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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色冰恋] 【太平间的午夜情人】(1-3完)【作者:高小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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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间的午夜情人】(1-3完)【作者:高小年呀】

作者:高小年呀
简介:盖为世戒,非为世劝。
字数:92266



  (part 1太平间的午夜情人)

  1

  学校钟楼正敲响夜晚十一点的钟声,祁晓雯的心里突然想到了丧钟为谁而鸣
卷首的那首诗,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每个人都是整片大陆的一部分。」

  「好吧,就算是这样,但我绝对是一座孤岛吧。」

  这么想着,晓雯已经翻进了解剖楼一楼的窗,这扇窗一直开着,因为生了锈
,好像是死了。窗户和人一样,也会死的。沿着楼梯走到三楼,一股熟悉的消毒
水的味道涌来,使她稍稍按下了心,虽然没有光,但这条路,她在白天已经走了
两年,就算凭着气味,她也可以准确地找到他的房间。晚上的解剖楼,和白日里
似乎是两个世界。但消毒水的味道总能让她安心,好像是暗恋的男生身上的香味


  保安最后一次巡查应该是在十点四十五分,这一点她早就了解了,这个时候
的解剖楼寂静极了,那种寂静是墓地里尸体腐烂的声音,无情的平静,包裹着生
,也承担了死。「303,305,307,到了。」祁晓雯的心跳地越来越快
越来越像,化作鼓点在坟墓一样的黑暗楼道里回响,回响。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
情呢——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第一次和暗恋许久的男生约会。她穿着白天上学时穿
的衣服,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如果被巡夜的保安发现,就说自己在解剖室忘了东
西。

  祁晓雯从口袋里拿出自己偷偷配的钥匙,咔嚓一下,门开了,福尔马林和尸
体特有的气味像洪水一样涌出来,祁晓雯深深地洗了一口这迷人的味道。他还躺
在那里,就像今天白天上课的时候一样,安安静静地,好像是睡着了,盖着白毯
,露出两只脚,四十五度角向外侧无力地倾斜着。祁晓雯知道这叫做一见钟情,
但却连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但这时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感到自己的心脏疯狂地撞着自己微微隆起的酥胸,于是便慢慢走了过去,揭
开了盖着尸体的毯。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金属台床上,两眼微微睁开,瞳孔早已浑浊,嘴唇
发紫,脸变得和其他的死尸一样清瘦,但这清瘦对于晓雯来说,有一种无法拒绝
的独特魅力。她从没有在活人的脸上看到过类似的清瘦。他皮肤白皙,嘴微张,
不知道是活着的时候就这样,还是死了变成这样的,她猜是后者。通常情况下,
尸体在20摄氏度和百分之六十环境湿度的情况下,两天便会浮肿,然后生蛆,
从眼窝,鼻孔,腋下,生殖器开始,并逐渐蔓延至全身,至于化成白骨,那要花
上半个月的时间(具体情况据环境温度,湿度与微生物呈正相关)。这个男生,
据解剖课的老师说,是一天前刚刚去世的,突然的猝死。

  「你好,我,我叫祁晓雯,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小声说着,祁晓雯慢慢地
握住尸体冰冷修长的右手,并把那只手挪到了自己的两腿之间,虽然在黑暗中,
晓雯也能感到,一阵暖流从她的脸颊上红起来,不管她自己在脑海里想象了多少
次,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尸体二十出头,五官精致,如果活着,一定是很受女孩欢迎的类型。那些喜
欢你的女孩,在看到了你现在的样子,会怎么想呢?你的家人,你爱的人,和爱
你的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呢?他们她们大概早已把你给忘了吧。现在
没有人喜欢你了,除了我。他让晓雯想到了自己初中暗恋过三年的男孩,真的,
你和他长得好像。但三年里,围绕在那个男生身边的女孩太多了,自己在他的眼
里,算什么呢?

  「呐,你就叫林江明,好么?」林江明便是晓雯初中时暗恋的男孩的名字,
「真的,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想到了他。你在初中毕业后,去了哪里呢?
」突然,晓雯心里泛起一阵说不上来的奇妙的感情。「人,终究是在来路不明的
情感中度过其短暂且可悲的一生。」

  说着,晓雯又把手握住了尸体的两只脚,和手一样,脚冰冰的,脚底发白,
脚背发紫,凝固成扭曲的形状,像冬天的枯树枝。晓雯把脸凑近了,吮吸着那两
只没有了生命的脚的味道,有一股淡淡的肥皂香,晓雯张开嘴,含住了他的脚趾
,「江明,你的脚好冷啊,不过现在没事儿了。」那尸体,自然是一动不动地躺
在那里,任人宰割。于是晓雯越发大胆起来。「不好意思了,林江明。」

  「江明,你知道么,我今天上哲学课的时候,太困了,就睡着了。醒来已经
下课了……还有,我的生物作业大概是做不完了,这周四还有生物的考试,还有
一篇哲学课的作文要写……还有,还有,你听我说,千万不要嫌烦呢,我那个室
友,又偷偷地那我的口罩,我拿口罩是妈妈带给我的,要用一个月的,我和她说
了,她居然不承认,我气坏了……」

  尸体就那么听着,听着,时间便这么过去,尸体的阴茎小小的,耷拉在两腿
之间,上边是扭曲的黑森林,神秘冰冷,好像隐藏着一切有关生命诞生与死亡的
秘密,现在祁晓雯要来解开这个秘密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在现实中接
触异性的生殖器。她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捏了一下那死了的阴茎。如果他
还活着,那里早就充血肿胀了,但死去的人是不会有快感的,有的只是肌肉组织
,废弃的海绵体和惨白的皮肉。那手感不同于晓雯碰到过的其他任何东西,那么
奇妙,那么性感,又那么悲凉,对生命无常和的悲凉。「如果你还活着,那……
不,要是你活着,我怎么敢正眼看你哪怕是一眼呢?我知道,我是多么糟糕的人
啊。有着这么奇怪的爱好的,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人了罢。

  我真是一个失败者,一个令人讨厌的人。」这么想着,晓雯用她那小小肉肉
的手一把握住了尸体的生殖器,像捏橡皮泥一样不断地揉动,她感到自己的心跳
和呼吸变得混乱起来,大腿内侧不停地冒出细小的汗珠,脑海里不知为什么,响
起了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第三号的旋律。这具尸体,就像巴赫的音乐一样,有
一股干净的对称之美。「原来,男生的生殖器是这样的呢……」

  然后,在肉体与精神的双重Chaos里,晓雯在几乎是无意识中脱掉了长
裤,虽然是二月初的夜,但她丝毫没有冷的感觉,她的大腿,已经被汗水给湿透
了的尚且活着的处女的大腿,散发出百分之九十三的女性荷尔蒙和七克来历不明
的忧伤。那没有生命的生殖器,冰冷地,也许是错觉,竟然流出一股股清澈的组
织液,随后,好像最后一层防线被攻破,晓雯彻底打开了自我,跳上金属的停尸
台,趴在尸体上,拥抱他,她的嘴贴着他的嘴,处女柔软的阴部磨蹭着肢体的僵
硬的阴茎,滚烫的肉体喷涌出滚烫的白色汁水,温热的喘息喷洒在坚硬的尸体脸
上,在黑暗里,一切都回到了大爆炸之前,在这间黑暗世界的角落,时间和空间
也融化了,融化在一无所有的虚无缥缈中,从那一片虚无里出现了快乐,世界上
最纯粹最感觉的,被规则禁止的愉悦,那愉悦便是上帝,尸体是亚当,晓雯是夏
娃,一次一次的高峰,好像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的旋律,柔和在极点爆发,又渐渐
地归于平静,等待着下一次的爆发,直到窗外,那一望无际的黑中,学校的钟楼
敲响午夜十二点——这是这场世界最初的寂静狂欢的丧钟。

  直到这时,晓雯才有意识到,教室外还是操场,操场外还是街灯明灭的大马
路,马路外还是没有灵魂的二月城市的夜空,那冰冷如尸体的夜空中看不见一颗
星。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我该走了。明早,不应该说是今早,今早七点半,我
还有哲学课的。明晚见。」

  2

  疲倦的周二,灰色的天,一场雨,从噩梦中醒来,真希望今晚就是世界末日


  祁晓雯无力地坐在阶梯教室后排的座位上,时而盯着讲台上的哲学教授,时
而望着窗外的雨,这雨真讨厌,密密麻麻地绵柔,冰冷而细腻,没有大到让人一
定要撑伞的地步,也没有小到不会把衣服打湿,就像少男少女的爱情,朦朦胧胧
的,迷迷糊糊的,直到雨过天晴才会怀恋起细雨朦胧的年岁……

  但这一切和晓雯有什么关系呢。由于是早课,再加上下雨,阶梯教室里的人
寥寥无几,原本二百多人的大课只来了四十几个人。教室里开了灯,她感到荒谬
,好像周围的站着的坐着的男的女的一切仅仅是现象,是某些与己无关的世界。
这些人好像还沉浸在昨夜的美梦和对明天的期待中,雨渐紧起来,冲得满地满屋
荒腔走板的黑色音符。世界正在文明的洪水中沉没。世界的沉没会加速个人的沉
没,成千上万成万上亿的个人也就组成了这个荒腔走板的时代。

  祁晓雯从来没有对明天的期待。昨夜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倒像是一桩罪恶
,她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浮现出那句尸体的颜面。她生怕自己做这事被人发现
了,处处提心吊胆,上课必定带着口罩,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心理安慰罢了。

  晓雯突然想到了郁达夫的《沉沦》(那是她在初中的时候最喜欢的一本书,
没想到现在成了自己生活的写照)「我现在这样,简直和《沉沦》里的男主角一
样了呢……我怎么是这样的人呢,真恶心,真讨厌,我这样的人,不值得被人喜
欢,也不可能有人喜欢。」于是一天天地忧伤堕落下去了。但一到夜晚,这道德
上的谴责便化为乌有,罪恶与欲望踏着命运的旋律降临,引诱出人心深处的牲畜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道德律令伴随着口干和头疼戴着一张更加深沉更加严厉的面
孔回归,才知道自己又向着那黑暗的深渊万丈迈进了举足轻重的一小步。

  流泪。上一次没有流泪的清晨,是什么时候?

  教授也不管人少,自顾自地讲着尼采,讲着查拉图斯特拉。晓雯只是用手肘
撑着头,任凭好久没洗的杂乱齐肩短发扫过肩膀,两只湿透了的脚在高帮帆布鞋
里蜷动着,试图找到一个不那么难受的位置,可是寒气还是通过湿漉漉的脚底一
点一点地蔓延至全身。今天不该穿丝袜的。她低下头,望着自己两只被烂泥浸透
了的粉色帆布鞋,叹了一口气,悄悄地解开鞋带。她眼角余光明锐地捕捉到了来
自右后方那个男生的眼光,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脚上,晓雯知道那些男生在期待什
么,顿时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但恶心之后,却是一种犯罪似的兴奋与刺激的快感,「如果我死了,全身赤
裸地躺在解剖台上,那个男生会怎么处理我的尸体呢?」这么想着,晓雯的脸开
始发热,红润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但转念又想,我这种人,也配这样在心里评
价其他人么?我已经那么糟糕了啊,那男生再恶心,能有我恶心么?我昨晚在和
尸体交欢,而他也许只能在想象中幻想自己抚摸着女孩的小脚吧。于是,便开始
同情起那个后排的男生来了。

  一道惊雷,吓得祁晓雯突然一抖,接着又是茫茫的雨,无尽的灰,二月的晨
。教室的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水汽。晨起的低落情绪,但谁也不知道这低落已经
持续多少年了。晓雯有重度抑郁。

  晓雯从书包里拿出小包的餐巾纸,把右脚脚尖踩在左鞋跟上,一用力,抽出
了那只被湿透了的黑丝袜包裹着的脚,丝袜褶皱得厉害。脚尖和脚跟在黑色丝袜
的包覆下露出浅浅的肉色,她抬起大腿,把脚踩在座位上,同时拿餐巾纸吸着袜
子里的雨水,擦拭着砂土和棉絮之类的脏东西,一股淡淡的鞋味和汗味,还有雨
天特有的湿味。她又想到了昨晚那尸体的双脚,白得如同象牙制品,明明只是不
到十个小时,却恍如隔世。

  那个男生,后排的那个,晓雯用余光看到,正悄悄地用手机在拍照,假装是
拍老师的板书,实际上是拍她,夹紧了两腿,绝对是勃起了。晓雯仿佛已经看到
了他晚上躺在黑暗里对着手机里的照片奖励自己是时恶心姿态,「呵呵,真可笑
,真可怜。就和我一样。」,但是,另一个念头又重新如同乌云一样覆盖了她的
脑海。「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这样评价别人?他肯意淫我,是我的荣幸呢。


  「……咳,所以说,从这篇短文里,我们看到,尼采把一个人的精神分成三
个阶段,从忍辱负重的骆驼,到破坏一切旧价值的狮子,再到创造新价值的儿童
。大家都看懂了没啊?其实不仅仅是个人,历史的发展也遵从这样的规律,再想
下去,居然和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不谋而合,是不是啊?啊?从某种程度上来
看这两位德国哲学家是类似的,只不过尼采看中个人的克服,马克思看到的是作
为整体的社会的进步,那么,不难看出,尼采所说的」破坏一切旧价值的「狮子
,其实对应着马克思所谓的阶级斗争。新的阶级忍辱负重,再革命,最后再把本
阶级的利益推而广之广而告之,历史便是这样不断地螺旋上升……这周的阅读,
大家都看了吧?在《国家与革命》里,就提到了这个观点,那就是,无产阶级应
该彻底地摧毁旧的行政机器,即尼采所说的狮子,而不是成为其中新的成员,这
两者有着根本的不同,那……害,我看大家都要睡着了,我明白,那么早上课,
我也累。这样吧,大家就我刚才说到的无产阶级的历史任务,同尼采哲学的精神
的狮子状态做一个比较的讨论。别睡了,都醒醒,和坐在你边上的同学讨论一下
,到时候我提问。和左右的同学,或者附近的同学讨论一下,这对你们写这周的
作文有帮助的。」

  教授这话刚说完,那个坐在后边的男生便弓着背小碎步地走来坐到了祁晓雯
身边,一股男生的气息夹杂着汗味和雨水的潮湿味扑面而来,眼睛时不时地飘向
晓雯踩在椅子上的湿漉漉的脚,那模样着实有些猥琐。

  「你好,同学。」那个男生主动打招呼,「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

  「祁晓雯。」晓雯只是瞥了他一眼。

  「我叫王军昊。那个,加个微信吧。」

  「嗯,好啊。我扫你吧。」晓雯掏出她那屏幕碎的不成样子的手机。

  王军昊打开微信之前还不忘偷偷打开相机,近距离地拍了一张晓雯的脚。

  「所以,你怎么看这个问题,祁晓雯?马克思和尼采之间的联系?」

  「我么?我觉得这个世界配不上他们。他们是来得太早了的先知」。晓雯用
哑的嗓音说。

  「哦?」军昊瞪大了眼睛,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在表演惊讶。

  「来得太早的人,提早说出了世界的人生的真理,反倒被芸芸众生所曲解,
这一曲解,苦了整个二十世纪。」晓雯小声地说,她也听到了其他组的同学在聊
昨晚的游戏,和午饭在哪里吃之类的话题了。

  「嗯,你说的有道理。整个二十世纪都是这两位哲学家的学说的误解。他们
被当成了工具。被怀有不同目的的人给利用了。」

  「是啊,而那些利用的人往往都自信于深谙这些学问」,晓雯用双手揉着脸
,看着自己的脚就这样展示在陌生的同学面前,突然有一种怪异的难以名状的羞
愧和欲望,但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她的心中,告诉她,别把脚缩回去。

  「哈哈,你是在说希特勒和斯大林吗?」军昊不经意间把手向她的脚伸过去
,他已经在心里想好了,要是她生气了,就说是不小心的。

  然后,军昊那只布满静脉的右手便贴到了晓雯的布满静脉的脚背,晓雯抖了
一下,军昊立马像触了电一般缩回手。

  「啊,不好意思,一不小心……你别介意。」军昊尴尬地说。

  呵,男生。晓雯抑制住想笑的欲望,她想到了塞菱格的句子:爱情,就像是
想去触碰但又很快把手收回。

  3

  那天夜里,雨停了,没有星星。

  军昊看着手机里偷拍的照片,不停在脑海里循环播放他手背和那个女生的脚
背相触的那一瞬的感觉,那柔软而冰凉的少女的脚背,好像灰色冬日里的鲜花,
不合时宜地开着,给自己无聊的人生增添了不少温柔的色彩。窗外传来工地施工
的噪声。寝室里没人,室友都出去了,军昊一个人躺在上铺,右手举着手机,看
着照片里晓雯踩在座椅上的脚底,肉色的脚后跟,还有透过黑丝隐约可见的大脚
趾,左手伸进内裤里揉虐着他那根和他一样可怜的阴茎,想象着祁晓雯用她那湿
漉漉的脚给他足浇,他好像闻到了晓雯身上的体香。

  「祁晓雯,祁晓雯。。。。。。」他知道他在做这些的时候有多狼狈,但他
没有办法。他想到了哲学课上晓雯的话,想到了尼采,权力意志,酒神精神。

  「我现在这样,是酒神精神么……」

  「」不许社「,军昊幻想着祁晓雯那双小小白白的嫩手死死地捏着他的充血
的肉棒,命令他,」不可以,不能射出来!「。」

  木床嘎吱嘎吱地响了五分钟,一切便再次归于宁静。军昊感到一阵耳鸣。

  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麻木,酸痛,和低落。忧郁再次快步追赶上他空
虚的内心,外边的建筑工地的施工声又响起来。军昊随意扯了几张厕纸塞进内裤
里,带上了金丝边眼镜,呆呆地望着头顶四十厘米之上的粗糙的天花板。自己老
家的天花板,也是这样的。突然想到不知道哪里看到的新闻,那些贫困的家庭,
避孕套用完后,还要洗干净晾干,下次接着用。这个世界真悲哀。自己能做什么
呢?不又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小布尔乔亚么?

  在失落无力中,他下床,对着洗手台木讷地洗手,洗脸。军昊长得并不难看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只不过这张脸有点廉价,一点都不成熟,一点都不
深沉,一点也不精致。有点黑,有点胖,但其他都还好。「那个女孩」,军昊想
着,「那个叫祁晓雯的女孩,大概对我有意思,至少不嫌弃我。但……可恶,一
到女生面前,我怎么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呢。她长得还不错,挺可爱,我还蛮喜
欢的,虽然没有到那么好看的地步吧,但勉强还看得过去,害,关了灯还不都一
样。她的乳头会是什么颜色的呢?哈哈。」于是,军昊又开始意淫晓雯给他口浇
的情形,她跪在地上,一丝不挂地,含着阴茎,听从自己的摆布,他掐着她柔软
的脖子,后者发出呜呜的乌咽。接着他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偷拍的照片,一阵连
续而嘈杂的打桩机的声音。他的手便配合著外边工地上打桩机的频率,又来了一
次。在一阵耳鸣中,他好像听到学校的钟敲了十一点。

  当钟声的余音仍未散去的时候,祁晓雯又翻进了解剖课的大楼,和昨天一样
,躲开了巡夜的保安,顺着扶手和熟悉的气味摸到了三楼,打开了307的门。

  「真是的,简直和灰姑娘一样了嘛。只不过,灰姑娘是一到午夜就会变回原
型,我是一到午夜就会变成一个怪物,一个玩弄尸体的吸血鬼,呵。」灰姑娘里
的那个王子应该是祁晓雯让认识的第一个足控了,但什么时候会有王子给自己穿
上水晶鞋呢。王子爱上了灰姑娘,每个晚上便闻着她的水晶鞋手淫。照这么说,
那么白雪公主里的那个王子应该是自己的恋尸的人生启蒙吧,毕竟,王子从七个
小矮人那里要走了白雪公主的尸体,要去干什么呢,还不是做爱,这么想,那个
王子应该长得没有那么漂亮,至少没有迪士尼里的王子漂亮。但这样更现实嘛,
哪有是王子便是英俊美男的道理。这么想着,祁晓雯突然不那么羡慕白雪公主了


  然后,晓雯又想到了小时候妈妈用她那乡土气的方言给她读格林童话,给她
讲睡美人,灰姑娘,白雪公主和小美人鱼,窗外是深沉如牛的华北平原的夜。小
时候,妈妈在集市上,给她买过一套白雪公主的裙子。三线小县城里的白雪公主
,想想还真荒谬。

  因为有了昨天的经历,她今天的心情要轻松不少。走进躺着尸体的教室,晓
雯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她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相信没有人会发现的,便越
发大胆起来。

  「江明,我来了。」

  大概是幻觉,尸体好像动了一下。

  晓雯走进尸体,掀起盖在他身上的白布,一切和昨天一样。她注意到尸体的
腹部多了一条缝线,应该是今天上解剖课的学生留下来的。她小心翼翼的抚摸着
那道歪歪扭扭的缝合线,盆部,应该是直线术式切开,「呐,江明,你一定很痛
吧。没关系,我来了。」。说着,晓雯脱下了闷了一天的湿帆布鞋,脱掉了长裤
和里面的黑色丝袜。黑丝袜脚底的部分已经湿的可以拧出水来了。她把鞋,裤子
,丝袜一件件地排列在窗台上晾干,自己光着脚踩在教室冰凉的瓷砖地上,开始
脱内裤和上衣,冰冷从脚底直穿脑门。工地的施工又响起来,笃笃笃笃笃……白
的橘红的光此起彼伏,把这间黑屋子照的像白天一般,照着尸体疲软的阴茎,也
照着处女紧实的阴道。

  「江明,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突然,晓雯嫉妒起了今天解剖江明尸体的那些学生,照解剖的规范来说,男
性要取出睾丸,女性要取出子宫。一想到他的尸体也同时被那些令人讨厌的庸俗
的男孩女孩抚摸,一想到那些女学生嬉笑着抚摸,玩弄,亵渎着这具只属于她的
尸体的睾丸,晓雯有一种被人戴了绿帽子的快感。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她们都不回来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说着,晓雯
便开始左手揉动那根没有反应的冰冷的,古希腊雕刻般的生殖器,右手摩挲着自
己的樱唇,不一会儿滚烫的液体便喷了出来,浇了尸体一腿。接着晓雯又把食指
插进了尸体紧闭的肛门,并来回来回抽插。尸体的臀部发紫了,就像是被人打了
一样。最后她整个儿地爬上停尸台,就和昨天一样,湿的丝袜,湿的帆布鞋,长
裤,内裤,内衣,短袖,毛衣,外套,鼓鼓的书包,读到一半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的《地下室手记》,全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墙角,显得十分疲倦。

