留一线,因为我本来就没打算给你活路.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你教了个傻儿子,我当着你的面杀了他,你肯定咽不下这口气,我当然要杀光你一家……合作就放了你们,嘿……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好人?"

  "嗬……"宁毅面带笑容,目光冰冷,而眼前的严涣,更是在转眼间化作了野兽,他的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声音,随后"啊——"的一声,朝着宁毅这边猛扑过来.旁边的福禄陡然出手抓住他的肩膀,喝道:"你等等!冷静一下!"

  但在此时此刻,严涣哪里能有丝毫冷静的可能,他奋力挣扎着,几乎要与福禄撕打起来,宁毅站在几步外笑望着这一切,口中说着风凉话:"哇哦……他没办法冷静了,放弃治疗吧……你看看,眼睛都红了……你不等一等吗,嘴里还有面条……不会被面条呛死吧……"

  周侗看着这一切,过了一阵,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便也开始低头吃面.又过了一会儿,有些人影从营地外的远处过来,走在最前方的一个孩子叫了一声:"爹爹."严涣才陡然又僵在那里,人群之中,有人哭着喊"相公".

  "just-kidding!"宁毅走向严涣,"开玩笑的."话音落下,他猛地一脚揣在了严涣的肚子上,将他整个人轰的踢飞了出去.严涣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火光中,书生的身影冷漠地走过来了.

  宁毅俯下了身子,抓起他后脑的头发,冰冷的目光与他对望在一起:"我觉得你一定懂了,是吧?"

  严涣目光闪烁,不敢再与他对望.宁毅摇了摇头:"下次一定是真的."这句话说完,抓住他头发的手猛地一挥,让严涣的身体在地上滚出了一米有余,脑袋也在地上再磕了一下,擦出血来.

  转过头时,只有宁毅径直走向周侗等人的背影,夜风吹来,衣袂猎猎作响.这个年届四十的武林大豪一时之间却再也难有寻仇的胆量了,只是艰难地爬起,看着家人朝他走近过来……

  与周侗的接触,随后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在自我领域达到的两人,由于行事风格的不同,反倒没有过多的共同语言.有些行事与作风,纵然能够理解,却不代表能够接受.也是因此,当着人将周侗主仆在附近安顿好之后,宁毅却也不免遗憾地拍了拍头:"啊,还是很难让这个老人家喜欢我啊……"

  周侗过来的目的,确实是为了善意,这一点聊得几句宁毅就能够明白,但即便如此,两人之间还是没有太多妥协和动摇的.周侗仍旧不会认同自己这种把事情做绝的风格,但他选择不再劝说,已经是很大的退让了.

  当然,辞别宁毅,眼不见为净之后,这天晚上,夜宿在附近院落的周侗招来田东汉,问候了他最近的情况,随后也在按照他自己的方式,继续做着事情.

  "……怎么处理这件事,你的东家有你东家自己的做法.事情做绝一点,当然可以威慑一部分宵小,但能够说服一批人的话,终究是有用的.离开此地之后,我将去拜会一些有名望的绿林人,让他们尽量为赈灾之事澄清.这事倒不必与你东家说了,我是想帮一帮他,也想救下一些鲁莽之人的性命,以你东家的能力和性格,找上他的人,多半也得不了好去,这事能少一点,也就好一点……"

  "至于你东家说的那些幕后之人,我会尽量去查一查,若是真的,我自然也会找上他们,饶不得这些人.你东家多半觉得我迂腐陈旧,我也觉得他倨傲孟浪,不过他是真正做实事的人,而我虽然老了,却也不会是整天做和事老的庸人……"

  "另外我看你们所行阵法,有我早年所想的一些痕迹,这些年来,我想要用之军中的小阵还没有多少进展,但若是用来守家护院,与三五高手一争长短,却是有些想法可用的,我今夜会将之写下来,他是能为百姓做实事之人,这些东西,算是老夫略尽的绵薄之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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