  完事之后,祁晓雯顺手拿起旁边的手术剪刀,温柔地剪掉了他的阴茎包皮,
凑到了鼻尖嗅了一下,便依依不舍地藏到了书包上挂着的荷包里。

  「放心吧,江明,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我的小可爱。」晓雯弹了弹他没
有包皮的可可爱爱的阴茎,天真地笑了。这应该是她的了抑郁症之后顶快乐的时
候。

  突然,来电铃声响了起来,晓雯吓了一跳,她条件反射似的掏出手机,点了
挂断,怕惊到保安。随后便是一连串的微信提示音,都是晓雯妈妈发的。晓雯打
开微信,妈妈就发起了语音通话:

  「真是的,一直发微信你都没反应。」

  「在做作业,没看微信」

  「妈妈问你,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妈你说话轻点。在寝室里呢,室友都睡了」。她看着那具白皙的
躯体,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有什么要的就跟妈妈说,妈妈给你寄过去。听到了吗?妈妈又涨工资了,
别舍不得,吃点好的别累坏了。听说上海最近下雨了,你有伞没有啊?千万不要
有压力。上海冷,你衣服穿得厚不厚……」

  祁晓雯心里当然知道,自己的做钟点工的妈妈口中的「又涨工资」指的多半
是每天多跑几家人家罢了。爸妈刚离婚那会儿,为了补上爸的那部分收入,妈便
全天无休每周七天,一家接着一家跑,勉强挣得自己和女儿还有两个老人生活。

  「我过的挺好的,真的,好了,不说了,快十二点了,我要睡了。」似乎晓
雯也觉得这样有点无情,便又仓促加了一句,「明天要早起上课呢。」

  「嗯,早点睡吧,有什么需要的和妈妈说噢,还有,千万不要有压力噢,知
道了吗,那就这样,晚安晚安」

  长时间的沉默,妈最后说道,

  「妈有你,真好。」

  通话结束。又是死一般的寂静,晓雯穿上湿漉漉的衣服,望着窗外的建筑工
地,眼泪决了堤似的流下来,工地的打桩机又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4

  从解剖大楼出来,晓雯看见了一条只有三条腿的流浪狗,带着两条刚出生的
小狗。大狗浑身被雨水淋湿了,毛发粘在一起,末端是泥土的颜色,瘸拐地从草
丛里走来,不住地颤抖,用可怜的眼神望着晓雯。晓雯想到她在小学时候养过狗
,那是一只白色的母泰迪,是妈妈给她的生日礼物,也是小小的,也有着和它一
样的眼神,名字叫白熊。那是十年前了吧,一天夜里父亲喝醉了,和母亲吵架,
父亲在扇了母亲两耳光之后,愤怒地用酒瓶砸碎了小狗的头,因为那条狗在父亲
的床上拉屎。

  晓雯蹲下身子,看着眼前的三条腿的黄狗,从书包里拿出饼干,这是他中午
在自动贩卖机里买作晚饭的。

  「呐,小狗,你吃饼干吗?」说着,晓雯把一块夹心饼干摆在狗面前的水泥
地上。

  黄狗舔了舔,没有吃。

  「啊,是没法咬吗?没关系。」晓雯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便捡起那块饼
干,放在自己嘴里,尝试用口水和咀嚼让饼干变得粘稠,嚼了十几秒后,慢慢地
吐到地上,那一摊恶心的糊混合著晓雯口水的味道,这次小狗吃的很开心,晓雯
见到有用,便继续嚼饼干吐出饼干糊,那两条小狗见没有危险,也从草丛里蹒跚
到路灯下,学着妈妈的样子舔舐着饼干糊。饼干糊的香味立马吸引来了两只野猫
,一黑一黄,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毛是干净的,晓雯看到,又取出两块饼干,放在
嘴里咀嚼起来,吐出来。

  一只黑得发亮的乌鸦看见了,便啊啊啊地唤起来,俯冲下来,在猫和狗中间
站定,小心翼翼地啄食着饼干屑,然后又是一只乌鸦,接着又一只,扑棱棱地降
落下来。一只老鼠,深灰色的,半只手大,从下水道里窜出来,把晓雯吓了一跳
,蚂蚁呼朋引伴,蟑螂成群结队,开始包围这里,见到来的动物越来越多,饼干
已经没了,晓雯突发奇想,把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戳进喉咙,进行催吐。她的肠胃
本来就不好,很快一阵反胃,胃里的那些没有消化的午饭残渣便如同沸腾的牛奶
一样冲上食道,冲出喉咙,一阵又一阵,在胃的痉挛中,啪啪哒哒地落在水泥地
上,中午吃的番茄炒蛋的番茄皮,没有嚼碎的饭米粒儿,长的绿的豇豆,还有认
不出的土豆和肉纤维,包裹着粘稠的酸液,在清冷初春午夜的昏黄路灯下懒洋洋
地冒着热气,发出一股难以描述的气味。那些猫啊狗啊乌鸦蚂蚁什么的一拥而上
,大口地享用着这不可多得的丰盛夜宵。

  「好了,没了,慢慢吃吧。」祁晓雯站起来,突然感到头晕,眼前一黑,耳
朵也什么都听不见了,低血糖。

  「慢点吃,我回寝室了。晚安。」

  5

  两个月以后,当张萌萌浑身赤裸地被架在烤架上的时候,她一定会想起那个
午夜,那时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可恶的人。据照她的男朋友说,她死之
前,一直在用极轻极轻的嗓音默念,「你能原谅我了么,祁晓雯……」

  「嘎吱」,423的门开了。她的室友们正在谈论今晚工地旁那几幢烂尾楼
爆破的事。

  「祁晓雯,你可回来了。」晓雯刚一打开寝室门,蒋子怡便大声喊道。她是
这间寝室的四个女生里年纪最大的,大家都听她的。

  「嗯,你们还没睡呢。」晓雯看到躺在蒋子怡床上的,还有她的男朋友,只
穿了一件短袖,平角内裤脱到膝盖,露出硕大的阴茎。蒋子怡化了浓浓的妆,这
是她的习惯,不到睡前是不会卸的。

  「没呢,大家都在等你呢!」说这话的是林灵,她戴着耳机,穿着睡衣,坐
在书桌前看剧。

  「等我?怎么了嘛?」三个女生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晓雯深怕自己和尸
体做爱的事被发现了。她感觉到了寝室里压抑的气氛,好像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了


  「哎,还装傻,蒋子怡,告诉她。」张萌萌穿着粉色的睡衣,从床上坐起来
,把两只涂着粉色指甲油的鲜嫩的光脚垂下床沿,看着晓雯笑着说道。她床下的
书桌前正在帮她做作业的男友,一个叫谭军的男生,也扔下笔,看向祁晓雯。

  「祁晓雯,你他妈的,拉屎又把马桶堵住了。操。」蒋子怡走到刚进门一脸
懵的祁晓雯前。

  「就是啊,堵了一天了,你妈的,你自己去问问,真你妈臭。」林灵骂道。

  「不是,不是我。」祁晓雯知道寝室里的马桶经常堵塞,从来不在寝室里拉
屎的,又轻声咕哝了一句,「我从来不在寝室上厕所。」

  「哎哟,还从来不在寝室上厕所,逗谁呢?」蒋子怡脱下右脚上的粉色塑料
拖鞋,鞋尖指着晓雯的脸,晓雯雯到了一股酸臭的汗味。

  晓雯还没反应过来,「干嘛啊?」她无辜地问了一句。

  刚说完,子怡就用拖鞋鞋底狠狠地抽了晓雯的脸,啪的一记清脆响亮。

  「哈哈哈哈哈哈,」张萌萌笑了起来,戴上眼镜爬下床,「好听吗,好听就
是好脸。」又做了一个可爱的表情。

  又是啪地一声,祁晓雯的另一边脸也烙上了鞋底的痕迹。

  「你再说一次?你他妈还不在寝室里上厕所,你他妈,犯了错还不认,你他
妈……」

  拖鞋接连不断地拍打在晓雯的脸上,晓雯想说些什么,但她发觉的自己的声
音在发抖,说不出话来。

  「还不认错,妈的,萌萌和小灵,你们俩带她去看,妈的,哪条母狗拉的谁
就他妈吃干净。」

  张萌萌和林灵得令,一人攥着晓雯的一条胳膊,连拉带扯地进了厕所,粪便
的气味扑面而来。黄色的粪水已经满到了马桶的边缘,在冲一次水便会满出来。
子怡跟在后面,搂着她微胖的男友,萌萌的男友也打开手机随时准备录像。

  「就你他妈的,哝,好好看看,想起来了吧。」子怡指着晓雯的脸。

  「真的不是我。」晓雯颤抖着说出这五个字。

  「还不认,我叫你还不认,我早就看你不爽了,啊,祁晓雯,给你点颜色瞧
瞧,啊,nmsl。」说完,蒋子怡一把抓起晓雯的短发,用力把她的头往下按
,后者腿一软,跪倒在马桶前。

  「还反抗,好家伙。给老子吃干净,母狗。」

  「呐,晓雯,来吧。」萌萌笑着说。

  「是啊,没事的,你不是最爱吃屎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于是萌萌和张灵一起用力,把晓雯可爱的小脑袋按进了粪水里。晓雯原来打
算不抵抗,但粪水的气味和温度的冰凉条件反射地让她挣扎起来。

  「哟,叫你吃呢,快吃啊!」蒋子怡命令到,「吃完就放你走。」

  这时那两个男生已经打开了手机在后面录像。隔壁寝室的女生也跑到门口往
厕所里面张望,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祁晓雯紧闭双眼,脸上五官挤作一团,忍着强烈的气味,大口喝了一口,尽
最大努力去咽下,但强烈的生理不适让她哇地一口把粪水全都吐了出来。

  蒋子怡用她40码的光脚狠狠地踩在晓雯的头顶,看着晓雯的身体扭曲着挣
扎,脸在马桶路咕嘟咕嘟地吐著泡泡。「狗东西,脏了老子的脚。」

  「呐,晓雯,还没吃呢?」

  「是啊,还不吃,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看她今晚是不会吃了。」

  「害,没意思,咱换个方式玩她吧。」

  「说的对,把她拉出来。咱们有的是时间。」

  晓雯在寒冷和恐惧里不住的发抖,根本没听到那三个女孩在说什么。

  萌萌和林灵又把祁晓雯拖出厕所,像堆沙袋一样把她靠在墙边。

  「喂,李奕华和谭军,你们两个男生按住她,我们脱她衣服。」

  一听到脱衣服,两个男生按耐不住脸上的兴奋。于是,萌萌的男朋友和子怡
的男朋友,一个压住她的两肩膀,一个死死地抓着她的穿着湿透的帆布鞋的双脚


  子怡光脚朝着晓雯的脸上踩去,像是要踩死一只蟑螂。

  「哎,你这样没用,看我的。」林灵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剪刀,拉开了晓雯
外套拉链,就开始剪里面的毛衣。

  「不,别,这件毛衣是……我,我自己脱,求你了,别剪坏它。」晓雯蜷缩
在冰冷的地砖上,勉强说出一句话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于是,李奕华压着她的脚,晓雯开始麻木地脱衣服,毛衣,短袖,最后剩下
黑色的内衣,紧紧贴着她起伏的胸口,晓雯清澈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子怡,就像那
条只有三条腿的黄狗,在向人类祈求一点生的希望。

  「接着脱。」

  「快点!」

  「……」,晓雯看见那两个男生的下体都明显地勃起了。

  「卧槽,谭军,你怎么已经应了啊?」萌萌看着她男友的下体,不怀好意地
笑了,就伸出手去抓。萌萌是所有人中年纪最小的,上个月刚满18,笑起来的
时候特别可爱。祁晓雯比她大一岁,今年二十不到。

  「怎么,晓雯,你没听见吗?子怡急叫你接着脱呢。」

  「胸那么小,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是啊,不然就别怪我们了。喂,把剪刀给我。」

  「别,别,」,于是晓雯脱掉了最后的内衣,露出了两个乳头,在宿舍的灯
光下。林灵也拿出了手机,带上了眼镜,痴痴地笑着,开始录像。林灵是年级里
公认的学霸,就是那种在平均分30的物理考试中得98的那种人。

  「呀,是黑色的呢,真恶心,」说着,子怡用剪刀咔嚓一下剪下了她左乳头
,血慢慢地从伤口涌出,像是沙漠里的泉水,浓稠而缓慢。

  「啊。」晓雯叫了一声,强忍着疼痛,脸上五官挤作一团。

  于是,谭军,那个压着她肩膀的男生,终于忍不住了,理智开始消退,开始
揉捏晓雯小小的嫩胸,并用那粗鄙的器官顶着晓雯的头顶。

  捏着她脚的李奕华开始解她的鞋带,解了半天,解不开,便暴力地直接把鞋
从她的脚上扯了下来,凑近鼻子闻了又闻,好像在鉴赏什么艺术品。

  「哟,是黑丝袜呢,真骚啊,是穿给谁看的啊,啊?你妈的。」子怡阴阳怪
气地看晓雯的脚,又朝着她血流不止的胸部来了一拖鞋,响亮的一声,在她小小
的躯体上留下了一个发红的鞋印。

  接着,李奕华刷地一下把晓雯的长裤拉了下来,直接把脸凑到了她的阴部,
吸着少女生殖器的味道,子怡看到了,顿时又不爽起晓雯来了,朝着腹部又是一
脚,「妈的,还让我男朋友闻你的批,真不要脸」。

  「我来压着她,你去脱她丝袜。」林灵对李奕华说。

  李奕华的不费吹灰之力就退掉了黏糊糊湿漉漉的黑丝袜,露出两只苍白的小
脚,脚背上青色的静脉清晰可见,脚踝上还有穿短袜留下的深色的勒痕,右脚踝
有一块淤青。和小腿相比,晓雯的脚明显更加白,这是夏天她穿短裤,太阳晒的
缘故,也有被雨水泡发的成分在里面。她的脚趾甲小小的,像琉璃瓦片一样,修
得很整齐,肉色,细细的稀疏的脚毛几乎看不见。她是这个寝室四个女生里唯一
没有涂脚趾甲油的。

  祁晓雯两腿死死地并拢,两脚内扣,十个脚趾向下紧紧地蜷着,使得原本就
惨白的脚更加白了,无谓地就像是柏林围城战德军做的最后的挣扎,明知大局已
定,但就算不能守住柏林,至少也要守住生而为人的尊严。

  微胖的李奕华看见了晓雯的脚,又闻到了味道,干脆把裤子脱了,露出挺立
的,跳动着的巨大的喀秋莎火箭炮,张萌萌和林灵看到了,嬉笑起来,装作很害
羞的样子。

  「啊,李奕华,你干嘛,哈哈哈哈哈。」但其实这帮女生中,只有躺在地上
不省人事的祁晓雯是处女,其他三位都见过男生的生殖器。

  李奕华抓住晓雯的两只冰冷如尸体的脚,夹住他那根喀秋莎火箭炮火热的炮
管,一只手拿着手机拍视频,一只手捏着她的脚,三四下的功夫,便打完了全部
的弹药,像鼻涕虫一样,缠绕在她小小的脚上。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女生的脚那
么小,就像玩具一样。谭军见了,也脱掉了裤子,把火热的XX啪一声炮管甩到
了祁晓雯的扭曲发烫的脸上,一捋一捋复一捋,弹药命中多个目标,头发上,鼻
孔里,耳朵里,眼窝里,浓稠的蛋白质和脱氧核糖铺满了晓雯的整张脸。

  「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快啊,谭军。」张萌萌盯着她男朋友谭军的抖动着
的那个器官,不自禁地用嘴含了上去。

  「我也能碰一下吗?」林灵抱着新奇的感觉,弯下腰,用食指轻轻地点了一
下谭军的搏动的闺头,那玩意儿一下便射出温热的精液来。

  「啊,什么东西啊。」林灵惊叫一声,笑起来。

  然后萌萌从洗手台上拿来了晓雯的牙刷,岔开双腿,一个鸭子坐,坐到了李
奕华和晓雯惨白的双脚中间,她身后的李奕华看着眼前张萌萌穿着粉色睡裤的紧
绷的臀,可爱的两只脚,实在忍不住,便又对着萌萌的脚来了一発,萌萌的脚比
晓雯的脚要黑,大脚趾的指甲微微嵌进了肉里,但丝毫不影响李奕华那最原始的
欲望,毕竟和自己女朋友的40码的脚相比,这已经是上天的赏赐了。萌萌感到
脚底被什么东西磨蹭着,热热的,软软的,湿湿的,粘粘的,痒痒的,她当然知
道那是什么,仍一动不动地,只是痴痴笑,但这一举动惹的萌萌的男友和奕华的
女友同时不爽了起来。

  「卧槽你干什么啊。」蒋子怡愤怒地用右手使出全身的劲抓住了李奕华的作
案工具,那力道好像要把那根东西给捏爆了,「我看你还敢不敢了。妈的。」

  「啊,痛痛,子怡,别闹了,我不敢了,不敢了。」说着,一股滚烫的白色
液体从被紧握着肉棒中断断续续地喷射而出,命中张萌萌的小小的脚和微微露出
的臀。

  萌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开始用牙刷刷晓雯的脚底板,晓雯条件反射,岑地
一下缩腿。

  「别,别啊。」晓雯带着哭腔说。

  「呀,你还躲呀。」

  于是两个男生一人握着晓雯的一只脚,像提着待宰的鸡鸭,把她的双腿升到
半空,形成一个大大的V字形,萌萌开始疯狂地刷着晓雯的脚底板,一边刷,一
边笑着。

  「哈哈,晓雯的脚,还真是小小的呢。」

  「痒,哈哈哈哈哈,别,别。」

  晓雯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断了气似的抽噎起来,她感到麻木从脚底蔓延
到大腿,同大脑分庭抗礼,想要脱离大脑的统治,然后张萌萌朝着晓雯的私处猛
踢一脚,这一踢让她再也控制不住尿道,滚烫金黄的尿液从两腿之间喷涌而出,
状如泉涌,泻出于两峰之间,濡湿了内裤后便随意地流淌到地上。

  「噫,好恶心啊。」

  「真尼玛臊,一会儿自己舔干净,听到了没啊。」

  随后蒋子怡暴力地拉下晓雯那湿透了的内裤,抄起扫把,让李奕华扒开她紧
绷的樱唇,直接把扫把柄捅了进去,晓雯叫了出来,全身颤抖,心跳混乱起来,
张萌萌便拿她那刚脱下来的湿丝袜暴力地塞到她的殷桃小嘴中,并把她的嘴唔得
严严实实的,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一滴白色的水,粘粘地,从她的嘴角滴下来,
分不清是自己的口水,丝袜里的雨水,还是男生的精水。

  「怎么,晓雯,这就不行啦,我还没开始呐。」

  说着,扫把柄便一次又一次地向阴道更深处漫溯,像是贝多芬的交响乐,逐
渐逐渐地到达顶峰。林灵见状,地夺过扫帚,一用力,扫帚进去了四分之一。看
着晓雯痛苦的表情,她知道这一下进到了子宫,再把扫把柄抽出来的时候,大量
的血流了出来,红的像苏军在国会大楼顶插上的旗。

  萌萌的开水烧开了,她拿起咕噜作响冒着热气的电热水壶,喊了一句,大家
小心,便把滚烫的沸水向祁晓雯血淋淋的下体和颤抖的小腹泼过去,就像用热水
浇死一只害虫,升腾起一阵白色的蒸汽。晓雯尽力挣扎,扭曲,痉挛,抽搐,奈
何被两位男生摁得死死的,那无谓的挣扎,在三个女生眼里,显得委实滑稽可笑
,好像一条案板上的活鱼,在做下锅前的最后挣扎,又好像被天帝砍掉了头的刑
天,荒谬地舞着干戚。

  「我拍到了热水浇到她身上瞬间的照片耶。」林灵兴奋不已。

  然后,晓雯裸露的皮肤变开始大范围红肿,好像被盟军轰炸过的斑驳的德国
土地,那剪掉的乳头是德累斯顿,焦黑的樱唇便是柏林城。李奕华还没有过足瘾
,便又对着巴伐利亚雪白的处女地土地连发数炮喀秋莎。张萌萌用打火机,点燃
了巴登符腾堡的黑森林。林灵用剪刀,剜下了她双脚小脚趾的阿尔萨斯和洛林,
蒋子怡把502强力胶滴在了包围着柏林的勃兰登堡州,滚烫而欢愉。最后谭军
不屑地对着扭曲的汉诺威吐了一口侮辱的口水,是为这场荒谬战争的句点,祁晓
雯已经晕过去了。

  「好家伙,我视频已经拍了三十多分钟了。」

  「你们有谁是从一开始开始拍的吗?」

  「我我我我我,我有四十多分钟。」

  「到时候发给我啊。」

  「也发给我一份。」

  「嗯嗯,好的,你们的也发给我啊,这可是珍贵的历史资料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的好的。」

  「诶诶,萌萌,你说,我们把这段视频发到年级群里会怎么样啊。」

  「卧槽,小灵你是魔鬼吗。」

  「干嘛啊,不是挺刺激的吗」

  「喂」,最后还是蒋子怡说话了,「说真的,把视频删了吧,别那么没底线
。这样就够了。」说罢,她绷紧涂了口红的嘴唇,穿上了那只粉色的拖鞋,拧开
玻璃门,走到阳台上,点了一只万宝路香烟。冷风窜进燥热的寝室,阵阵都带着
不怀好意的刃。剩下两男两女面面相觑,寝室里寂静无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夜
晚,原来那么安静,那安静就像期末考试的教室里,同学们此起彼伏的吸鼻涕声
。子怡从鼻子和嘴里吐出一大口烟,觉得这今天这夜晚竟浓稠地如同她老家的糯
米糖,于是她想到了她不幸的童年。

  在这死气沉沉的无边安静中,自远而近响起了一阵警报声,在沉睡中,像柳
叶刀,划破了文明那肿瘤似的臃肿城市。警报持续了三十三秒,随即而来的是一
声不知何处的巨大爆炸,响彻云霄,如雷贯耳,绵延着深沉,那是在定点爆破工
地旁的四幢烂尾楼。

  四幢灰黑色的墓碑般的死楼,便在这精准的爆破中轰然崩塌,化为无数的粉
尘和灰烬。那齐天的粉尘,如海啸,向着四面八方铺散开去,涌上大小街巷,涌
入狭窄蠕动的老弄堂,涌入旧法租界笔直挺括的柏油马路,涌进六十年代的工人
新村,积木似的赫鲁晓夫楼,淹没了有声和无声的,活着的和死去的一切。他们
她们四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里塌了。野狗疯了似的狂
吠,全城的汽车警报一起闹起来,伴随着婴儿的哭声,给这个夜增添了不少黑色
幽默。

  张萌萌撅着小嘴,摸了摸脚底,手上沾到了李奕华的精液,那白色的东西稀
薄得让萌萌想到了小时候奶奶每天早上给自己煮的糖粥,她心一紧,把手上的「
糖粥」舔了个干净,仿佛又听到了奶奶的嗓音,眼泪不自觉的涌出眼眶,抽噎起
来。她奶奶上周因为新冠去世了,还在排队等火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6

  那个晚上,祁晓雯恢复意识,是在凌晨三点,其他人都睡了,她在漆黑一片
里披上自己的风衣,跨上包,光着脚离开了寝室。她完全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做
着这一切的,因为她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要逃跑。于是当她恍恍惚惚地
站在空无一人的校园主干道上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已连鞋都没有穿,光着脚
,没有内裤,没有内衣,什么都没有,全身上下只有一件风衣,没有路灯,天上
曾经有月亮,地上没有六便士。

  「再也不回寝室了,不管去哪里都可以,睡大街,睡天桥下面,又不是不可
以。」

  凌晨的风把她包裹,钻进她的风衣。她的头发散发出恶臭,风衣把她受伤的
乳头和烫伤的皮肤磨的生疼,腹部钻心地疼,凌晨的风又像麻药,使她感觉不到
疼痛。钟楼的钟面发著淡淡的幽光,好似悬浮在半空的幽灵,三点十八分,路上
没有一个人,熬夜的人刚刚睡着,起早的人还没起床,真是一个奇怪的时间,好
像被文明抛弃了的孤寂。

  漫无目的地走,每走一步,都感到无比艰难,耳朵嗡嗡地响。

  她走到了图书馆。

  学校的图书馆二十四小时都开着。她推开图书馆的大门,自动灯由暗变亮,
这里边的暖气还是这么足。昏昏欲睡的夜班保安只瞟了她一眼,便接着低下头去
看手机,要是他知道这个女孩的风衣里面什么都没穿,大概会忍不住地多看她几
眼的。按电梯,到了二楼,在自己平常坐的座位坐好,下意识地解开风衣,抽出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记》,从上次放下的地方看起来,忘了谁说的,文
学是抚慰苦难的良药。

  于是她就这么读着,读着,直到太阳把柔和的光照向睡梦中的人间世,也照
着她尸体一样的惨白的脸,那个早就在祁晓雯脑海里的,模糊的想法,在日出之
后,竟变得无比的清晰,就像是起床后我应该刷牙洗脸,那就是,我该去自杀了


  于是,她放下书,站起身,眼前又是一黑,耳鸣。座位已经湿了,印出她阴
唇的轮廓,她不在乎,快步进楼梯间,机械地爬到十二楼,好像是去做一件早就
决定了要去做的事情,那通向天台的门,早已年久失修,用力一拉便开了,一连
串动作一气呵成。老木门发出吱呀的呻吟,好像在抱怨自己的身世,晓雯居然对
这道门产生了同情。顶楼的风呼呼地刮,这时候的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还没到上
课时间,只有到不了的远方鸟儿在叽叽叫唤着,像瓦格纳的歌剧,它们知道春天
要来了,那是到不了的想象里的美。晓雯憎恨春天,憎恨一切美好的事物,因为
那些美好全都反照出自身的丑陋与粗燥,因此她憎恶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实
在是太美好了。要是自己死了,世界会更好。

  晓雯盯着在地平线跳动的太阳,这颗新鲜又古老的星球,几亿年在宇宙里辐
射着光和热,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大人都说,我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但
对晓雯来说,每一束阳光都利剑一样刺痛她的心,每一颗光子都有千吨重。远方
,建筑工地在晨雾里朦胧,不夜城终于在这刻睡着了。朝太阳升起的方向望过去
,市中心那些高楼好像插进地里的一根根钢筋,留给她一个漠然的黑色剪影。

  迎着温柔的春阳,晓雯脱掉风衣,像是被一股神秘力量在身后推着,赤条条
地向大楼边缘走,粗燥的天台的地咯得她的脚丫子生疼生疼。天风变态似的尽情
地舔舐她的隐私部位,她的伤口,她血淋淋的脚丫,她惨白而可爱的脸。走到边
缘,她停下了。她幻想自己坠楼的一丝不挂的尸体被人围观,被人拍照,被意淫
,再被送去解剖,把子宫取出来,化验,取证……然后,大家都会知道子怡,萌
萌,小灵,小谭和奕华犯下的罪,从而得到处罚。妈妈会怎么想呢,再向前一步
,她就会变成和江明一样的尸体。江明,江明怎么样了,要是我死了,还有谁会
思念着他那,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挂念着那尸体的人么?害,张口闭口世界
上世界上,真恶心,自大狂。

  世界没了你,只会更好啊。我会有葬礼吗,谁会来呢?妈妈,外公,没了。
爸爸多半不回来,说起来,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到爸爸了,不知道他此时是不
是还活着,是不是还在喝酒,抽烟,打现在的老婆。多半是的。人的本性是很难
改变……不,还是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真是的,祁晓雯,你个傻比,你个胆小
鬼,懦夫,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的懦夫。你这样,会有人同情你么?谁会同情你
啊,那么恶心,糟透了,烂透了,就像菜市场落市前满地的烂番茄。

  就像菜市场落市前满地赢荡的烂番茄。

  想着想着,晓雯突然笑了,她意识到自己终究没有自杀的勇气。于是,她蹲
下身子,干脆把双脚垂出楼顶的边缘,坐了下来,拿出了从尸体的生殖器上切下
来的包皮,套在手指上,开始手淫,不一会儿,一股淡淡的白水便冲出阴道,向
着初升的太阳喷去,那淫水在阳光的折射下,竟然出现了一道转瞬即逝的彩虹。
性高潮的快感并没有让她释然,但看到彩虹的那一刻,祁晓雯觉得一切都无所谓
了,肆意大哭起来。她想起了圣经里说的,彩虹是上帝原谅人类的标志。

  「上帝也原谅了我么?」

  7

  哭完之后,穿上风衣,从天台下来,已经快八点了。她想着不管怎么样,先
去买点早饭,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有自杀这最后一条退路
的。这么想着,她进了电梯,按了一楼。她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愉快来形容,一切
眼前的,都无所谓了,反正我迟早要结束自己恶心的人生的。

  一楼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等在外边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祁晓雯!」,对方立马认出了眼前这个精神病似的女孩。祁晓雯一下子没
反应过来。这是谁?危机感下意识地让她把风衣裹得紧紧的。

  「啊,你是王军昊啊。」,祁晓雯也认出了这个哲学课上的男生。

  「你怎么,怎么,呃……」

  「和室友吵架了」,晓雯知道军昊会问什么,毕竟并不是每天早上在图书馆
的电梯里都能遇见一个半裸的女生的。她也不好意思回避,便用和室友吵架来搪
塞。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没有撒谎。

  「那个,你的鞋,呃。还有衣服,怎么回事。」军昊低头看着晓雯那两只饱
受虐待的小嫩脚,下体忍不住地充血。但不知道为什么,晓雯此刻丝毫没有对他
的反感。反倒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孩儿顺眼起来,大概是因为他是她在这所学校认
识的为数不多的,不讨厌她的活人之一吧。也许也是因为在想通了自杀会解决自
己的一切问题之后,留在人间的便只有温柔了,那是一种超脱一切的轻松和美好


  「嗯,出来的时候走的急。」

  「哦,那,你现在去哪?」

  「去吃早饭。」祁晓雯在一刹那间有把昨晚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军昊的想法
,但脑海里仅存的三克理性立马否决了这提案。永远不要向他人吐露心声,因为
对方永远没有办法真正地理解你的苦难。这是晓雯在无数次的试验中的出来的真
理。

  「哦,那,我们一起去吧。」

  「你不是要上楼么?」

  「啊,没事儿,我也没吃早饭呢。我可以请你」。

  「不用,我带钱了,走吧。」晓雯感到,即使军昊只是向多看几眼自己的脚
,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也比自己善良可爱啊。而我,我是什么东西呢。

  「但你这样,呃,真不用回寝室穿双鞋?」

  「我回不了寝室。」她尽量低着头,躲开军昊的视线。

  「那……」,军昊突然大胆起来,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说出的最大胆的话的。
他想尽量装的不经意,但声音却不住地发抖,「那你,就,到我寝室去呗,我室
友反正都上早课去了,不到下午不会回来。」

  「行啊,走吧」,晓雯爽快地答应了。说真的,其实晓雯心里有点期待他说
出这句话。她知道他一定会这样说的。于是连礼貌的推辞都没有说。没有必要。

  但实际上,军昊今早也有早课。

  「害,管他的,翘了,不上了,妈的,大不了点名的时候被扣分。」他得意
洋洋地想。

  就在他俩走出图书馆的瞬间,大钟敲了八点,清脆悠扬。晓雯哼起了箐箐校
园的曲调,这是她第一次在异性面前哼歌。

  ……

  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

  成长的岁月总是令人难忘

  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

  总是那么令人惆怅

  ……

  校园外的街道上,三轮车叮叮当当地驶过空街,骑车的大爷奋力地用抑扬顿
挫的方言叫喊着,「卖晾衣裳竹头,卖哎,晾衣衫昂,竹头欧……」,豆浆铺子
前已经排起了长队,蒸笼冒着热气,散发出诱人的香,父亲蹬着吉安特牌脚踏车
送孩子上小学,那孩子还没睡醒似的,用红领巾揉着惺忪的眼。电线上挂着白云
,油条在铛里翻滚。法国梧桐长出了嫩绿的芽,树下穿棉袄的大爷大妈大嚼着葱
油饼,聊着烂尾楼爆破的事儿,从嘴里呼出断断续续的白色热气。浮动的人间世
,一切都躁动而充满了希望。世界是什么呢?世界就是外公生锈的自行车。世界
就是苍蝇跌进了豆浆里。

  看着晓雯风衣下若隐若现的玉体和依稀可见的凸起的乳头,军昊想到一句话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看着围墙外的葱油饼,成万上亿辆自行车,无数的豆浆里的苍蝇,晓雯也想
到一句话:一切狂风骤雨的夜晚过后,明天总会是新的一天。

  但晓雯立马又想到:妈的,这话真他妈的俗。

  8

  王军昊的寝室里,有一股浓浓的花露水味道。

  「呐,我这里有一次性拖鞋,你拿去穿吧。还有,呃,你要不先洗个澡?」

  「嗯,如果可以的话,真的太感谢了。」晓雯实在是太久都没有和人打交道
了。

  「你用我的卡吧」。

  「嗯,谢谢。」这回晓雯没有拒绝。

  「那,衣服的话,我只有男款的,你将就一下。」说着,王军昊从他干净的
衣服里挑出一条对他来说过小的内裤,一条薄长裤,还有一件已经小了的T恤衫
,是他妈妈给他买的。说这些话的时候,王军昊尽力地想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以至于说话都不利索了。这都被晓雯看在眼里。

  晓雯拿过衣服,红着脸进了卫生间,啪地一声锁上了门。然后淋浴便哗啦啦
地响了起来。「王军昊,也许没有我一开始想象的那么恶心呢,至少他不坏,是
个值得认识的朋友。害,我总是以最坏的一面去揣测人。得改。」晓雯看着镜子
里一丝不挂的伤痕累累的自己,这么想着。

  晓雯前脚刚进卫生间,军昊后脚便啪地一声趴在地上,用舌头舔着一秒之前
晓雯的脚踩过的地,右手揉着阴部,幻想着晓雯用那双血淋淋的沾满泥土的光脚
踩在自己的脸上,不到十秒就射了。他感觉,有一个女生在自己洗澡的地方洗澡
,好像整间卫生间都高贵了起来。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幻想的这双脚已经
沾上了别的男生的粘稠的蛋白质。

  接着,军昊又尽力地透过卫生间门与地板之间的缝隙,去看晓雯的那双脏脚
,喘着粗气又来了一次。

  但卫生间里的晓雯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冲澡那么舒服,洗完了,黑洞洞的
下水道里满是掷地有声的烦恼和刚过保质期的忧伤。

  9

  捻指便是人间四月天。距离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了。这
两个月里,晓雯试图逃离自己,逃离过去的记忆,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她搬出了
寝室,住进了学校旁边的快捷酒店。那酒店走廊里,总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每当
悲伤如潮水来袭,她便手淫,或者在夜晚去解剖教室和尸体交欢。此为她排解苦
闷的唯一方法。这两个月,晓雯是在对过去的绝望和性高潮的快乐之中交替度过
的,她感到自在与快乐,同时也产生了对新生活的向往。那是自己曾经设想过的
,真正的大学生活。

  但这种轻松和快乐,她自己也知道,就像泡沫经济时期的日本,是建立在对
未来的视而不见和对过去的充耳不闻之上的。虚假的欢愉破碎的那一天迟早到来
,在到来之前,人们心照不宣地缄口,活在爱在纵欲在漂浮的蒸蒸日上里,活在
名叫歌舞伎町一番街的春梦中。

  两个月里晓雯明显地瘦了,颧骨凸起。她每天只吃一顿饭,只是为了躲开自
己不想见到的人。有时候一顿也不吃。吃的时候便胡乱海塞,然后或是在晚上呕
吐一场,或是拉肚子。久而久之,她在呕吐和排泄之中也找到了快感。她一边呕
吐一遍自慰,一边拉稀一边自慰,完事儿了就去读书。就这样,她断断续续地看
完了两遍《局外人》,一遍《恶心》,一遍《安娜卡列尼娜》,八遍《人间失格
》,三遍《卡拉马佐夫兄弟》,一遍《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七遍《嚎叫》
和九遍《地下室手记》。俄罗斯文学,日本文学,存在主义文学,失落的一代,
垮掉的一代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活,至少不能向好的方向改变。她仍旧觉得自
己是世界上最恶心的女孩。

  泡沫破碎的日子还是来了。昨天晚上,不知道谁把她被欺凌的那段视频发到
了八百多人年级群里,使得那个渐渐变成死灰的自杀念头又再一次在她的心里燃
起烈火。她考虑着,也许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吧。

  那个群的人都炸了,男生们纷纷地戴上道貌岸然的面具,谴责着这种不可容
忍的行为,扬言一定要为视频里的女孩儿讨个说法。但是,他们同时也心照不宣
地把视频全都保存了下来,在各个小群里转发。那天晚上几乎全校所有的男孩,
都在对着这个视频里的昏死过去的女孩撸管。撸完后,又继续说着,这个女孩太
可怜了,希望校方严查此事之类的言语。

  看到了视频被发出来之后,她茫然地乘着夜色又来了解剖室。这两个月里,
这间解剖教室俨然成了祁晓雯的教堂,世俗世界的避难所,活着的意义。江明身
上的缝合线越来越多,每一根都丑陋地像黑色的大虫。祁晓雯花了一个晚上的时
间,把解剖的开口重新精心地拆线缝合,时不时地捏一下尸体冰冷的睾丸,舔一
下尸体干枯的双脚,又揉揉自己的下体来。这是她的祷告,这是她的忏悔。在她
的心里,江明俨然成了耶稣,成了弥赛亚。

  于是,昨晚祁晓雯一夜没睡。双臂交叉摆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的脑袋埋入胸
口和手臂之间的空隙,她希望哲学课的同学没有看到这个视频。窗外阳光真好,
蜜蜂围绕着盛开的樱花转圈圈,暖洋洋地,慵懒惬意,安详地如同斜阳下老房子
里的木摇椅,摇啊摇啊。木家具的味道,褪色的苏格兰围巾带着灰。

  操你吗的人间四月。

  「咳咳,同学们,都醒一醒来,考试了。」崔教授用他依旧中气十足的嗓音
说到。全班一百五十多个脑袋一齐抬了起来。但晓雯这时那有心思考试呢。

  「大家好好考,题不难的,要是读了教材,上课认真听的,都能做对。想到
什么就写什么。」

  哗啦哗啦的传卷子的声音,片刻后,又是安静,教室笼罩在一片晨起的低落
情绪中。

  第一题:教材中提到了约翰洛克对人格的同一性的分析,请简要概括,再结
合生活简述你的理解。(200字)

  晓雯写:

  我是安娜。

  随后她顿了一顿,咬着手指,又把这句话拿黑笔用力反复地划掉。然后她写


  我是托尔斯泰的安娜

  我是福楼拜的爱玛

  我是雨果的芳汀

  我是哈代的苔丝

  我是加缪的默尔索

  我是霍尔顿加菲尔德

  我是贾宝玉也是潘金莲

  约翰洛克

  我X你妈

  一气呵成,写完之后祁晓雯一阵快感,看着周围的同学真绞尽脑汁从他们那
庸俗的可怜的大脑里挤压出哪怕是一点有关这道题的记忆,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但这笑声只有她自己听见了。教授不是说了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的吗。

  第二题:列宁在他的著作国家与革命中提出了无产阶级的历史任务应是破坏
现有的资产阶级国家机器而非成为其中新的成员。用尼采的精神三变和黑格尔的
历史唯物主义对这种说法进行讨论,可适当结合历史事例或新闻时事进行举例说
明。(500字)

  晓雯突然想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俄语歌的几句歌词。她爷爷从小教她俄语俄语
,然后她胡乱地写:

  亲爱的姐姐你近来好么?

  回家的路现在应该已经

  盖满了童年的白雪

  格罗兹尼破晓的天,看得到晚星坠落

  但别告诉妈妈我在车臣

  孩子的尸体,我诅咒焦土的苦难

  街角的餐厅没有开门的第536天

  我们中的三个没能活着回来

  但别告诉妈妈我在车臣

  炮弹将会耗尽冬天会结束

  我们也便团聚笑着聊遥远的童年时光

  莫斯科的老屋子里祖母在做罗宋汤

  但别告诉妈妈我在车臣

  从敖德萨到土林斯克

  部队运输车咿呀轰鸣

  幸好我的口袋里还有半包烟

  但别告诉妈妈我在车臣

  写完这些,祁晓雯心中一阵窃笑,她自己也不知道笑的缘故。这实在是没什
么可笑的。生活本就充满了没有意义的苦难。战争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第三题:从形而上学的角度,试分析宇宙精神,黑格尔的绝对精神,荣格的
集体潜意识,与西方文明中全知全能的上帝的概念。引用圣经里的句子作为你的
论据。(500字)

  看着时间还早,晓雯便如同忏悔一般,花了一个小时,把两个月前的那场施
暴的经过给写了出来。写的清晰明了,不带一点感情,只不过,她把人名都换成
了动物,读起来异常荒谬。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这时候晓雯才如梦初醒,看到最后一题。

  最后一题:简述叔本华的生命意志和柏格森的生命冲动之间的异同,并讨论
何为促使人类不断发展,文明前进的原动力。(1000字)

  妈的,一千字。祁晓雯扔下了右手的水笔,悄悄地把手伸进内裤,搓揉着发
黑的樱唇,慢慢地把手指伸进湿漉漉的应道,想象着江明的死去的脸,快频率地
反复着,很快就喷水了,弄的晓雯满手湿漉漉的。她环顾周围,没有人注意。就
算有人注意又怎么样,反正她的视频已经在全校传遍了。

  然后,她把她占满淫水的湿漉漉的右手往这道题下方的空白处一拍,看着不
满意,又啐了一口口水,是为她的答案,把卷子交了。

  下课后,王军昊上前来搭话:

  「晓雯,你考的怎么样?」

  「嗯。」晓雯没有多说什么。

  「那个,」军昊害羞地说,「这明天你有空吗,虹口公园的樱花开了。我们
一起去看吧。」

  10

  周末的阳光也很好,好到诗人都忘记了悲伤。和王军昊约好的,早上九点在
西本愿寺门口见面,一起乘公交去公园。祁晓雯八点半就到了。她化了淡妆,带
上口罩,脚上穿的是小黑皮鞋和细腻的白短袜。皮鞋磨得晓雯的脚生疼。下身褶
皱的及膝裙,露出洁白纤细的小腿。上身是条纹衬衫加上法兰绒背心,还特地戴
上了项链,短发上小兔子发卡,右肩挎着小包。街上和她擦肩而过的路人都忍不
住多看她几眼,尽力吮吸她身上的带有香味的空气。其实祁晓雯生的很漂亮的,
从小周围的亲朋好友都说她可爱,这是实话。但若是行人知道这个女孩所经历的
那些事后,是否还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欣赏她那精致可爱的小脸呢?

  上海的西本愿寺是三十年代日本人建的,和筑地本愿寺同款屋顶。这附近一
片以前是日本的租界,被叫做「小东京」的,街道两旁是昭和时代的二层楼。这
座寺战时用来超度死在上海的日军亡灵,战后便废弃了,一直留到现在。十步开
外,本圀寺那标志的木质唐破风清晰可见,也是那个时代的。一阵风吹来,新生
的悬铃木叶便像波浪一样摇摆起来。祁晓雯盯着寺顶被风霜磨的不成样子的菊花
纹,发呆出神。她第一次在期待着什么。是什么呢?

  军昊从背后喊了祁晓雯的名字。晓雯转身,军昊的目光全都集中到她脚上穿
的那双黑皮鞋和短白袜上去了,在脑海里想象着皮鞋里的脚的模样。

  「走吧,五分钟后有一班车。」

  「嗯。」此时此刻,晓雯好像一只乖巧的,令人摆布的小狗,没有一点坏心
思,她也想把所有的不幸一起埋葬在樱花树下。

  虹口公园的染井吉野一夜之间一齐作花,把公园包围在粉白色的云霞中,电
车高高地从花之云中穿过,风起,树下就下起樱花雨。因为是周末,公园里都是
赏花的人。小孩子捞着金鱼,年轻人慢跑,情侣在湖里划船,老人在跳社交舞,
没人带口罩了。八十年前原来是上海神社的位置,立起了一根柱子,黑色的墨,
用汉语日语英语写着同一句话:愿永远的和平降临世间。晓雯和军昊看着这一切
,始终肩并肩走着,相隔半个手掌,不近不远,是适合恋爱的距离。

  公园入口处的樱花小道两旁已经搭起了小商铺,看来晚上有活动。

  「啊呀,真是奇怪,两天前我来看的时候,还是一朵花都没有呢。」

  祁晓雯听到身边有人这么说了。这声音让她想到了她的妈妈。现在这个时候
。妈妈应该还在别人家里做工吧。不知道是给什么样的一家人做呢?

  「喂,军昊,今天有好多人。」

  「嗯,因为是周末吧。再加上樱花都开了。」

  「是啊。」

  「要是平时,没有那么多人的。」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啊,这样啊,唉,那边人少,去那边吧。」

  「嗯。」

  他们踏着满地的樱花花瓣,在公园里漫无目的地散着步,登上假山,在湖心
亭随意地坐下,军昊紧张极了,晓雯却相当地放松,就和平常一样。每一朵盛开
的樱花里又能找到一只蜜蜂。天空没有一片云。少男少女的人生,原本也应该如
同春日暖阳下的樱花盛开。但偏偏人世间充满了忧愁与苦难。

  祁晓雯走累了,他们便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樱花林,就地并排着坐了下来,享
受着春日粉红色的风和天蓝色的闲暇。

  满地都是白色的花瓣,一个人也没有。安静下来,好像远处的人声鼎沸都与
他俩无关。祁晓雯蜷缩起身子,开始解开皮鞋上的搭扣。她感到她的脚后跟已经
被磨破了。这皮鞋是她为了今天新买的。今天第一次上脚。

  王军昊装作系鞋带,其实是在偷偷地看着身旁晓雯的从皮鞋里伸出来的脚跟
。她那白色的薄短袜褶皱得厉害,脚跟处露出肉色的皮肤,军昊只能装作毫不在
意,偷偷摸摸地用手臂压着自己勃起的阴茎。

  「那个,晓雯,问你个事可以吗?」军昊扭扭捏捏地问。

  「嗯,你问。」

  「那个视频里的女生,和你好像啊,那是你吗。」

  这句话如同一记春雷,在晓雯的耳边炸开来。晓雯全身像被冻住了一样,两
个月前的羞耻与自杀是的想法全都涌到心头。

  「什……什么视频啊。」晓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这个啊,你不看微信的吗?」军昊把手机伸过去,并观察着晓雯的脸


  「呃呃呃。」晓雯疯狂地眨着眼睛,试图不去看那个视频。

  虽然晓雯没有回答,但看她惨白恐惧的脸,再加上两个月前的早晨在图书馆
和她的偶遇,他基本确定了视频里的那个女孩就是她。

  「晓雯,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好么,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晓雯一点谈论这件事的心情都没有,只是漠然地盯着樱花。她变
成了木头人。

  「晓雯,你怎么了啊。」但时间好像静止了。

  见祁晓雯很长时间没有反应,军昊忍不住伸手去脱晓雯的已经脱到一半的鞋
子。晓雯就像死了似的,瞳孔涣散。晓雯还是没有反应,军昊又把那只鞋凑到鼻
子下闻了闻,很遗憾,因为是新鞋,只有皮鞋本身的味道,微微带着少女的体香
。仅此而已。接着,军昊又去抓那只踏在樱花花瓣上的白袜小脚,温温的,小小
的,好像可以整个儿地塞进嘴里。晓雯突然醒了过来一样,呀地叫了一声,从军
昊的手上缩回了那只脚。军昊注意到,晓雯开始发抖了。

  「军昊,你干嘛啊。」

  「没事的,来,让我摸摸嘛。」

  「变态,别碰我。」

  就是这一声激怒了军昊,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愤怒使得他的脸额外地红,
他暴力地把手伸到她的大腿上,

  「妈的,你骂我变态,臭母狗,你都被那样子糙过了,好家伙,你还有脸,
还好意思说我是变态。傻比东西,你以为你谁啊。」。军昊觉得,既然视频里的
晓雯在被不认识男生摸脚,摸阴部的时候都毫不反抗,那么自己岂不是也可以?

  「别,军昊,求你了。别,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晓雯夹紧大腿。

  「傻比母狗,还在这装纯洁呢,快把腿打开,妈的。」说着,军昊已经站了
起来,好不掩饰他那挺立的二弟,抓起晓雯的两只白袜脚,脱掉了她的袜子,射
在了她留着温热的汗水的36码的小白脚上。

  「别。」晓雯试着挣脱,但所有的不幸的回忆全都压着她,让她麻木,让她
无法动弹。她已经分不清眼前的是王军昊,还是蒋子怡,张萌萌。于是,她唯一
的抵抗便是用双手蒙起双眼。

  然后王军昊掀起了她的裙子,奋力地把开了她的细细的流着汗的大腿,扯下
了她的内裤。露出了小小的发臭的黑粉色樱唇,被卷曲的黑绒毛包围着,就像是
海滩上被冲刷上岸的腐烂的海草。接着他用两只手把晓雯摁在土上。晓雯滑稽地
用脚踢着慢慢靠近的军昊,像个无助的小孩,但她不知道,越这样踢,军昊的兴
致就越高。

  「视频里的你,可没有反抗哟,我可爱的小晓雯。怎么,我连那两个男生都
比不上吗,你个小烧杯,别白费力气啦。」

  「我求求你,求求你了,别,军昊,我相信你是个好人,真的!」

  「哼,好人?你也配说我是个好人?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人吧?贱货。」

  仰面朝天的晓雯看到开满樱花的枝头,突然飞过来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地乱
鸣着,那些杂乱的开满花的枝,把蓝色的天化成无数个分裂的小块。她想起了她
自己的人生。

  突然,军昊看到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了两个人,完了,晓雯是日不成了。他
迅速地提上裤子,拍拍身上的花瓣,站起身子。在躲开之前,他还没忘记给地上
躺着的狼藉残红的祁晓雯拍一张照片。拍拍屁股,嘴里骂了一句什么话,就独自
一人吃午饭去了。

  于是,一切又归于平静,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祁晓雯一个人,裸露着下半身
,躺在樱花花瓣上,茫然地看着支离破碎的天空。

  她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11

  办公室里散发著书和纸张的味道。空气是沉闷的。空调是回忆里伤感的夏天


  晓雯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崔老师,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俩都沉默着,真是奇怪
,时间明明凝固了,但墙上的钟还在这低沉的气压里一步一步地走。晓雯想起了
她小时候看过的一个苏联动画片,名字就叫请校准时钟。儿时的回忆又从她的脑
海深处被唤醒。她想到她爷爷教她唱俄语歌,唱喀秋莎,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然后爷爷总会说起他在莫斯科留学的那段时间,聊起斯大林,说些晓雯听不懂的
话题。

  「晓雯,这是你的卷子么?」崔老师打破沉默,他的嗓子有一点哑。

  「是,是的。」晓雯瞟了一眼崔老师戴着圆眼镜的脸,又想到了她爷爷的脸
。爷爷也总是戴着一副类似的眼镜。

  「你自己看看吧。」崔老师把晓雯的哲学考卷放到她面前。晓雯低着头,没
有看。她对于自己写了什么是在清楚不过了。

  接着又是沉默。

  「晓雯啊,你,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么?」

  「唔,嗯。」

  「能告诉老师么?」

  「呃,我不想说。」晓雯想着,就算要告诉,也不知道该说那些,不该说那
些。困难实在是太多了。人总是这样,当遇到了一点点困难的时候,总喜欢找人
诉苦,展示着自己的伤痕和痛苦,但当真正遇到了无法排解的苦难,便选择沉默
。因为言语远无法表达这人间苦难的百分之一。

  「没关系,老师是想帮你的。有什么事就说吧,真的,不然你现在这样太不
好了。」

  但晓雯实在是想不出来老师能怎么帮自己。她此时的注意力集中在崔老师书
架上的一排德语原版的黑格尔的书。

  「但我没什么要说的。」

  「真的没什么要说的么?老师很为你的精神状况担心啊。」

  「真的没。」

  「我明白了,那这样,不说这个了。晓雯,和老师聊聊天吧。」崔老师把身
子往后一靠,翘起了二郎腿。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轻飘起来。

  「聊天,聊什么呢。」

  「随便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话。随便什么都行。」
晓雯这时才注意到崔老师今天穿着白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酒红色的毛衣。头发已
经开始发白,他今年有五十五岁。祁晓雯见到过很多中年男人,但那些人和崔老
师比起来,都一下子显得那么低俗且油腻。崔老师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味道,让人
闻了觉得安心。他和其他的中年人不一样。

  短暂的沉默后,祁晓雯先说话了。

  「那,崔老师,书架上的那排书,那是,呃。」

  「哦,你说这个啊,黑格尔的全集。这是我大学时候在不来梅的一家二手书
店里淘到的。一共才花了三十欧元。便宜吧。」

  「这么便宜?」

  「是啊,虽然是二手的。」崔老师笑了起来。那笑容好像是加了糖的咖啡。

  「老师你还去过德国留学么?」

  「是啊,在海德堡大学,读哲学。那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真好,我也想去。但我家里没有这个条件。」

  「没关系啊,德国大学是不收学费的。你当然可以去。只要把语言学好了。


  「那,德国好么?老师你喜欢那边吗?」

  「这个么,其他中国留学生可能觉得那边很无聊,但我很喜欢这种安安静静
的氛围,适合读书。」

  「嗯嗯,是呀,真好。我也很喜欢这种气氛呢。在冬天大雪纷飞的夜,一个
人坐在火炉边的摇椅上,膝盖上是猫,茶几上有热可可,手上是尼采的《查拉图
斯特拉如是说》。留声机里在放瓦格纳……」

  「嗯,说的没错。我当时租住的房子就是十九世纪的,还有壁炉,但那个房
东不让我们用,唉,还是挺遗憾的。但那些古街道和建筑真的保留的非常好。」

  「我不会德语,但会说俄语。」

  「哦,是吗?」崔老师表示很感兴趣。

  「嗯嗯,是的,我爷爷以前在苏联留学,他总是教我唱苏联的儿歌,给我读
俄国的文学,从小教我俄语。」

  「有这样的爷爷,真好啊。」

  「嗯,他一直陪我玩,陪我唱歌,给我买玩具,买薄荷糖,麦丽素。说真的
,我的整个童年就是喀秋莎和巧克力,爷爷还给我起了一个俄文名字,叫柳波夫
。很奇怪吧,爷爷说这个名字是爱的意思。他说他在莫斯科大学遇到过一个叫柳
波夫的姑娘,对那个女孩一见钟情,但那个女孩的父母不同意,哈哈哈哈。直到
爸妈离婚之后,我跟了妈妈,爷爷偶尔也会悄悄地来,来看我们俩,给我和妈妈
买好多的水果,麦丽素,薄荷糖。我最喜欢吃麦丽素和薄荷糖的。一直到现在也
是这样。唉,真想我爷爷啊。」

  「说真的,我以前挺喜欢苏联摇滚的。」

  「哇,真的吗?」祁晓雯眼睛放光,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是啊,我在大学的时候,差不多三十年前了吧,自己组过乐队。」

  「天呐,崔老师,还真的看不出来呢。」

  「哈哈哈,看不出来是吗?大概和我平时在课上严肃的形象太不搭了吧。」

  「嗯,确实,反正我是从来没猜到,那崔老师你会弹吉他?」

  「会啊,我还自己写过歌词呢,但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现在差不多都忘了
。唉,好久不碰了。」

  「我爷爷也喜欢苏联的摇滚。唔,我想我爷爷了。其实,你长得和我爷爷好
像,真的。尤其是眼睛,简直一样。」

  说出这话的晓雯,看着崔老师的眼睛,突然心里泛起酸来。自己是什么时候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呢,都怪自己,都是自己的错。晓雯想。我怎么会是这
种人呢。那个围在爷爷身边一起唱「愿永远有阳光」的那个女孩子现在在哪里?
然后,晓雯哭了起来。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承受这些。崔老师也没有说什么话
,只是让她哭。老师知道,现在这种时刻,对这样的女孩,语言不会起到任何作
用。眼泪已经是她全部想说的话了——酸的,甜的,苦的,辣的。他知道她正在
用大脑消化那些难以消化的记忆残渣。

  她哭了两个小时,从午后一点到三点。一直到眼泪都干了,嗓子都哑了,崔
老师才站起来说,他该去给学生上课了。

  他临走前,递给晓雯一包餐巾纸,对晓雯说,

  「对了,我想起来,我们大学的哲学部正在和莫斯科大学一起办交换活动。
你不是会俄语么,如果你有兴趣,一定要来参加。很有意思的。到时候你也一定
会认识很多新的朋友。多交点朋友吧,他们人都很好的。」

  「啊,真的吗?太好了,谢谢老师,我确实很感兴趣。我一定要来的。」

  「那,我就把你的名字给报上去吧,好了,我要去上课了。如果你想的话,
随时欢迎来和我聊天。我下周会带一点咖啡来,你应该会喜欢的。」崔老师笑着
,那笑容在下午三点的斜阳里,也如同冬天海德堡大雪纷飞的夜里,火炉边的摇
椅,膝盖上的猫,和木茶几上的可可。

  走出办公室的门,看着外面的阳光,晓雯突然感到一股异样的宿命感。不管
在哪个文明,阳光都代表了生命与希望。晓雯情不自禁地唱起了爷爷教她的歌:

  「愿永远都会有阳光

  愿永远都会有天空

  愿永远都有妈妈

  愿永远都有我呀。」

  「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吧!」她在心里暗下决心。

  然后她拿出手机,发现自己居然有三十二个的未接来电。

  「多半是王军昊吧,他大概是想和我道歉。」但晓雯又想,「唉,不对啊,
他应该是不知道我的手机号才对的,再说他有我微信啊,有什么事微信说不好么
,那么急,一定要打电话,还打那么多……那是谁啊,打了这么多,也没道理是
诈骗电话啊。」

  然后来电铃声地三十三次地响起来,晓雯犹豫地按下了接通键。电话那头是
一个中年的男性,传来熟悉却陌生的声音,带着家乡的口音。

  「喂,晓雯?」

  「是,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喂,我是舅舅。」声音暗淡沙哑,像是声带裂了。明显是哭过了。

  是的,晓雯想起来了,这是自己舅舅的声音,明明过年那会儿才见过面,却
感觉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两个月经历的太多了。于是晓雯的脑海里又浮现出
年夜饭桌上的情形,外公大口喝着绍兴酒,说着过去打仗的故事,叔叔舅舅阿姨
婶婶们在打麻将。

  「喂,晓雯,晓雯,能听见吗?你妈妈出事了。」

  12

  简单地说,晓雯的外公被车撞了,这是两个月前的事。他断了五根肋骨,内
脏严重受损,但因为新冠,周围没有一家医院敢收的。外公便忍着痛回了家,也
不敢把这事告诉自己女儿。外公一百零三,今年冬天就满一百零四了,身体却还
健康的和六十岁一样,他是抗日老兵,也是六十一年的老党员,解放前一共组织
过十七场工人运动,参加过抗日战争,淮海战役,加入了解放军,第一批打进上
海,加入过远征军,在朝鲜战场上被冻掉了一只耳朵,在天安门受到过主席的接
见,去云南种过地,在北京卖过艺……家里的锦旗数不胜数,但那面高挂在墙上
的,最大的,他最喜欢的,还是那面写着「抗日英雄」的锦旗。

  直到一天早晨,和家人一起吃早饭的时候,他开始吐结块的血水,他才第一
次和家人说这件事。外公和妈妈都知道,就算有医保,晓雯家的经济条件付不起
住院费和医药费,但最后,经过多方关系,主要是舅舅的来回奔忙,外公还是住
进了距离他家三十里开外的一家县级公立小医院。晓雯的妈妈便只好一天二十四
小时,一周七天地工作,去别人家里做钟点工。晚上便去当保姆,看小孩,看家
,这么下来一个月,挣得钱还不够那医药费的零头,还要给晓雯寄学费和生活费
。祁妈实在没有办法,在一次给赵总,某房地产集团老板家做钟点工的时候,趁
主人不注意,顺走了他家的八千人民币。照道理,作为房地产集团的老总,赵总
他总不见得缺这八千块钱,但当他发现钱少了之后,马上找到了祁妈,扯着她的
衣领,二话不说先给了他一耳光,并从她的挎包里搜出了这八千块钱,证据确凿
,就叫了警察。警察到之前,赵总便要祁妈跪下来磕头,八千块鲜红的人民币在
她面前整齐的排列开,赵总给她拍了一张照片,之后就用皮带打她。祁妈只是蜷
缩在别墅的地板上哭,没有想着还手。

  「妈的,乡下人,看你还偷不偷了。要造反了是吧。啊。」

  在赵总打人的时候,他的十二岁的小女儿便在边上看着,蹦蹦跳跳,欢快地
喊着:爸爸打得好!打死这个坏人!!!

  看着女儿的笑脸,赵总好像一下子手臂充满了力量,仿佛自己是女儿眼中的
一个英雄。

  「我叫你偷,啊?你再偷,你再偷,我打死你,打你死这个畜生。」

  晓雯的妈妈已经五十九岁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打。在警察来之前,她便昏
了过去,最后也进了医院。

  病床上的妈妈嘱咐舅舅,千万不要让晓雯知道了这件事,不要因为自己而影
响女儿的学习。舅舅东拼西凑,到处找亲戚借钱,来给自己的大姐和老爹治病。

  但昨天,晓雯的妈妈还是死了。她死前的最后两句话:「把钱用来救咱老爹
吧,但别告诉爹爹我走了。」还有一句,「别告诉晓雯,影响她读书,她要考试
了。」

  一天后,医院就把一百零三岁的外公的呼吸机管子拔了。医院的解释是:为
了战胜新型冠状病毒,我们应把位子让给那些更加需要帮助的人。舅舅和院长吵
,最后还被警察带走做了个笔录。从入院到去世,祁妈的丈夫杳无音讯,直到外
公死后,那个一直未现身的丈夫突然出现在医院,说是要分遗产,院方也就相信
了。

  护士说,外公死前,意识恍惚中,一直疯了似的大喊大叫:快趴下来!日本
鬼子来了!美国人来了……毛主席万岁!

  他每每这样,总是惹的年轻的医生护士们哈哈大笑,其他病人也跟着笑,病
房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13

  「阿姨,你们这儿,这有番茄酱卖吗?」祁晓雯问。

  「啊,有的,调味料的话,那是在后边,就这条路走到底,右拐,就能看到
了,酱油啊,味精都有。」

  「是这样,谢谢阿姨。」

  「没事,小美女你是做什么菜啊?」

  「啊,不是做菜,是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吃饭。这是我第一次和他一起吃饭呢
。」

  「是这样啊,加油哦。」

  「嗯嗯,谢谢阿姨!」

  接到舅舅电话的那个晚上,祁晓雯最后一次回到了解剖教室。她穿着看樱花
那天的衣服,这是她最好看的一套衣服了,化了美美的妆,好像是灰姑娘要去赴
一场王子的舞会。解剖教室黑洞洞的,和她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她现在已经不
用灯光了,完全凭着记忆,这样,黑夜也好像是白天。

  「江明,我马上,就能见到你的,别急,我这就来找你呢。」

  她掀开盖在尸体身上的那块白布,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围绕着尸体的阴茎下刀
,把阴茎连着睾丸整个地取了下来,然后,她在窗边的桌上,拉开椅子,庄严地
坐好,并在桌上铺上了自己的小手绢,把刚切下来的男孩的湿漉漉的阴茎和睾丸
放在正中心。虽然马上就午夜了,窗外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不知道哪里的汽车
按了一下喇叭,随即融化在黑暗里。

  「江明,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呢。我好激动。」晓雯对着面前切下来的
器官说。她听得到她的心在疯狂地跳动。

  「……」

  「我知道,你在这里一定很寂寞吧。」

  「……」

  「哈哈哈,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就是这样的。诶,你,最近怎么样?」

  「……」

  「那,你喜欢听,什么歌,我们听听歌吧。」晓雯打开手机,放了莫扎特的
Eine Kleine Nachtmusik……

  「……」

  「哈哈哈,你也喜欢这首歌呢,真好。对了,一会儿妈妈说要来接我们,我
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呢。你一定要见见我妈妈,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她从小就照顾我
给我讲故事还给我买吃的我在我们家最喜欢的就是妈妈第二喜欢的是我的爷爷他
会给我带薄荷糖和麦丽素吃我从小就喜欢吃甜食没办法啊对了和你说了吗我最近
参加了我们学校和莫斯科大学一起举办的联谊活动耶好开心好开心他们人都好好
真的呐江明你最近有什么新鲜事么?」

  「……」

  「呐,不说了,你一定饿了吧,快吃吧,不然就冷了呢。」

  「……」

  晓雯拿起手术刀,借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左手捏着阴茎的头,右手切割着,
每切一刀,都会有白色的黏稠汁水从断口流出来。

  「江明,你的阴茎,还真是鲜嫩多汁呢。」说着,晓雯拿起刚切下来的一小
块,放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就咽下了肚。没办法,这玩意儿根本咬不烂呢。

  「啊,差点忘了,我从联华超市里带来了番茄酱,还有酱油,还有花生酱,
黄油,味精。」说着,晓雯便吧这些酱料一瓶瓶打开,酱油的味道似乎和整个解
剖教室里的福尔马林味儿很不搭。晓雯感觉自己就是福尔马林里的那一滴酱油。

  「呐呐,江明,这样味道会好一些吧。」然后晓雯便吧酱料往阴茎上胡乱地
浇,像在吃象拔蚌一样,再用刀割下来一小块,送到晓雯的涂了口红的樱桃小嘴
里。

  「嗯,这样味道好多了,你说对吧,江明。」

  「……」

  「啊,真是太美味了,那我就都吃了呐。」说着,晓雯又切下一瓣死去的阴
茎。

  「……」

  「江明真的很好吃真的你也吃一点啊不然就我一个人吃好尴尬呐我妈妈要来
了我们快一点吃完就走吧我怕妈妈等急了真的她最近搬到了新家去住新的地方可
宽敞了你知道吗你有可能还听说过哪里呢真的不开玩笑我今天过的真开心真的有
你陪着我真好今天是我这辈子过的最快乐的一个夜晚了吧真的真的。」

  「……」

  最后一口吃完,祁晓雯砸了砸嘴,就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乓上解剖教室的
门,快步下楼,小跑穿过没有人的街道,走进图书馆,打开楼梯间,恍恍惚惚走
到顶楼天台,打开那道支呀作响的老门,36码的皮鞋啪嗒啪嗒作响,磨的她的
脚跟生疼。这是她第二次穿这双鞋。

  她在跳楼前的那一瞬间,突然想到,跳楼应该是要脱鞋的。但突然又想,那
些女孩子,在跳楼的时候为什么一定要脱鞋呢?真是奇怪,我不想变得和她们一
样,一样的媚俗。于是,她穿着鞋,一个踉跄,朝着夜晚那明暗交错的尘世倒了
下去。皮鞋踏在天台上,啪啪两声,那是这双脚留给这个发酵的世界最后的声音
。以后的一万年内,这双穿着白色短袜的脚都不用再为了活下去而奔走受苦了。
学校的钟楼敲响了十二点,她又想起了《丧钟为谁而鸣》里的那首诗。但自从她
决定把自己的身体交付给万有引力的那一刹那起,文学也救不了她了。

  亲爱的姐姐你近来好么?

  回家的路现在应该已经

  盖满了童年的白雪

  格罗兹尼破晓的天,看得到晚星坠落

  但别告诉妈妈我在车臣

  孩子的尸体,我诅咒焦土的苦难

  街角的餐厅没有开门的第536天

  我们中的三个没能活着回来

  但别告诉妈妈我在车臣

  炮弹将会耗尽冬天会结束

  我们也便团聚笑着聊遥远的童年时光

  莫斯科的老屋子里祖母在做罗宋汤

  但别告诉妈妈我在车臣

  从敖德萨到土林斯克

  部队运输车咿呀轰鸣

  幸好我的口袋里还有半包烟

  但别告诉妈妈我在车臣

  在她的那张化了精致妆容的脸与水泥地接触前的三毫秒,祁晓雯突然后悔了
,「我还没有和爷爷说过再见,我还没有和崔老师一起喝咖啡,我还me」

  「啪」。

  14

  原本寂静的周五早晨的校园今天却节日般地热闹非凡,警察和医生来来回回
地走。王军昊刚刚从昨夜的梦里醒来,经过图书馆前的空地,立马看到了黄色的
警戒线和警车车灯发出刺眼的光。那警戒线的外边里三层外三层站了好多学生,
也有附近赶来看热闹的保安和居民。里边的警察大声喊:各位同学请不要拍照,
各位同学请不要拍照!

  透过人群的缝隙,王军昊隐隐约约看到围起来的那片地上,什么东西盖着一
块白布,白布的一端,是一只黑色的皮鞋,孤零零地,落在那里。这是出什么事
了?

  「唉,怎么会这样。」

  「是啊,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是啊,你说,就一个小女孩,能有什么烦恼呢?就是心里承受能力太差了
。害。」

  「多半是爸妈惯坏的。」

  「现在的年轻人啊,唉。」

  「听说这小姑娘还挺漂亮的呐,唉,真是。生命无常啊。」

  「她的爸妈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王军昊奋力挤到前边,终于看清了地上的那滩东西,

  「不好意思,请问,发生什么了?」

  「是一个女学生,昨晚跳楼了。呐,你看。」

  王军昊看了一眼从白布下伸出来的两只脚,一只脚穿着皮鞋,另一只脚剩下
褶皱的白袜。鞋应该是在着陆的时候飞掉的。那只飞掉的鞋就落在尸体后方不远
处。军昊仔细地盯着那只鞋看了又看。

  「多漂亮的脚啊,跳什么楼嘛,可惜了。」军昊转念又想,「唉,待会儿在
哲学课上,给晓雯道个歉吧。那天的事是我不对。别她也哪天想不开跳楼了。」
这么想着,他又挤出来看热闹的人群,赶着去上哲学课了,晓雯应该已经在教室
里坐着了吧。

  随后,三四个白大褂抬着担架,把地上晓雯的尸体抬上了车。她躺过的那块
地,有一大摊干了的尿渍。

  「请同学们不要拍照,请同学们不要拍照!」

  三轮车叮叮当当地驶过空街,骑车的大爷一如过去的五十年,依旧奋力地用
抑扬顿挫的方言叫喊着,「卖哎,晾衣衫昂,竹头欧……」,豆浆铺子前又排起
了队,蒸笼和往日一样冒着热气,父亲还是蹬着脚踏车送孩子上学。电线上依旧
挂着白云,油条依旧在铛里翻滚。法国梧桐亭亭如盖矣,树下穿棉袄的大爷大妈
大嚼着葱油饼,聊着女学生自杀的事儿。浮动肮脏的人间世,一切都躁动而充满
了希望。世界是什么呢?世界是苍蝇跌进了豆浆里。

  法医尸检的结果很快出来了。是跳楼自杀,经调查,排除了一切他杀的可能
性。死亡时间是八到十小时以前,即昨夜凌晨十一点至今日凌晨一点。尸体一切
正常,唯一值得注意的情况是,死者在死前曾进过食,与任何常规的食物不相符
,具体的成分还有待进一步化验。还有一点,我们从尸体的脚上,阴道口,嘴里
,胸部,眼窝里,都检测出了至少五名来自不同男性的新鲜精液,说明死者在跳
楼死亡后,她的尸体曾被奸尸。(祁晓雯也真可怜,死了还被人捡尸)从取出的
子宫样本来看,处女膜破裂,子宫受损异常严重,由此推断她生前应该曾多次进
行过性行为。

  「唉,」解剖晓雯的医生盯着晓雯化了妆的精致可爱的脸,又看了看那刚取
出来的血淋淋烂糟糟的子宫,叹了一口气,「小姑娘生活也太不检点了。」

  解剖台上的赤裸的晓雯微张着嘴,好像还想同医生争辩些什么。她的这套最
喜欢的衣服已经被剪刀剪开,乳头下方也放上了一把小标尺,臀部开始发紫,眼
球是血一样的红,脚底是冬雪般的白,手指是乌木似的黑,简直就是华北平原的
白雪公主。

  (第一部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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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龙玉米 金币 +92 转帖分享,红包献上! 2023-11-2 2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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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part 2摇滚不死,革命永存)

  1

  祁晓雯死亡的一个月又八天之后,一队警察在上海市郊一幢废弃别墅的地下
室里,发现了满地腐烂的肉块,生的熟的,大的小的,完整的残缺的,生蛆长蝇
的,黑的白的。经法医鉴定,这些肉块属于一个月前失踪的上海XX大学的两个
大一女生,祁晓雯的室友,张萌萌和林灵。据说,当时进入地下室的那十八个警
察,有十八个闻到气味便当场吐了出来。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老法医,也说自己见
到过那么多尸体,但这次却最恶心的一次。

  2

  崔教授不相信祁晓雯的死的单纯性。虽然警察给出的调查结果只是一起普普
通通的学生自杀案。

  「像这样的自杀的学生,一个月里就有好几十起呢。」穿着黑色警服的曹警
官如是和崔教授说道,「要是每一起都深究那背后的原因,我们就不要做别的工
作了,每天处理这事儿得了。」

  「但……」崔教授看着警官严肃的脸,便不再反驳下去。他知道,这样事没
用的。只不过一回想起现在警官先生做的座位,正是四天前的那个下午祁晓雯哭
了两个小时的地方,心中不免有些不快与伤感。他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捉
摸的很清楚。

  办公室陷入了沉默,只剩得崔教授墙上时钟的秒针嘀嗒的声音,使得人有一
种不真实的感觉。「那个四天前还坐在我面前的女孩,现在,去了哪里了呢?」

  「总之,这件事情,就这样了。那个女孩,祁晓雯,她的尸体,已经按校方
的要求,立刻火化了。」

  「校方可以不经家属同意,擅自火化学生尸体么?」崔老师用手指点着桌,
反问道。他的嗓音和在教室讲课里一样,深沉且清晰,每一个字都和石头一样,
砸在桌子上,好像自己正在谈论的,是某一个哲学家的观点。

  「那你可别问我,我又不是管事的。我只是通报这个情况而已。学校也表示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压下去得了。」

  说完,那把椅子嘎吱地叫了一声,曹警官起身,带上警帽,说了声,「告辞
了,教授先生。周末愉快。」便朝门外走去,留下崔教授一个人坐在原位发呆。
他麻木地透过百叶窗的间隙看着窗外的春日蓝天,面前,学生的作文和周一上课
的讲稿混杂地堆在一起,散发出纸张的味道。他现在没有心情去想这些,机械地
脱下圆眼镜,用手抚着滚烫的脸颊,把手指的关节掰得咔嗒响。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搞清楚祁晓雯为什么自杀,还她一个公道。

  3

  就在崔教授被警察先生约谈的那个周日早晨,张萌萌和林灵早早起了床,洗
漱完毕,在各自的座位前化妆。平常的周末,她们俩多半要睡到下午才刚刚起床
,然后吃个泡面,或是点个外卖,一天也就这么过。昨天晚上,张萌萌的男朋友
突然约她去看樱花。

  「小灵,好了吗?谭军的车已经快到楼下了。」萌萌脱下拖鞋,开始穿她那
双马丁靴。谭军就是她的男朋友。

  「就快好了,你别急啊。」林灵平时不化妆,手法显然生疏不少。

  「真是的,快点,不然不等你了。」张萌萌盯着手机,她在回谭军的微信。

  「好了好了,走吧,真是的,催什么啊。」林灵盖上口红,穿上她那双粉丝
的皮鞋。张萌萌平时素颜就很可爱,化了妆简直就是女团C位,精致的像个模型
。林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普普通通的脸,不免心生嫉妒,但又想,张萌萌这是绣
花枕头一包草,成绩还不是没有自己好,再说了,自己也没有那么难看啊,勉强
是中上水平吧。于是心情又开朗起来,拿上手机和钥匙,挎上包,跟着张萌萌房
间门了。

  「我们得早点回来,我明天的作业还没写完呢。」林灵抱怨。

  「害,写什么呀,别写了,难得出去玩的嘛,开心一点啦!」,说完,她做
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张萌萌总是那么可爱,那么有精神。

  张萌萌娃娃脸的可爱,是大家公认的。从小,她便被各种陌生人搭讪,偷拍
,要联系方式,起初她并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但渐渐地,她开始觉得,这不是一
件坏事,于是越发地位自己的可爱感到自豪了。

  「妈的,周日早上你们轻点,我还要睡呢!」还没醒的蒋子怡把头埋在枕头
里皱着眉头大声地喊,她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听见她俩的声音了。

  经过图书馆前的广场,她俩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目光死死地盯着眼
前的地面,迎着晨风和朝阳快步行过。但她们都知道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祁晓
雯死后的第四天,没有人再主动地提起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成了避讳的禁忌,
被风从大家的记忆里带走,在心中留下一个窟窿。天是那么蓝,风吹在身上,暖
洋洋的,冬天终究还是不情愿地过去了。

  林灵实在忍不住,瞟了一祁晓雯坠楼的地面。不知道什么人,在那里摆了一
束白菊花。那束花,对于她来说,就好像是手指里的小木刺,那么的不起眼,却
无时不刻地不在刺痛她的记忆。那是她们犯罪的证明。除此之外,一切正常。祁
晓雯变成了一束白菊花,呵。

  「喂!萌萌!」远处停车场的谭军向着两个女孩儿招手,看到她俩正朝着这
里走来,便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李奕华说:「喂,叫你准备的
东西,都带了么?」

  李奕华使了个眼色,表示一切顺利。

  「好,到时候你就听我指示。」

  「可,可是,你来真的啊?要是,我是说万一,呃……」李奕华显然还有些
不放心,谭军打断了他的话,「嘿,你这个家伙还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别怂。
怕什么。放心,万无一失。」李奕华便不再说话,微胖的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从
口袋里摸出来一包烟,点了一只,抖抖索索地抽起来,深深吐出一口气。

  「哈咯哈咯,早上好,萌萌,还有小灵。」谭军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一手
撑在车顶,微笑着和她俩打招呼。

  「早上好,啊,李奕华也去吗?」萌萌指了指副驾驶位置上吞云吐雾的李奕
华,后者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啊,是啊,他最近无聊,也想出来走走。多一个人,也多一点乐趣嘛。别
站着了,上车吧!」谭军扶了扶眼镜,又撂了撂额头前的长发,绕到车的这一侧
,给两位女孩打开车门。

  「两位,请吧。」

  「谢谢,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还挺有礼貌的嘛。」

  但谭军的目光,却落在萌萌和小灵弯腰时露出的胸。「啊,多香啊,不知道
尝起来味道如何呢。」

  女孩上了车,一股淡淡的清香顿时蔓延开来。谭军一脚油门,车便加速起来
。一路上,谭军和两个女孩有说有笑,车厢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息,唯独李奕华好
像在担心着什么,带着耳机听歌,盯着窗外,一言不发。车子不知不觉上了郊区
的高速,向着远离市中心的方向狂奔,两个女生都没有注意到不对劲。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张萌萌开心地说。

  「是啊,难得的好天气,真适合外出。」谭军附和道。

  「我们要开多久啊?已经开了快一个小时了吧。」小灵把身子凑到谭军和李
奕华中间,天真地问。

  「马上就到了,我找到了一片宝藏樱花林,特别漂亮,而且不会有很多游客
的。」

  「啊,真的吗?」

  「是啊,你到虹口公园去看看,那里最近都是人。」

  「嗯嗯,我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小灵点着头回答道。

  「但是我却喜欢人多的地方呢!」张萌萌乐着说。

  「害啊,要是我也有你那么好看,也当然喜欢人多的地方啦!」

  张萌萌听出来林灵话里的嫉妒,便不再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了。

  随后车上陷入了第一次尴尬的沉默。高速路上的小轿车渐渐地看不见了,取
而代之的都是大型集装箱货车,和装载着待宰的牲畜的农车。市中心的高楼就好
像昨天晚上的美梦一样,被现实无情地抛之脑后。

  「对了,你们听说祁晓雯的事了吗?」谭军不知趣地说,好像朝着大海里投
了一块石头。

  没有人回答他。那个施暴的夜晚又如幻灯片,在他们她们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重新开始播放,唤起了那些不想记起的事实。他们心里都清楚,这车上的四个
人,再加上还在睡觉的蒋子怡,便是害死祁晓雯的罪魁祸首。谭军也意识到了这
个问题只是自找没趣,便不再说下去。车上的气氛开始不对劲起来。

  「但是,虽然是这样,还不是蒋子怡的罪过最大,我是只听她的话呀。我承
认,我也在那时做过对晓雯不好的事情,但那都是不自知的,那时候的我好像不
是现在的我了。」张萌萌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看着后视镜里谭军戴着眼镜的眼


  林灵时而看着自己脚上精致的粉色小皮鞋,蜷动着自己的脚趾,时而看着窗
外灰而丑陋的城郊,高耸的电线塔和水泥的烟囱。「这地方,真的有樱花么?」

  「害,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听听歌吧!你们随便点。」

  「能放一首樱花樱花想见你嘛?」张萌萌把手搭在谭军的肩膀上,撒娇似的
说。

  「好呀!」

  然后车里响起了音乐。

  就在这不对劲的气氛里,车下了高速,两三个拐弯便驶进了一条没有路牌的
小径,周围都是废弃的民宅和别墅,打着鲜红的「拆」的字样,让林灵想起了新
闻里看到的战争的场景。「现在的顿巴斯,大抵就是眼前的这般景致罢。」

  「到啦,剩下的路不太好走,我们把车停在这里,走过去吧,」谭军把车停
在一幢别墅前,解开安全扣,披上外套,「走过去很快的。」。说完,他像李奕
华做了一个手势,萌萌和小灵都没有注意到。

  「啊,这地方真的有樱花了嘛?」小灵把疑惑说了出来,同时打开了手机里
的地图,「好奇怪啊,这里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呢。」

  「有的,那,你往前面看就能看到了。」谭军向着前方指了一指。

  小林和萌萌一左一右,站在车前灰色的瓦砾堆上,疑惑地张望着前方,李奕
华和谭军也一左一右地,悄悄地,像狩猎一般,从两个少女的后侧接近她们,手
里是浸了药的厚抹布。李奕华颤抖地盯着谭军的手势,后者悄悄地发号施令,「
三,二,一!」

  「于是,两个壮汉几乎是同一时间,用抹布使劲捂住了小林和萌萌的口鼻。


  「唔,唔!」

  「唔呜呜呜呜,唔嗯,唔!!!」

  女孩吓了一跳,尽力呼吸着,想发出一句喊叫,但是却被毛巾捂的死死的。
萌萌的双手胡乱地摆动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随后,便感到眼前发黑,世界开
始模糊了,耳朵也什么都听不见,就像睡着之前的那种状态,然后她们俩都睡着
了。

  4

  哲学课下课了,王军昊机械地把笔记本塞进书包,披上外套,崔教授径直走
过来,盯着王军昊的眼睛,说

  「王军昊,是吧?一会有课吗,我想和你谈谈。」

  「啊,一会儿有课。」

  「就占用你十分钟,理好书包跟我出来,我们去我的办公室。」

  王军昊心里一紧张,以为是自己写的作文有什么问题,便小心翼翼地跟着崔
教授出门了。

  「崔老师,我那作文?」

  「哦,不是作文的事。」崔教授看了看外边湛蓝的天,麻雀在叫,花朵散发
芳香,男女学生成群结队地行路,去教室,去寝室,去食堂,去做爱,板着脸的
,低着头看手机的,搂搂抱抱的,说说笑笑的,俨然一个小世界。

  「那是?」

  「我们边走边说吧。」

  崔教授右手拿着哲学书,同往常一样,挺直了腰背,下了楼,王军昊一头雾
水,像一只不知所措的小老鼠,灰溜溜地跟在崔教授身后。

  「你认识祁晓雯么?」走出校舍,崔老师冷不丁回头问到,同时仔细观察着
王军昊的面部微表情。

  「认识,认识的。」王军昊脸颊微微痉挛,连道两声认识的。他知道,撒谎
对他没有好处。哲学课上,他和晓雯经常一起小组讨论,这是崔老师看得到的。

  「那,我想问问你,你知道祁晓雯有什么困难么?」这不是一个反问句,但
在王军昊的眼里,这似乎是对他强奸未遂的指控了。当然,崔教授是不可能知道
那天在虹口公园里发生的事的。

  「是的,但我只知道一点点。」军昊低着头,不敢直视崔老师的眼睛,「我
和她不是很熟。」

  「啊,是这样。上周的哲学课,考完试以后,我记得你好像和祁晓雯说了什
么话,你对她说了什么?」

  「就,我邀请她一起去看樱花。」话一出口,王军昊顿时觉得后悔了,但要
是撒谎的话,能说什么呢?

  「看樱花啊,真好。」

  「是的,我和她一起去了虹口公园的樱花节。」

  「你们玩儿得开心么?」

  「开心啊,我和祁晓雯都开心。」军昊眨着眼睛,捏着手指,这都被崔教授
看在眼里。

  「那你有没有觉得祁晓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崔教授尽量装作随口一
问。

  「不对劲的地方么,没有吧,至少我看不出来。嗯。」

  他俩走到了图书馆前的广场,祁晓雯坠楼的地方。崔老师只是望着那一片空
空如也的地,叹了一口气。那一束白菊已经被环卫工人清理了。王军昊连看一眼
那块地的胆量都没有,低着头,只求快点离开这个地方,阳光照得他的背脊滚烫


  「啊,我的办公室就在后边那幢楼,走吧。」

  「嗯。」

  「王军昊,你对祁晓雯跳楼这事儿,有什么看法么?」

  「真是,太突然了,我很伤心。」这倒是一句实话。

  随后是一阵持续了一分多钟的沉默,他俩都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

  「是啊,我能理解,毕竟是平时坐在一个教室里上课的同学,说没了就没了
。老师我也很难过啊。」

  「嗯。」

  「对了,那,你对她的死的原因,有什么猜测么?」

  「啊,我不知道,真的。」

  「任何的线索?她没和你提过什么?」

  「没有,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他俩已经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外,崔老师拿出钥匙开门。

  「嗯,你说想起来了,想起什么来了?」崔老师一边开门一边紧张地问他。

  「老师你知道那个视频的事儿么?」军昊小心翼翼地说,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视频?什么视频?」

  「就是,这个,呃,害,说不清楚,给你看吧。」

  说着,崔教授在他的办公桌里坐下,示意要军昊坐对面,那是晓雯和曹警官
曾经做过的位子。

  「就是这个视频。」王军昊打开手机相册,把手机递到崔教授眼前。那神气
,好像在说,看清楚了,这些施暴的家伙,才是害死祁晓雯的罪魁祸首,和我没
有关系。

  和我没有关系。

  崔教授确实听过部里其他老师鬼鬼祟祟地聊起两个多月前的一场发生在他们
学校的集体施暴,但他没有想到这居然是真的,那个主角居然还是祁晓雯。他一
下子想到了祁晓雯在考卷上写的那个动物的故事,什么都懂了。

  「啊,是晓雯。」崔教授叹了一口气,怅然若失地靠在椅背上,随后立马又
恢复他课堂上那鹰隼一样的狡黠目光,直勾勾盯着王军昊的脸,问他,「你为什
么有这个视频?」

  「我?不是我有,这个是发在大的年级群里的,我认识的所有男生都有!」
军昊连忙扯到「所有男生」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说实话,他的负罪感还没有一
朵樱花重。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祁晓雯可就不是单纯的自杀了。」

  「嗯,看样子是这样。」

  「我知道了。」

  「那个,老师,我下一节课马上开始了,我能走了吗?」

  「嗯,快去上课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王军昊背起书包,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正好和门外来找崔教授的一个男生
打了个照面。

  「崔老师好。」

  崔老师认出了这个来找他的男同学是顾觉人,也是哲学课上的学生。顾觉人
今年中文系读大三,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把短短的头发梳成中分,腰杆挺得笔
直,俨然一股五四新青年的派头,这倒和他的名字挺般配。

  「哦,顾觉人同学,快坐吧,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是关于祁晓雯同学自杀的事情。」

  「哦?」

  「是这样,我和其他的同学一起讨论过了,觉得祁晓雯的死不是意外。」

  「是啊,老师也这么觉得,几乎可以确认了,不是意外。」崔教授又想起了
刚刚王军昊给他看的那个视频,心中不免泛起苦涩来。

  「是这样,崔老师,我和哲学课班里的其他十几个人达成了一致,想要学校
重新调查她的自杀,现在的结果太让人不能接受了。」顾觉人说着,轻轻地用拳
头锤着桌子。

  「我也这样觉得的,可是能怎么办呢?」

  「老师,您看这个。」顾觉人拉开拉链,从书包里掏出一张雪白的纸,上边
用正楷端正地写着:希望校方还祁晓雯一个公道。下方是一连串各种字体和种颜
色大大小小的同学签名,一共有十几二十个。

  「啊,你们这是?」

  「崔老师,我们打算给黄校长写联名信,已经收集到十九个签名了,如果老
师您也能在上面签字的话,有一个老师加入我们,我们成功的几率会大很多。」

  「呵」崔老师心里苦笑了一声,还真是一个新青年。他随即又问觉人,

  「如果黄校长看了后,不同意,怎么办?」

  「那我们就找区教育局,市教育局,总有人会应的。我们不怕。」

  崔老师不知道是该敬佩同学们的正义感呢,还是嘲笑他们的天真无知。毕竟
,揭露祁晓雯自杀的真相,让施暴的人得到惩罚,也是他前一分钟所坚持的。但
是,他也明白,在这种体制下,若是自己这么违抗校领导的指示,在信上签了名
,恐怕自己教授的位子,大概率不保了。

  「崔教授,您一定要帮帮我们,也要帮帮祁晓雯。」

  「这弄的我很难办啊。」

  「为什么,老师您在哲学课上,给我们说了那么多尼采,那么多的历史发展
,唯物辩证法,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犹豫呢?道理您都是再明白不过了啊。」

  「我完全能了解你的心情,说真的,老师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

  「难道老师您不觉得这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了吗?」

  崔教授感到荒谬的矛盾,是啊,如果换做年轻时的自己,大概也会这么做的
。但现在,作为大学里的教授,还能够这样凭着一腔热血做事么?

  「好吧。」崔教授拿起笔,淡淡地写了一个「崔」字,他尽量想掩盖自己的
笔迹,但那个「崔」字,在众多学生遒劲豪放的签名里,看上去是那么刺眼。

  5

  地下室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夹杂着潮湿的水汽。张萌萌睁开了沉重的双眼,
发觉自己被双手反绑在一张木头椅子上,动弹不得,她的两只脚被用力绑在椅子
腿上,麻绳把她的脚踝勒得生疼。

  「我的张萌萌,你醒啦?」

  突然,啪地一声,一道聚光灯的强光照过来,整个地下室便敞亮得好像夏日
正午的天台。弄的张萌萌睁不开眼,她感到自己好像在什么舞台上,又好像在审
讯室。在她右边的林灵还昏睡着,嘴角留下口水,胸部微微起伏,散发香气。

  「各位,我们的直播开始了啊。」这是李奕华在说话。这时候张萌萌才看到
自己眼前的,还有一台摄像机,连接着笔记本电脑。张萌萌想说话,才意识到自
己的嘴里被塞了毛巾。

  「唔,唔!」

  「我可爱的萌萌,你想说什么呀?」谭军走到她面前,抚摸着她可爱精致的
脸,林灵也醒转来了。

  「呀,我们的小灵也醒了啊?」谭军有来到林灵的面前,像拍西瓜一样,拍
了拍林灵的脸。

  「好了,各位在线的观众,你们想先给谁一个痛快呢?」李奕华戴着黑口罩
,坐在相机的另一侧,看著录制的视频,时不时看看电脑里的留言,活像一个正
在审查犯人的特务。

  正在看视频的观众一下子飙升到了一千多人,他们不约而同地打出了林灵的
名字。他们都想留下可爱的张萌萌慢慢被虐待。

  啊,大家都想先给林灵一个痛快呢,李奕华对林灵身边站着的谭军说,后者
从墙上取下一把大柴刀,在空中挥舞了几下。

  「没办法,谁叫你长的没有这张萌萌好看呢。」

  直到这时,林灵才好像真正地醒了过来,并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用尽全
身力气,试图挣脱麻绳的捆缚,但终于无济于事,只好瞪着恐惧的双眼,看着谭
军。谭军把她嘴里占满了口水的抹布取了下来,让她说话。

  「啊!!」林灵疯了似的大叫,但只引得两个男生的大笑。

  「有什么最后的话想说么?」谭军举起亮闪闪的柴刀,盯着林灵散发著香味
的,白嫩洁净的后脖颈。

  「别!」林灵哆哆嗦嗦地喊着,牙齿在打颤,「你们可以留下我慢慢虐待我
,强奸我,真的,让我做你们的奴隶做你们的狗做什么都可以,你们要我做什么
行,不要现在就s……」

  没等林灵最后一句话说完,左手拉起林灵脑后的辫子,右手奋力挥刀,把林
灵那可爱的,小小的脑袋砍了下来,咚的一闷响,敲在了地下室的混凝土地上,
整间房间一下子鸦雀无声。那地上冒着血的脑袋,眼睛瞪的大大的,眼珠向外突
出,嘴巴微张着,好像还有没说完的话,化了妆的粉嫩脸颊无意识地颤抖着,持
续了五秒钟,便永远地凝固了。林灵感到无比的剧痛,好像整个脖子燃烧起来,
随后便是窒息的感觉,在意识消散之前,她依稀看到了自己没有头的躯体。她的
心脏好像还不知道头已经被砍掉了,直管不断地把血液泵到大脑,在脖子整齐的
断口上,间歇地喷射出一道道红黑色的喷泉,直喷射了两米高,沾湿了衣裳,那
情形,就像打翻一只精致的葡萄酒桶。

  没有了头的躯体,在椅子上,无意识地痉挛了十秒钟,便归于死寂。淡黄色
的尿从她的两腿间慢慢地滴下来。

  一个小时前,完整的活生生的林灵还坐在车后座,想着今天晚上要早点回去
做作业。

  「哈哈哈哈哈哈哈。」谭军笑了起来,走上前抓着林灵的头发举起了她的滴
着血的头,在镜头前,脱下裤子,露出自己挺立的生殖器官,并把开了林灵涂着
口红的小嘴巴,直接捅了进去。这小小的头比他想象中的要重得多。

  「哟,还是温的,还有口水呢。」没两下,谭军就射在了林灵的头里。

  然后谭军把手指头用力抠进林灵的眼眶里,摸索着,掏出来了一个温热的血
淋淋的眼珠子。

  「喂,谭军,有人出价要买这个头了。」

  「他出多少?」

  「二十五比特币。」

  「太低了,至少五十。」

  「有人出八十比特币,买小灵的头,但要新鲜的。」

  「八十成交。我们会做好防腐的。」说着,谭军用记号笔,在林灵化了妆的
脸上,写上了一个大大的「八十」,用保鲜膜一包,就把头放进冷藏柜里去了。

  李奕华走到林灵那还在阵阵冒着雪的林灵的肢体前,解开缚住她手脚的麻绳
,一米六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冷,衣服也被血给浸泡透了。开始发紫的手臂和脚腕
上,留下捆绑的白色痕迹,久久不能散去。李奕华蹲下身子,开始脱尸体的两只
粉色小皮鞋。尸体的大腿突然条件反射般地跳了一下。

  「林灵的脚好臭啊。」李奕华笑着说。那开始发青的三十五码小白脚,涂着
黑色的脚趾甲油,在聚光灯的照耀下泛着光。林灵的脚还带有些许生命的余温,
就像是一杯放了两个小时的热开水一样。李奕华顺手扯掉了尸体的短袜,用手指
挠着她的脚底,又用舌头舔,但她再也不会有反应了。

  「李奕华,有人要买林灵的鞋和袜子。」上半身都是林灵的血的谭军站在电
脑前喊着。

  「他出多少?」

  「十比特币。」

  「卖了,卖了。」那口气,好像自己是拍卖会的公证人。两个少女的器官,
便是拍卖品。

  一边说着,谭军用剪刀剪开林灵血淋淋的外衣和裤子,露出了白皙的肉体。

  「居然是穿的黑色的内裤啊。」李奕华伸手按压了一下林灵的隐私部位,还
是软的,温热的,被尿液给浸透了。

  谭军咔嚓一声用剪刀剪开林灵的胸罩带子,一对精致的小乳房便一览无余地
暴露在镜头之前,那被胸罩带子勒过的部分,在尸体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白色印记
。以及,她的双手开始发紫了。

  「咱们干快点。」

  李奕华抓着林灵的两只脚,把她的腿给拉直了,谭军明白他的意思,领着柴
刀过来,只两下,林灵那两只三十五码的脚便与腿分离了,暗红的血又再一次像
红酒一样涌出来,只不过没有第一次那样猛烈。一只苍蝇稳稳地降落在林灵那没
有了生命的惨白的胸脯上,紧接着又是第二只,第三只。

  「诶,谭军,有人出五十,买她的两只脚呢。」

  「这个我们不卖,我们要煲汤吃的。」

  说着,谭军左手握住林灵血淋淋的断脚,捏着脚趾头,右手用老虎钳一片片
地拔她的脚指甲。李奕华在用电磁炉烧水,顺便切葱,切姜,切蒜。

  「喂,谭军,这我们一天还搞不完呢。」

  「是啊,你明天有课么?」

  「有,都排满了。我后天晚上没课。」

  「那这样,周二晚上我们再来。」

  「哈啊,好。」

  「但千万不要被其他人知道了,在学校里表现得尽量正常一些,听到了吗。


  「这不用你说。」

  「那这些要处理么?」

  「处理什么呀,这地方没人来的。我们二十四小时开着摄像头直播的,你还
怕萌萌跑了不成?」

  水开了,李奕华便吧所有的食材放入滚烫的沸水里,那锅汤便是林灵的棺材


  一边的张萌萌早就被吓的昏死过去了。

  6

  周二午后两点,崔教授敲了敲校长办公室的门,咚咚咚。

  「进来。」

  明亮宽敞的校长室里,坐着黄校长和教导主任,顾觉人还是挺直了腰,坐在
他们对面。崔老师一看这情形,就知道这次找他来,是谈什么事情了。

  「崔老师,这个是你的签名吗?」

  「是,是的。」

  「你为什么要签这个名?你应该很清楚,这是违法学校规定的。祁晓雯的事
情,是意外,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六十岁满面油光的校长特别加重了「结束」
这两个字,生怕崔老师没有听清楚似的。

  「是,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签名?」

  窗外传来学校鼓号队排练的声音。崔老师感到一旁的顾觉人正从金丝边眼镜
下盯着他。

  「很对不起,我只是一时糊涂。」

  「唉,真是的,你作为教授,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多写写论文,多出出书,别
一直有事没事的,明白吗?净给学校惹麻烦。」

  「是的,黄校长。」这一刻,崔老师意识到了,其实学校都知道祁晓雯的校
园霸凌,他们只是不想惹麻烦。他心里苦笑了一声,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一些意
识到这一点。

  「最近,你们班上的学生们很不太平啊,你这个做老师的,没有尽到职责。
」黄校长说这话时,瞟了一眼戴着金丝边眼镜的顾觉人。「只会给学校添麻烦。


  「对不起,这是我教育的问题。」

  「唉,我们也明白,这个岁数的的小孩,有逆反心理很正常,但你这个老师
,真的没有尽到职责。」

  崔教授直管低着头,接受黄校长的批评。

  「唉,行了,第一次我就这样说一下,要是有下一次的话,我们一定会严肃
处理。走吧。」

  走出了校长办公室,崔老师感觉得到了新生。一旁的顾觉人却埋怨着,

  「崔老师,你怎么只是道歉啊。连一点反抗的话都不敢说。」

  「我也没办法啊。」崔老师知道,他一旦说了,那么这个教授便没办法再当
下去了,「你就不怕被学校开除么?嗯,觉人?」

  「我不怕。学校开的了我,开得了签字的二十多个学生们么?」

  「唉,这也说不准的。」崔老师本来还想说一句,年轻人不要太理想主义了
,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他知道顾觉人不会听的。毕竟学生们还没有见识到
社会上的苦难。对他们来说,学校就是整个世界了。

  「这可是你在课上说的,尼采的狮子精神,对现存的体制说不的精神。」

  「行了行了,再多读点书吧。」崔教授说着,心里是无尽的矛盾和具体的苦
闷。他自己何尝不想有狮子精神呢,何尝不想为祁晓雯讨个说法呢。我们有祁晓
雯被霸凌的视频,那又有什么用?学校不想把事情弄大了。

  「哎。」

  「那现在呢,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嗯,觉人同学?」

  「我要去祁晓雯的宿舍,和她的那些霸凌她的室友当场对质。」

  「你还是不去的好。」

  「为什么不去?你明明也知道,是她们害死的晓雯。」

  「可是这。。。」

  「怎么,你不想为祁晓雯讨回公道了?真是懦弱。」顾觉人激动起来,挥舞
着他的手臂,一时忘记了崔本是他的老师。

  「哎,怎么说话呢。」

  「不好意思,老师,我一时激动。但是我是真的想要做点什么。」

  「我明白,也知道你的心情。」

  「不,崔老师你不可能知道。」

  「我确实知道。我像你一般大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理想主义。」

  「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不去。」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努力了就有结果的。」

  「但不包括这件事。走吧。」

  「说不过你,真是。」谈话间,他俩已经走到了女生寝室的楼下。寝室里一
股熟悉的味道,让崔本想起了他的大学岁月。

  宿管阿姨从门卫室穿着拖鞋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看见两个这男的,喊了一
声,

  「喂,你们干什么的?」

  崔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教职工卡,宿管看了,便规规矩矩地放行。眼
看着顾觉人两部并作一步地上楼梯,崔老师想着,这张教职工卡,明天还是不是
自己的呢?

  「祁晓雯,祁晓雯,啊,是这间,423,到了。崔老师你快点」

  「呼,呼,真累啊。」崔老师真是年纪大了,才四楼而已,已经出汗了。

  咚咚咚。觉人敲响了寝室的木门。过了十秒钟,有人回应了一句「来了。」
顾觉人整了整衣冠,郑重其事的样子,崔老师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张萌萌,你怎么才回…….你们是谁?」开门的是浓妆的蒋子怡。她衣冠
不整,头发乱糟糟的,喘着粗气,下半身只穿了一条内裤,光着脚,脚趾涂着鲜
红的指甲油,好像刚做过爱。

  「呃呃,」顾觉人一下子去没有想到怎么回答,便用手指着身边的崔教授,
说,「这位是教哲学的崔教授。」

  崔教授看着觉人突然把话头指向自己,只是板着脸,装出严肃的样子。

  「哦,有什么事吗?」

  「祁晓雯是住在这里么?」

  「呃呃,是啊。」

  「外面是谁啊?」寝室里响起一个男声,是李奕华。他正光着身子躺在床上


  「是一个老师。」

  「我们能进去说话吗?」崔教授有礼貌地问到。

  「啊,就是里边很乱。」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站着就好。」

  崔老师进门去,才看清了床上李奕华的身影,他刚刚穿好了短裤,现在正笨
拙地爬下床,摸索着他的衬衫。

  「那我就直接说了,我们来是想问祁晓雯的事情。」

  蒋子怡脑子嗡地一下。

  「怎么,她不是自杀了么?学校说是意外来着,还叫我们不要再提起。」

  「是自杀,但不是意外。」崔老师盯着寝室里的布局,一张床上的床垫已经
被撤走了,只留下一个木头床板,那一定就是晓雯的床位了。

  「啊,学校都公布了,是意外事故。」

  「那这个视频,是怎么回事?」顾觉人拿出手机,像是拿出了一样犯罪的证
据,

  「哎呀,我们只是想和她开一个小玩笑。我们一直这样的。」

  「小玩笑,还一直这样?你们听听你们在说什么话?」崔老师尽力压抑话中
的怒火。

  「晓雯就是这样,自作多情,以为自己很清高,以为比我们都厉害,其实就
是个农民工的女儿。她这样真的很讨厌。」

  「你们……」

  「哎呀,我说真的,我们一直这样开玩笑的。她最多就是不理我们,可从来
没想过跳楼啊。怎么,你觉得是我们害死的她?这事儿不能怪我。」

  「唔。」

  「况且,我最后还叫她们把视频删掉的,呐,李奕华那时候也在,他可以为
我作证啊。」

  「是的,她那时候确实让我们把视频删了。」

  「你说她们,你们还有两个室友呢?上课去了?」崔老师换了个话题。

  「不知道,我怎么知道。」蒋子怡点上了一根烟。

  「这话是什么意思?这间寝室不是住了四个人么?除了晓雯和你,还有两个
女生呢?」

  「张萌萌和林灵啊,她们周日出去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了。」

  「什么?她们没课吗?」

  「有课啊,但她们的事我也管不了。她们一直逃课的,我又不是她们的姐。


  一旁的李奕华听的心跳加速,生怕这个什么崔教授再在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下
去。他想到了林灵的头被砍下来的瞬间,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们确实一直逃课,有时候一周都住在外面呢。」李奕华附和道。

  「是这样。我明白了。」

  「喂,我说崔老师。」这回是李奕华主动了,「我说,是谁给你们的这个权
利,让你们来问这事情的?这件事和你们有关系么?你们是祁晓雯的什么人?」

  「凭什么不能问,你们这帮可恶的家伙。」顾觉人抬高了嗓音,仰起头。

  「卧槽,你这个家伙,想干嘛?有病吧?」李奕华也毫不示弱。

  「行了,行了,安静点,这样解决不了问题的。」崔老师用它中气十足的嗓
音说。

  「神经病。」李奕华嘟囔了一声。

  「你们还有别的事吗?」蒋子怡看着崔老师,吐了一口烟圈。

  「谢谢你们的时间,今天就这样吧。」崔老师依旧恢复了他标志的微笑,拉
着生着气的顾觉人,出了那间房间。学校鼓号队的锣鼓声又响起来。

  等到崔老师和觉人离去好久后,蒋子怡才轻声对李奕华说,

  「你说,要是学校真的把祁晓雯的死算到我们头上,我们该怎么办?」

  「不要怕,不会的。我们先到教导处那里告他俩一状。会没事儿的。」李奕
华说着,脑子里却还在想怎么处理张萌萌和林灵的尸体。今天晚上他可是和谭军
约好了,要到那个地下室去的。祁晓雯的事小,要是自己和谭军干的事被发现了
,那可就不是简简单单地处分的问题了。

  「可我还是不放心。」说着,蒋子怡把手伸进了李奕华的内裤里,搓揉着他
的生殖器。

  「会没事儿的,把这事情给忘了吧。」

  「刚才那个崔老师倒提醒我了,张萌萌和林灵怎么还不回来呢?」

  听到这两个名字,李奕华总是心跳忍不住加快。他没有回答,只是揉着蒋子
怡的胸,不一会儿就射了蒋子怡一腿。

  7

  「谭军,今天她们的寝室来了个老师。」副驾上的李奕华对开着车的谭军说


  「她们?」

  「就祁晓雯,张萌萌她们的寝室。」

  「怎么了嘛?」

  「那个老师来问关于祁晓雯自杀的事情。」

  「哦,真奇怪。」

  「他还问起了有关张萌萌和林灵的事。」

  「他怎么问的?」

  「就问为什么她俩还没回学校。」

  「卧槽,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她们经常这样,一周也不会学校,很正常的,然后那老师就走了
。」

  「唉,希望没事儿吧。」

  说着,谭军把车停在了那幢废弃的别墅门口。周围阴森森的,一点动静都没
有,是虫都不鸣的春末的夜。他看了看手机,现在是周二晚上十一点五十三分。

  「啊,好冷呢。已经起雾了。」

  「快进去吧,早点完事早点回学校,明早上还有课呢。」

  「不知道张萌萌还活着吗。」

  「才两天而已,不至于吧。」

  谭军在前,李奕华在后,两人走下了地下室,打开了厚重的门。一股腐烂的
臭味扑面而来。

  「卧槽,什么味道。」李奕华抱怨着。

  「是这样的,你习惯就好」

  还是熟悉的场景,角落里是他们上次没有吃完的,用林灵的两只脚熬的汤,
因为没有盖保鲜膜,那锅里已经生了蛆虫,密密麻麻地蠕动着,散发出难闻的味
道。里边的东西,已经看不出是人的脚了,倒像是一大块黑色的肿胀的脂肪。

  「卧槽,这汤已经成这样了,都发黑了。」李奕华喊道。

  「应该也放冰箱的,妈的,大意了啊。」

  接着李奕华去打开了聚光灯,再次检查了直播没有中断。谭军又把目光转向
椅子上的,没了头和两脚的林灵,或者说,林灵的一部分。尸体已经开始肿胀溃
烂,但都是局部的。腋下,阴部,和脖子以及脚踝的断口出现了蛆虫,但整体来
说情况还算好,可以辨认出,这是,或者说,曾经是一个女孩。

  「林灵怎么处理呢?」李奕华对着摄像机提问。

  「切碎了烧掉吧。」有人这样回复。

  「卧槽,我可不想碰那恶心的玩意儿。」

  「还是先看看张萌萌的情况吧。」

  谭军取出张萌萌嘴里的毛巾,因为两天不吃不喝,她已经晕过去了,脸色发
黄,颧骨突出,嘴唇干裂,像个活死人。

  「奕华,张萌萌她两天没喝水了。」

  「没事,看我的。」李奕华解开裤腰带,对着张萌萌的脸开始撒尿。滚烫的
尿液一下子把张萌萌浇醒了。

  「喝吧。」

  张萌萌变张开小小的干裂的嘴,饥渴地吞咽着李奕华的尿液,她毕竟两天没
喝水了。但尿液的咸与苦涩,又使得张萌萌生理上无法把它咽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喝吧。」

  「唔,唔。」张萌萌试图说些什么,但这时的她已经没有办法发出一个完整
的音节来了。

  突然电话响了。

  「谭军,你的手机?」

  「不是我的啊,也不是你的吗?」

  「不是啊。」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吧目光转向了张萌萌。谭军从张萌萌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来电显示是「妈妈」。

  「萌萌,你妈妈在给你打电话耶。」

  「唔,唔!」

  「那啥,李奕华,电话给我,我来接。」

  「啥,你还要接?」

  「不接,就引起怀疑了。」

  说着,李奕华把手机递给谭军。

  「喂,张萌萌妈妈?」

  「哎,哎,你是?」

  「我是谭军啊,张萌萌的男朋友。」说这话时,谭军瞟了张萌萌一眼,想要
欣赏她脸上的那种绝望而又无助的神情。

  「哦哦,谭军啊,张萌萌在吗?」

  「张萌萌洗澡去了,她最近复习考试,挺忙的。」说着,谭军又看了张萌萌
一眼。

  「哦哦,这样啊,那她最近好吗?」

  「她最近好啊,一直和我在一起学习呢!」

  「啊,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你转告她一下,叫她复习考试不要太累哦
。」

  「嗯嗯,好的,阿姨。」

  「对了,还有,告诉她,不要太担心成绩哦,身体最重要,叫她早睡早起,
知道吗?」

  「放心吧阿姨,我都会说的。」

  「她最近总是不太快活,你知道的,她因为奶奶的死。」

  「嗯,我知道,真的很抱歉听到这些。」

  「唉,没关系,要是她奶奶,知道她现在过的那么开心,一定也会在天上感
到幸福的吧。」

  「一定是这样的。」

  「嗯,那就这样,你们在一起感到开心,阿姨也开心。不早了,早些睡吧。


  「好的,阿姨也早点睡,晚安。」

  说完,张萌萌的妈妈挂断了电话,同时张萌萌的眼角流下来一滴眼泪,她的
身体已经干枯得流不出更多的水了。

  「喂,我的萌萌,听见你妈说的了吗?」

  萌萌只是流泪,两天在黑暗里等待死亡的恐惧此刻全部发酵成了具体的绝望
与悲伤,「我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她心里这样想着。她这两天里已经想得
够多了。

  「喂,萌萌一定饿了吧。」李奕华把那生了蛆虫的林灵的脚熬成的骨头汤拿
了过来,凑到张萌萌嘴边,叫她喝。张萌萌没有选择,张嘴也不是,闭嘴也不是
,便闭着眼睛,忍着喝下了这口汤,但随即强烈的生理反应使她把胃里的东西都
吐了出来。她想伏下身子,但麻绳还是把她的四肢捆绑的紧紧得。于是,只好吐
的满身都是。

  「居然不喝,好家伙,一会儿有你受的。」李奕华朝着张萌萌的腹部飞起一
脚,后者唔地叫了一声,从胃里吐出一口血来。

  「让我用这个试试看。」谭军从角落里拿出了一根电棒。他脱掉了张萌萌黑
色的马丁靴,又扯掉了她的棉袜,露出了满是青筋的脚。那双脚因为两天被靴子
和袜子包裹而变得粗躁,张萌萌的脚生的不如林灵的或者祁晓雯的脚好看,她也
经常因为自己的脚不好看而感到自卑,虽然她的脸是那样的好看。

  脸好看的人,不一定有漂亮的脚。

  「谭军,又有人要买张萌萌的鞋子和袜子了。」

  「还是十个比特币?」

  「是的。」

  「成交。」

  接着谭军用指甲在张萌萌的脚底画圆圈,张萌萌的脚乱躲,乱跳,活像两只
待宰的活鱼,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还躲?」谭军打开电棒,点了一下张萌萌左脚的大拇脚趾。「啪」地一声
,清脆,响亮,张萌萌感到一阵窜心的痛从脚趾一直上升到大腿,接着,又是「
啪」地一下,她的左脚也挨了一下电。然后,谭军撩起张萌萌的上衣,点了一下
她的小腹。「啪」,张萌萌浑身一抖,一股深黄的尿便从她的尿道里流了出来,
像是水坝决了堤。

  然后,谭军开始用剪刀剪开张萌萌的上衣。同时,李奕华拿出了打火机,用
小火苗烫着张萌萌婴儿一样嫩的脚底板,不一会儿,她的脚底便多了五六了烫伤
的泡。他又给张萌萌的腿上打了麻药,让她没办法动弹,不让她逃跑,随后便把
那绑了两天的麻绳解开了。其实打麻药完全是多此一举,萌萌早就虚弱的无法动
弹了。

  谭军把张萌萌的上半身完全脱光了,裸露的肌肤就这样在滚烫的聚光灯下,
散发著体香,像是烤炉里的火鸡,发著光。在黑洞洞的摄像机前,张萌萌有了一
股莫名其妙的羞耻的快感,那快感不亚于性高潮。她肚子上的赘肉耷拉着,胸前
的两块脂肪也天然地垂着,平时注意不到,张萌萌有一点点胖的,虽然饿了两天


  李奕华觉得打火机不过瘾,便拿出老虎钳来,给张萌萌拔脚指甲。她的小脚
趾很小,小脚趾上的指甲盖几乎没有。每拔一片,都有人出价二到三比特币去买


  「真是的,萌萌的脚指甲也有人买。」

  没办法,既然有人买,只好把掰下来的,有的还是连着肉的指甲放在餐巾纸
里包好,一起放到冰箱里。

  谭军这时候已经把张萌萌的裤子也脱完了,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女,就这样
,一丝不挂地,坐在那里,在聚光灯下,绝望地看着这两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看什么看?」谭军又用电棒,电了一下她的小腹,于是她麻木的尿道又不
受控制地喷出黑黄色的尿液来。

  李奕华看到了墙上的一根两米三的铁棍,对谭军说,

  「我们做烤肉吧。」

  「嘿,真是好主意。你去点火。」

  李奕华出去拿柴火的时候,谭军取下了那根冰冷的金属棒,走到张萌萌面前
,萌萌惊恐地看着他,她知道自己的最后时刻要来了。

  「张萌萌,你喜欢我吗?」

  「唔,呜呜。」

  「张萌萌,你讨厌我么?」

  「呜呜呜呜呜呜!」

  说着,谭军一把抱起了麻木的张萌萌,把她横躺在地上,面朝天花板,又顺
便踩了她几脚,把张萌萌肚子里的积攒了两天的排泄物都给踩了出来。

  「我操,你都吃了些什么啊,真臭。」

  说完,谭军握着那根金属棒的一头,另一头瞄准张萌萌占满粪便的肛门,用
力通了进去。

  「啊!」呜咽变成了嚎叫,最后变成了痛苦的撕心裂肺的嘶吼,一声声地从
张萌萌年轻的身体里被那根棒挤出来。

  谭军一会儿发一下力,一会儿发一下力,好像一个英雄,直播间里的观众看
了只说过瘾。

  地上不省人事的张萌萌感到那根棒子在一点点地在自己的身体里深入,先是
肛门,然后是直肠,接着戳进了大肠,捅破了小肠,刺破了柔软的胃,最后进入
食道,从喉咙里慢慢伸出来,张萌萌看着从嘴里伸出来的血淋淋的铁棒,才迷迷
糊糊地意识到,啊,自己已经被贯穿了。

  然后,谭军取来了今天下午从菜市场买的活得黄鳝,把几十条黄鳝放到一个
锡的水壶里,倒入水,再把壶放到电磁炉上加热。锡壶的口,插进了张萌萌的阴
道,水一热,那壶里活着的黄鳝便蠕动着从壶口窜出,奋力地涌入张萌萌的阴道
,但这和时候到张萌萌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她感觉自己只是任人摆布的晚餐食
材,没有一点点人类的尊严。

  李奕华回来了,带着烧烤架和柴火。他俩一起把架子夹好,点燃了柴火,又
打开了地下室里的排风扇,便一人扛着金属棒的一端,把张萌萌台上了烤架。这
时的萌萌还活着。

  直播间里此时已经有了一万多的观众,他们都想从谭军和李奕华这买一份张
萌萌身上的肉。

  于是,熊熊烈火炙烤着这具十八岁花季少女的身体,首先烧掉的是她美丽的
长发和卷曲的阴毛,然后,她的手和脚开始慢慢变黑,她的意识已经放弃了挣扎
,但神经却不自主地抽搐着,本能地远离热源,肾上腺素不断分泌,让她从晕厥
中一次次清醒过来,她感到眼睛热的睁不开了,就在她的意识如同咖啡里的方糖
,即将消散的那刹那,她看到了一条隧道,隧道的那头是温柔的光,死去的祁晓
雯,林灵,和她的奶奶手拉着手,笑着,在光明里呼唤她的名字,她知道,到了
那里,一切都会好的。在两天无边的恐惧过后,她现在终于自由了。

  「晓雯,小灵,奶奶,好久不见呐。」张萌萌幸福地笑了。

  8

  「行了,崔老师,你什么也别说了。」黄校长皱着眉头。

  「可是。」

  「怎么?你还想说什么?」崔老师看了一眼站在校长身边的李奕华和蒋子怡
,后者直勾勾盯着他,毫不掩饰地,露出胜利者的姿态。

  「我很抱歉,真的。」

  「抱歉?唉,崔老师啊,上次你可是保证过的……对不起了,从明天开始,
你不要再去上课了。」

  「这个。」

  「干什么?你有意见?」黄校长开始发怒。

  「真是抱歉。」

  「行了,走吧,走吧。」校长故意把走吧说了两次,外面的天都是云。晚上
也许会下雨,也许不会。

  从校长室出来,已经下午了,想起还没吃午饭,崔老师便径直地朝校外走去
,那里有真正的生活。去市中心散散步吧,学校已经把他封闭得太久了。

  一个荒谬的世界。耳边响起黄校长最后那句,「走吧,走吧」。

  于是他开始向市中心走,带着中年失业的苦闷,带着失去的青春的回忆。被
上面和下面夹着,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如同三明治里的肉片那样苦闷的人。

  走着走着,他看到一个耄耋老人,皮肤褶皱而黑,穿着白色西装,站在人行
道上,张开双臂,向行人发著传单,那白色的西装笔挺,在工人新村外油腻的人
行道上显得荒谬且格格不入,像是一只飞蛾掉进了泔水里。行人避之而不及,好
像是躲避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当崔老师走过老人的时候,他递给他传单,用带
着浓厚西北口音的普通话说,

  「先生,信耶稣吧。」

  崔老师盯着老人的脸看了一会儿,好像不理解他说的话的意思。

  「先生,信耶稣吧。」

  老人又说了一遍,崔老师接过传单。传单上的标题白纸黑字写着五个大字,
「耶稣也爱你」。

  「先生,你知道苦难的日子何时能够结束么?」

  崔老师摇了摇头。

  「先生」,老人继续用带口音的普通话说,「信耶稣吧,至少他还爱你。」

  老人褶皱的眼里开始流泪,崔老师不好意思停留,便快速低头行过,走了七
八步,他看到马路边的排水沟里,挤满了废纸,那都是老人的传单,写着耶稣也
爱你的,和性病的小广告,开锁的小广告,找小姐的广告一道,给行人揉成一个
团,投到遗忘的黑洞里。他感到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上海真是一座魔
幻的城市,这里的地下,埋着唐的砖,汉的瓦,希腊的柱,罗马的画,如果你仔
细挖,也许还能找到些许英吉利的黄金和法兰西的楼,德意志的枪炮和苏维埃的
高墙。这片土地结出来的果实多少带点魔幻现实主义,英吉利走了,法兰西走了
,德意志走了,苏维埃走了,留下这一座具体且多雨的城市,和两千四百万无时
不刻都想做爱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工人新村的六层赫鲁晓夫楼,晾衣杆挑着乌
云,春天代表虚无的幻想,四月是顶寂寞的月份。

  大街小巷那么多蓝色的黄色的外卖员,骑着电动车摩托车,争分夺秒地,庸
庸碌碌急急忙忙地活了一天,有的被汽车撞倒,再也没有爬起来。人民医院前门
,五六个老人,蓬头垢面,依墙而坐,穿着发黑的棉袄,漠然地盯着上街沿的一
块红牌,上书「拥抱新时代」五个金色大字。老人前方的地上,铺开了一块瓦楞
纸板,用工整的楷书写着清爽的毛笔字:我们是某师某旅某团某营某连某排的战
友,为国效力一生,现在得了肺癌,急需治疗,被医院拒收,请人民群众给我们
一个公道。

  可怜的人的纸板上都写着可歌可泣的故事,但那一块承载苦难岁月的瓦楞纸
板却又使得整个故事那么廉价,那么荒谬,弱不禁风。而谁又能分得清真假呢,
这是消除了国界与文明的时代性悲哀。崔老师这样想着,叹了一口气,往老人的
纸板上放了一张二十块纸币。没想到那个老人捡起钱,用自己干枯的手握住崔老
师的手,把钱又塞还给了崔老师,那意思是说,我们不是叫花子,我们不要钱,
我们要公道。

  公道,多么冠冕堂皇的字眼,可公道是无形的,二十块是具体的,就像体制
是无形的,红色的横幅是具体的。谁都想要公道,谁都想要二十块钱,这就是这
座城市,这个五千年的文明,崔老师想到了自己,读了那么多的哲学书,世界还
是那么乌烟瘴气。他想到了马克思说的,哲学不是解释世界,而应该改变世界。
他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改变世界,又何其困难,哲学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座避难
所,避开外面的乌烟瘴气的上海,每一个人都对这个城市带着自己的不满,每一
个人又深深地沉醉其中无法自拔,这就是生活,就像叔本华说的,人生,无非是
在得不到的痛苦与得到了的无聊中钟摆似的摇,生活便是在这无尽的无聊与痛苦
中,显出它荒谬的本质的。在无尽的钟摆的荒谬轨迹里,他看到了祁晓雯,看到
了医院前的老兵,看到了信耶稣的老人,看到了成千上万成亿上兆的,活着的,
死去的,和尚未出生的渴求公正的人。但是他毫无办法,因为自己也是这无数人
里的一个。

  星期三的下午,古老的阳光一如既往地光临这温暖如牛粪般的人间,和他回
忆里的八十年代一样,搪瓷杯冒着热气,寂静占了上风,每道光线里都镌刻着忧
郁,风如同小孩子在老弄堂里捉迷藏,发黑发臭的积水反照着一尘不染的天,爷
爷去世了他的收音机还在播放越剧,太阳已打着呵欠直道该下山了。转角,民国
时期的木头门,倒贴着的饱经风霜的「福」字上,被人涂了血红的「拆」。拆字
的那一竖,被拖的好长好长,一直流到地上。这一片年底要拆迁。

  「后现代的荒原上人文主义的夕阳残照。那些挖掘机,确实是尼采的狮子精
神,好的坏的,统统拆掉。」崔老师一边走一边嘀咕着,想起了自己的大学岁月
,那时候他也是一个满腔革命浪漫主义的大学生,和同学们上街游行,举着横幅
,喊着自由平等之类的话,谁也不理解谁,现在想来,那无知与自大的青春还真
有点可笑。每一代青年都苦闷着自己的不被旁人和其他时代理解的苦闷,但他何
曾想让年轻的血就这样平静地流淌直到岁月的尽头。一阵风吹来,他从这风里闻
到了那个年代的气息。

  荒芜的弄堂口,丁零当啷的自行车铃声,白发的老太太坐在木板凳上,抱着
一把吉他,在唱披头士的Penny Lane。她的白发在夕阳里闪出金黄色
,就像秋天的麦田,春日的油菜花地。崔老师止步,听着歌声出了神,他没办法
相信,这个工人新村里的老奶奶说英语怎么带着一口标准的伦敦贵族口音,随后
他想到了自己曾经的梦,组一支乐队,那是快四十年前的事情了。他从小开始学
唢呐,到了德国又开始弹吉他,接触了电子乐,柏林墙倒的那一晚,他和女朋友
一起,在勃兰登堡门前疯狂的人群里弹吉他,就和现在眼前这个老奶奶一样。老
奶奶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也许她是旧上海滩的资产阶级小姐,也许她是英租界
里的风流女郎,也许她是深墙大院里的大家闺秀,也许她是剑桥大学第一个华人
女留学生,也许……

  「卖诶,晾衣裳啊,竹头噢……」

  不合时宜的三轮车咿呀着碾碎了古早的寂寞,眼前又是新时代的蓝天,那曾
几何时无比熟悉的味道和Penny Lane的旋律瞬间融化在街道里,融化
在全城油锅的香里,不知不觉,到晚饭时间了。那万家灯火之上漂浮着的良夜跳
着芭蕾舞,轻盈地被晚风吹下来了。于是崔老师开始往回走。他想起了二十年前
在德国的时候,自己给乐队写的歌词,英国味,德国味,似披头士,似Kraf
twerk,有点Nina Hagen,有点Pink Floyd,有点F
ehlfarben,一半古典,一半现代,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满腔热血的孩子
,对着没有听众的礼堂卖力表演,还天真地以为后朋克是后现代大海般的时代精
神。真他妈可耻。

  大踏步地走在Pepperland

  我说了你好

  你说了再见

  潜水艇在午夜消失

  我第一次感觉爱情

  勃兰登堡丑陋的倒影

  远在咫尺的查理检查站

  她是一个模特儿

  在高速公路上狂奔

  我第一次陷入爱情

  理发师笑着抽烟

  消防员板着脸喝酒

  我敲了你熟悉的门

  但你再也没有回应

  我第一次失去爱情

  凌晨的广场纸张飞舞

  巴黎的街垒空无一人

  枪炮点燃了柏林夜空

  孤独在泰晤士河敲钟

  我第一次忘记爱情

  哼着歌,刚到校门口,远远地看见一队黑衣保安和学生们激烈的争执,那站
在学生堆里的,有面红耳赤的顾觉人,张牙舞爪地争辩着什么。

  「喂,顾觉人,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啊,崔教授,你还不知道么?我们学校要封校了,他妈的,说是为了疫情
防控,从今晚开始。」

  9

  封校之后最闷闷不乐的还是李奕华和谭军两人。地下室突然就去不成了,那
些原本要寄出的尸体的残块也只能在那阴暗的地下腐烂,发霉。谁知道要等到什
么时候,学校才能解封呢?更糟糕的,若是张萌萌和林灵的家里发现她俩失踪了
,一定会报警,到那时候,他们连任何的措施都做不了,没办法逃跑,只好等着
被抓。他俩好像是两个被判了死缓的犯人,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了
。李奕华连她女朋友的寝室也去不了,一天到晏只是抽烟,谭军连网课也不上了
,整天在寝室里睡觉。春天结束了,空气一天天地热起来,今年的第一声蝉鸣在
某个散发香气的正午响起来,提醒学生们,夏天来了。这个城市每个季节都有自
己独特的味道,作为回忆的调味料。

  他俩每次带着口罩在学校里偶遇的时候,便面面相觑,眨巴着两双眼睛,互
相都知道对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就算着急,也是徒劳的。

  封校之后的半个多月,张萌萌的家长和林灵的家长去报了警,说是孩子失踪
了,警察接到报案,便立马开始了全市范围的搜查,终于在祁晓雯跳楼的一个月
又八天(封校后的一个月又三天后),在上海市郊一幢废弃别墅的地下室里,发
现了满地腐烂的肉块,生的熟的,大的小的,完整的残缺的,生蛆长蝇的,黑的
白的。经法医鉴定,这些肉块属于张萌萌和林灵。当时进入地下室的那十八个警
察,有十八个闻到气味便当场吐了出来。

  新闻震惊了全市,各种自媒体公众号对此大肆宣传,满眼尽是「震惊!花季
少女惨遭非人虐待」之类的字眼,再随便放上两张网上找的女孩的头像,便是一
个视频,一篇文章,好像他们关注的不是那可怜的花季少女,而是怎么吸引到更
多的流量(这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了)。

  在尸体被发现的第二天,花圈花篮淹没了校门,烧纸钱的,烧锡箔的,在校
门前燃起烈火,火焰足足两三米高,散发著一股难闻的香味,让人不由得想起细
雨里的清明节。黑色的烟蠕动着升上春日多愁善感又喜怒无常的天,好像离开了
死去躯体的灵魂。

  接着,张萌萌全家老小和林灵全家老小,四十多个人,从九十岁的老头老太
,到蹒跚学步的小毛头,都齐刷刷地跪在校门口,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举着横幅
,白色底,用红色的墨水写着「学校草菅人命」六个刺眼的字,剩下的举着张萌
萌和林灵的黑白照片,撕心裂肺地喊着正义公道之类的字眼,闹哄哄地,要求进
入校园,要校长给他们一个说法,也为那两个可怜的女孩讨个公道,场面蔚为壮
观,闻者伤心见者流泪。那些刚会走路的小孩大概还不知道为什么哭,只把这当
做了一场游戏,相互追逐打闹,往火里添加锡箔,往空中撒着纸钱,不时地看着
脸色凝重的或跪或立的大人们,他们是不懂大人的忧伤的,就好像大人也不懂他
们的忧伤一样。不时经过一辆车,一定会鸣笛致敬,向死去的人表示哀悼,而每
当汽车鸣笛,那跪在地上的人的哭喊声便格外地响亮。

  学校里的被关了一个多月的学生在校门的里边围观这百感交集的哭喊,用手
机录视频,好像在看一场悲喜交加的闹剧,由内斯库的。围观学生里的大部分压
根儿就不认识张萌萌或林灵,只是不知觉地成了这荒谬剧的一部分,随着众人表
演悲哀。里边的学生想出来,外面的家长想进去,矮矮的校门分割开来了两个世
界,这两个世界各有各的不幸。

  在家长哭喊了十九个小时二十八分钟后的日落时分,五十个穿黑衣带口罩的
保安从四面八方赶来,把情绪失控的张萌萌的家人和林灵的家人带走,说是带走
,其实是被拖走的。在张萌萌的妈妈被拖行在地上的时候,还不断地有自媒体小
记者不顾保安的警告,来到她的身边,拍摄她苍老的泪眼,不停地问她,您的女
儿张萌萌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对他们来说,别人的苦难,可是难得的流量,博
眼球的好机会。这样的事,不是每天都有的,足够让无知且傲慢的网友热闹好几
天了。

  而那堆山似的纸钱,好像有了魂儿,在她被带走后竟然越烧越烈。

  10

  封校的一个多月里,最无聊的应该是崔教授了。他的教学工作已经被校长给
停掉了,不用上网课,于是他就每天在教职工宿舍里,弹吉他,剩下的时间便是
听听歌,读读黑格尔,读读尼采,日子也就一天天地这样过去了。消极怠事不是
崔教授的处事原则,但在这种环境下,如何有为得起来呢?正好有封校的这段时
间,可以用来回忆,回忆他那五十余年充满后悔,错误和破碎梦想的人生。他曾
经以为没有理想的人是痛苦的,但现在觉得,有了理想却无法实现的人更加地悲
哀,就好像是一只野猫被关在了铁笼子里。

  在无数的回忆里,他总是免不了想起自己和初恋女友一起蜷缩在沙发上看《
黄色潜水艇》。那段好像就在昨天却又恍如隔世的回忆,就好像摩挲了十几年的
油光瓦亮的核桃,时不时地便从脑子的某个角落翻出来,摩挲反刍,好像是在给
流逝的青春开追悼会。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天真地问他为什么约翰列侬会被
暗杀。他闻着她头发里的香味,感受着她的体温,于是欲望和理智变得模糊,满
天繁星开始颤抖。那时候他们二十出头,拥有让老一辈人嫉妒的资本,也拥有让
晚辈们可叹而不可及的知识储备与世界观,眼前是大把的岁月可供挥霍。那个女
孩一直来崔老师的乐队,听他们演出,感受到纯真的力量和直击灵魂的欢乐,那
种欢乐好像白茫茫的大雪,一听便可以压盖世界上所有的肮脏,推开窗门,尽是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但那欢乐之雪下的忧伤从未离去,一直在等雪化的那一天,
重新回归行人的思绪。她当时把这番话告诉崔本的时候,后者只是微微一笑,

  「我没想到你会觉得我们的音乐像下雪。雪太绵柔,我不喜欢。」

  「那你觉得你们的音乐是什么物事?」

  「我觉得是海。」

  「海?」

  「是啊,包容万物,深沉有力,可以一扫所有的肮脏,也可以抚慰低沉的心
灵。孤独着咆哮,清澈着浑浊。」

  「看你说的,简直就是一个诗人。」

  「你不觉得,摇滚乐本身就很尼采么?」

  「嗯,你这么说,确实。但我还是更喜欢雪。」

  「为什么?」

  「因为雪很温柔啊,简直不是人间的阿堵物。」

  「嗯,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但雪和海总是不能共存的。后来他们分手了,一个走向雪山,一个走向大海
。那个初恋,与祁晓雯有几分神似,不管是发型,气质,还是思想,以至于当崔
老师第一次见到祁晓雯的时候,便想到了他的初恋。也许崔老师这么拼命地想帮
助祁晓雯,给祁晓雯讨一个公道,也有几分对当年女友的愧疚在里边吧。

  于是,每当回忆开始泛出一片苦味的那个辰光,那个besonders
Zeit,崔老师就抱起吉他,弹起自己写的歌,好像这么做,能让只有单程票
的他找回自己在某一站不辞而别的青春。回忆是毒药,叫人上瘾。到了回忆的时
候,什么都他妈的是甜的,这种甜不偏不倚地反衬出当下的苦闷,而与尼采的超
人精神相去甚远。

  ***

  某一天的落日,崔老师在房间里照常地弹着吉他,窗外却莫名其妙地闹起来
,那朦朦胧胧由远而近的喧闹里只听得两个名字,「张萌萌」和「林灵」。

  「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

  「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且短的敲门声打断了吉他的旋律,崔老师起身开门。

  「啊,顾觉人,是你啊,你怎么满头大汗的?还有,外面在闹什么?出什么
事了?」

  「崔老师,呼,呼,你还不知道么?那个啥,张萌萌和林灵死了。」

  「张萌萌和林灵,呃呃,啊,就是晓雯的室友?」崔老师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似的。

  「是啊,同学们都在校门前的广场上抗议呢。」

  「抗议?」

  「嗯,抗议,大家举着张萌萌和林灵的照片,还有什么」草菅人命「的横幅
,在广场上要出学校去。」

  「呵,胡闹。」

  「不管怎么样,崔老师你也快来,我们一起去,快点。」

  「我,诶,等…..」

  没等崔老师放下吉他,气喘吁吁的顾觉人就一把拉着崔老师的手臂,崔老师
便背着吉他,连拖带拽地跟着顾觉人往校门口的广场奔去。

  这时候钟楼正好敲响了六点,太阳正在下山,街上一股厨房里的油烟味。

  11

  崔老师的第一感觉是,整个学校的学生都聚集到这里来了,认识的,不认识
的,大一的,大四的,染发的,烫发的,戴眼镜的,穿着皮鞋的,穿着运动鞋的
,穿拖鞋的,穿凉鞋的,男男女女,有的手里捧着白菊花,有的手里捧着蜡烛,
有的举着张萌萌和林灵的黑白照片,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带上了黑口罩,这架势,
崔老师是见过的,有人管这叫青春。

  人群中,王军昊戴着口罩,两手插着口袋,不敢看那片土地,他知道自己始
终是一个有罪的人。李奕华紧挨着谭军,装模作样地举着蜡烛,想着趁乱离开这
片是非之地,最好是远走高飞,从此和这里一刀两断。

  顾觉人挤过密不透风的人人人,立到台阶上,喘着粗气儿,接过扩音器,振
臂一呼,

  「同学们,我们要公道!」

  「我们要公道!」

  「我们要正义!」

  「我们要正义!」

  「给张萌萌一个公道!」

  「给张萌萌一个公道!」

  「给林灵一个公道!」

  「给林灵一个公道啊!」

  「还有,我希望大家不要忘记」,顾觉人用几近沙哑的嗓音高声对着大喇叭
喊着,指了指图书馆,「给祁晓雯,祁晓雯,祁晓雯一个公道!」

  听到祁晓雯的名字,崔老师心里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有重新地烧起来,那
是阔别已久的,被消磨殆尽的回忆,在勃兰登堡门前,在人民广场上,眼前又浮
现出祁晓雯的脸,那张脸居然和自己初恋女友的脸一色一样。晚风在学生们的头
发里打转,校外传来急促的警笛声,引得不少刚吃饱饭的大爷大妈围观,他妈的
生活太无聊了。

  这时天色几乎完全暗了下来,街灯一道亮起,晚高峰车潮汹涌。归鸟乱鸣,
似乎也在回应顾觉人的话。一个多月前,祁晓雯便死在他们脚下的这片水泥地。
夜晚的风吹来弄堂里油锅的气味,混合著纸钱燃烧的味道,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的味道,而那个世界已经和学生们没有多大关系了。

  「同学们」,顾觉人接着嘶吼着,「我们不要封校。」

  「不要封校!」

  「大家一起,出去!」

  「走!」

  「出去!」

  「到外面去!」

  「上街!」

  「去区政府!」

  「去人民广场!」

  「。。。。。。」

  说着,无数双脚,穿皮鞋的,穿运动鞋的,穿拖鞋的,穿凉鞋的,由顾觉人
带头,举着黑白照片,举着草菅人命,举着拳头,举着开了手电筒的手机,举着
什么都没有,举着无奈和热血,朝着校门涌去,校门的那侧,是闻讯而来的荷枪
实弹的警察和保安,还有无数看热闹的人群。崔老师背着吉他,在人群中,感到
荒谬,被学生推着走。他看到无数条腿,无数的后脑勺,无数的口罩,在将暮未
暮的天盖下攒动,没有云的天是那么高,人在天盖下是那么小。

  「我这是在做什么?」崔老师小声嘀咕。

  顾觉人到门前站定,伸出双臂,大声地嚷着,破了音,

  「把门打开!」

  「把门打开!」无数地学生一齐嚷起来。

  呐喊声像大海,从远端,慢慢地,慢慢地,淹没所有人;呐喊声又像大雪,
从冷而高的暮色里自由落体似地掉下来,压的大伙儿都喘不过气,完了,崔老师
又想到他初恋了。那时候在勃兰登堡门前的广场,也是这样,年轻人如海似的喊
,然后柏林墙便塌了,远处放起炮仗,分不清是纪念还是祭奠。「那时候她还在
我身边,抓着我的肩膀。」想着,崔老师下意识地嗅了嗅空气,好像还想闻到她
身上的三十年前的香,这香味像核辐射一样,缠绕了他三十个寒暑,他也苦了三
十个寒暑。

  见保安不为所动,顾觉人便踩着横栏,轻巧地爬上一人高的铁栅栏门,五六
个学生冲进了门卫室,剩下的便推搡着把长了轮子的大门拉开了一道缝,有人抢
了保安的警棒,有人给了保安一巴掌,然后学生们便像决了堤的洪水,涌上黄昏
的街头,有个女孩的拖鞋被踩掉了,有个男生的口罩被挤掉了,有个教授的帽子
被吹掉了,警灯闪烁的车一时间围了上来,警察们在校门外的广场和大马路之间
瞬间形成了一道三层人墙,密不透风,顾觉人在那堆从白天一直烧到现在的纸钱
堆旁立定,感受着火的温度,后面的学生有又开始吵起来,不停地向前挤,锡箔
的火光同时照亮了两拨人坚定沉默的脸,两拨人都代表了公正。

  「同学们不要吵!」

  「我们不要封控!」

  「同学们,你们要知道,这么做是……」

  「我们不要封控!」

  后面的人还不断地往前挤,崔老师在推攘中挤到了顾觉人的身后,顾觉人好
像看到了救星似的,紧紧抓住崔老师的手,用扩音器向人群喊着。

  「同学们,这是我们学校的崔教授,他是最关心我们学生的,让他来为我们
说两句!」说完,顾觉人便把扩音器伸到崔教授嘴边。

  于是,学生,老师,警察,凑热闹的,所有眼睛一齐看向他。人群里的喧哗
顿时消散,学生和警察都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看着这背着吉他穿着衬衫的哲学教
授会说出怎样的一番言语。街道安静极了,好像能听到每个人心跳的声音。梧桐
树叶在黄色的路灯映照下莎莎响,油锅的香气笼盖了大小街巷,上海春末夏初的
夜又活了过来。顾觉人盯着崔老师的脸,握着扩音器的手在微微颤抖。

  见到自己一下子成了关注的焦点,再加上身旁的熊熊燃烧着的烈火,崔老师
一下满脸发烫,从脖颈一直烫到耳根,脑海一片空白,心脏咚咚直跳。天不热,
但他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前面是黑压压的荷枪实弹的警察,身后是一腔热
血的年轻学生,自己成了什么呢?还在顾虑些什么呢?自己不是,早就被学校给
开除了么?他想着,又想到了祁晓雯和他的初恋。

  崔老师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了心情,从背后取过吉他,火光照亮了他苍老
疲倦的半脸,他轻轻地扫了一个小调和弦,悲伤又轻快的旋律便接二连三地辐射
开去,覆盖了拥挤的人间世,钻进警察和学生粗糙的耳朵里,那曾是她口中的雪
,他口中的大海。现在,那片淹没了柏林的大海又在一代人之后轻巧地回来,覆
盖了另一片春末的人间世。

  大踏步地走在Pepperland

  我说了你好

  你说了再见

  潜水艇在午夜消失

  我第一次感觉爱情

  勃兰登堡丑陋的倒影

  远在咫尺的查理检查站

  她是一个模特儿

  在高速公路上狂奔

  我第一次陷入爱情

  理发师笑着抽烟

  消防员板着脸喝酒

  我敲了你熟悉的门

  但你再也没有回应

  我第一次失去爱情

  凌晨的广场纸张飞舞

  巴黎的街垒空无一人

  枪炮点燃了柏林夜空

  孤独在泰晤士河敲钟

  我第一次忘记爱情

  永久的雪花,绵柔且忧郁,不变的大海,古老且深沉,那旋律便是被诅咒的
夜晚本身,兀自踟蹰在上海的大小街巷,每一步都海浪似的铿锵有力,每一步都
雪花似的不留痕迹。狂躁的乐声下,忧伤到冰点的歌声一遍一遍,洗刷着这片古
老且多灾多难的土地。恍惚中不知过了多久,天上下起雨来,浇灭了燃着的锡箔
,崔老师知道那不过是上帝他老人家五味杂陈的血泪。

  (第二部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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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part 3布拉格上海)

  1

  张萌萌把头靠在车窗上,麻木地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村舍和冒烟的工厂,地
平线远处沉默着的是宝应县城,太阳要下山了。夏天的长江中下游平原,落日在
云层里发酵,胡乱地焕发出奇特的颜色,不同于华北平原,不同于四川盆地,不
同于世界上任何的地方,给人温馨又熟悉的感觉。绿皮火车肮脏的玻璃车窗映出
她精致无暇的小脸,如果车窗有灵,大概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刚过宝应站,停了
两分钟,进了扬州地界。离上海还远。

  张萌萌的家乡是洪泽湖边的小农村,高中毕业前,她一直住在那农田边的土
房子里,同爷爷奶奶一起。在她的记忆里,那发黄的土房子里好像一直是傍晚。
廉价的房门,铁锅的油味,贴着破裂的瓷砖和十二年前的春联,奶奶看了说,原
来已经过了十二年了,正好这春联,不用换了。她想着,十二年后,这春联大概
还能再接着用的。

  「一个五」

  「一个八」

  「一个皮蛋」

  「册那,杜了,不要」

  「不要」

  「格阿勿要,个么我出了啊」

  「侬出呀,屁闲话不要多」

  「册那,一对八」

  「不要」

  「啊侬个逼样对子啊么呃啊」

  「闲话勿要多,侬出侬出」

  「。。。」

  车厢的另一头,三个中年男人在打牌,大声地用方言喊着话,生怕别人听不
见。太阳已经下山,天马上就暗了。虽然要过夜,但张萌萌买的是硬座票。没办
法,能省一点是一点吧,她这么想着。下一站是晚上八点,不知道是扬州还是泰
州。管他的。她环顾了一下车厢,除了她自己和那三个打牌的男人,还有四五个
零星的乘客,散落在这节硬座车厢的各个角落,一个脸像黄土似的老头带着帽子
,脱了鞋,闭着皱纹似的眼打盹;一个花衣裳的中年大妈,矮矮的,在看窗外的
景色;两个青年,三十岁的样子,穿着皮衣,在两节车厢的接口处抽烟,厕所里
又传来臭味,一切都融化在哐当哐当的节奏里。

  看着这些丑陋的脸,张萌萌心里竟对他们生出一种不礼貌的厌恶,这厌恶中
,对自己美貌的肯定占主要的原因,她没能想到,美貌是她青春里为数不多的不
动产,正是这不动产,在日后,将给她带来杀身之祸。热闹的笑声从后面的卧铺
传来,饭菜的香气从前面的餐车传来,但这些和张萌萌似乎都没有什么关系,她
想着,不论这火车要把她带到哪里去,自己总算是离开了那个土房子。她没有任
何的舍不得,相反,伴随着不辞而别的,是对新生活的期待。

  她没去过上海,只在抖音里看过上海——那是一个有着六千三百家咖啡馆的
浪漫都市,所有的阳台都有巴洛克的雕花,所有的街道都有法国梧桐。她打了个
呵欠,回忆又追上来捉牢了她,没办法,绿皮车太慢了,跑不过后面从家乡来的
四条腿的回忆。

  张萌萌考上了上海XX大学,她是这个村里唯一考到上海的学生。放榜的当
天,她高中的外墙上,便挂起了血红的横幅,金黄的正楷字写着,热烈庆祝本校
张萌萌同学考入上海XX大学。她要去上海了。在村里人眼中,这绝对是绝无仅
有的大事。更何况张萌萌又是方圆十里内公认的最漂亮的女孩。

  村支书说,他活了六十岁,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简直就是林黛玉
加薛宝钗。」村支书没见过什么世面,在他的世界里,林黛玉加薛宝钗,大概就
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了。似乎长着她这样的脸蛋儿的女孩,不应该降生到这个
江苏西北角落的落寞地方,而应该是上海或金陵城里的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但张
萌萌自己意识到自己的漂亮不过是最近的事儿。她太漂亮的,因为这漂亮,她在
高中里过得并不快活,她没有办法融入这个环境。

  「乘客们,本次列车将于半小时后停靠扬州站。」

  「哟,大阿哥,扬州到了,侬要下车了伐。」

  「哎,对额,」大阿哥看了看表,骂了一声,「册那。」

  张萌萌从窗外收回目光,看向那三个打牌的男人,后者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看
着他们,很不好意思似的,放低了声响。

  「辰光过得噶快啊。」其中一个男的放下手里的牌,伸了一个懒腰,又拧了
拧脖子和手腕,发出疙瘩疙瘩的响声。张萌萌听懂了他们说的最后一句,时间过
的真快,她发了一会儿呆,仿佛在咀嚼这话里的隐藏含义,好像这句话是他们故
意对她说的。太阳的最后一道深色红霞在昏黑的地平线跳动扭曲,不时看到一条
条亮着灯的高速,夹杂着废弃的小站,飞似的向后退,然后天就黑了。她尽力地
想再从晃动的车窗外看出点什么,但她只能看到自己冷光灯下苍白又童真的脸,
一双大眼睛里,多了三克忧郁,她分不清这忧郁,是对过去的幻念呢,还是对未
来的迷梦。

  放榜那天晚上,张萌萌照常回家吃晚饭,和爷爷和奶奶一起。她的爷爷是部
队里的军人,现在退役了,便种地。奶奶裹过小脚,后来放了,但脚趾已经定了
型,没办法。她的父亲和母亲在淮安做小生意,开了一家小饭馆,很久没有回家
了。

  吃饭的时候,张萌萌抱着饭碗盯着雪白的米饭,想着高中,想着过去和悲伤
和暴力作斗争的三年,不禁叹了一口气。她爷爷看着了,二话不说,就直接给了
萌萌一耳光,粗糙的手,啪的一记,打在她红润鲜嫩的腮帮子上。

  「小姑娘年纪轻轻叹什么气?」

  她的奶奶看见了,吓了一跳,但还是默默地夹菜,扒饭,鸵鸟似的,不敢抬
起头。

  被打的张萌萌忍着眼泪扒饭,说真的,她早就厌倦了这满是蟑螂的土房子,
这灰色天空下肮脏的青菜田,俗气的房门和压抑的卧室。当天晚上,趁着爷爷奶
奶都睡下了,她便整理好行李,蹑手蹑脚地,给奶奶写了一封信,又带上父母从
淮安寄来的一千块钱,打算在第一声鸡叫的时候,就出发,坐火车,离开这个龟
裂的土房子,也不等开学了,马上就去上海,仿佛过去十八年的生活都是假的,
而那里——城市里——才有真正的生活。那是她十八年来所有的压抑所生长出来
的愿望,离开。明天早上一走,她要把十八年来的委屈和不满,全都留在原地,
和她睡了十八年的卧室一起腐烂,就好像是切掉了自己身上的一个烂疮。

  「扬州站到了,扬州站到了。」

  「哟,大阿哥,扬州到了,这次真的谢谢你。」

  「哎,没事没事,个么我走了啊。」

  「诶诶,下趟再见,下趟再见」

  「再会啊。」

  下车的都下了车,过夜的都上了床,两分钟后,当火车开出扬州站的时候,
张萌萌成了这节硬座车厢里最后的乘客,车厢里一下子变得好安静,安静的好像
全世界只剩下火车敲击铁轨的声音,而外面是无边际的黑色宇宙。那是一种言语
无法形容的气氛,沉重且轻飘,好像所有的乘客都变成了幽灵,夜如同瀑布一样
倾泻下来,压着这儿住了几代人的厚土。

  今天早晨,天没亮,她就偷偷地拉着行李,出了门,夏天的早晨,风里带着
土味儿,什么东西烧起来的灰味儿,同时夹杂着家畜的臭,步行至长途汽车站前
,汗水浸湿了她的内衣和短袖,散发出臭的香。将明未明的天斗下,只有卖早点
的小车,孤零零地冒着热气,豆浆和白馒头的香味。

  张萌萌知道,七点半,准会有从这里开往淮安火车站的班车。上次坐这趟车
,还是同爷爷奶奶一起进城去看父母,那是一年前的事儿了。此刻,爷爷打着呼
噜,奶奶翻了个身,扯了扯被子,还没醒。谁家的草狗不合时宜地叫起来,穿透
空旷的田野,穿透了三四根耷拉着的电线。

  鸡开始打鸣,群鸟开始躁动,车站里,六七个人拖着沉重的行李,好像是拖
着自己的肮脏的过去,鬼魅般地移动,无声无息。长途汽车站是新造的,规则的
几何形状,灰头土脸的色彩,廉价的外墙已经开始生出刺眼的裂痕,车站前的三
级台阶上,坐了一个老人,有着一张黄土高原似的脸,头上一顶脏棉帽,像是在
泥土里泡了几十年,老人左边,盛满了水的搪瓷脸盆后,一块发黑的白版,从上
往下鲜红的两个字,写着「修车」。那「修」字儿还写错了,少了中间那一竖,
让张萌萌盯着看了有十几秒,老人笑着,敲着板子,用浓厚的当地土话,只道「
修没写错,没写错!」。当她再回头看的时候,那老人已经溜走了。

  走进车站买票,张萌萌想起小时候听奶奶说过的,以前,日出是杀头的时辰
,于是她从小就害怕日出,毕竟日出总和死亡联系在一起。奶奶还说,她在夜间
的田埂上见到过狐狸精和白毛女。但转念一想,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
了,哪里还会有什么鬼怪,还会有当众在菜市口杀头的呢。

  「咚」

  张萌萌的头撞到了车窗上,车厢里沉闷得像个老棺材。她用力眨了眨眼,伸
了个懒腰,浑身骨头咔咔响。

  「真是的,怎么睡着了,哎,应该是早上起得太早了吧。」

  想着,她悄悄地解开鞋带,脱下了自己穿了一天的马丁靴,又看了看周围,
确保没人,就把两只脚搭到对面的座位上,凉凉的,盯着自己穿着白袜的小脚,
就这么暴露在外,感觉居然有点羞耻。在这莫名其妙的羞耻中,睡意袭击了她。

  在半梦半醒中,张萌萌产生了一个错觉,她也许永远也不会到上海了。发臭
的鹅和鸡,蟑螂满地的土房子,灶台上油腻的黑铁锅,四壁黄土龟裂,雨水敲打
屋瓦,过去十八年种种家乡的苦闷景象都一起淹没了她的小小的愤世嫉俗的心,
这绿皮火车上的人,也许在接下来的百年里,都不会到达那个灯红酒绿的大城市
,也无法离开过那个永远都是傍晚的农村。

  2

  我第一次见到张萌萌,是在大一开学的第一节文学史的课上,这是一门选修
课,所有专业所有年级的学生都可以上的。我进这所大学的第一天,那是一个温
暖的午后,九月的阳光还是充斥着滚滚的热度,大而闷热的阶梯教室里,电风扇
嘎吱嘎吱地转着,教室基本上坐满了。我盯着电风扇发呆,然后她走了进来。多
少个晚上,我都在被子里,回忆和她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像牛
在反刍,但和反刍不一样,回忆却是一次比一次更香甜,更丰满。那个九月的下
午,一定,还在什么地方上演着,好想回到那个时候,找回我闷郁且快活的旧时
光。

  「同学,这里有人坐吗?」

  「哦,没有没有。没有的,嗯嗯。」

  我结结巴巴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看了那个女生一眼,哆嗦着把我的书
包从那个座位上拿到地上。

  「谢谢你。」

  接着是一股扑面而来的香气,不同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味道。她戴着黑色鸭
舌帽在阳光下的侧脸是那么美,美到我甚至以为我自己是在做梦。简直就是天使
!我紧张地环顾四周,那些昏昏沉沉的男男女女,好像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那
些是丑陋而世俗的肉体,而我左手边的那个女孩是某种精神般的存在。她的美不
是那种廉价的资本下的审美,而是某种与众不同,让人看一眼就会忘记时间,忘
记一切。抖音里的那些网红和电视里的演员明星,和她比起来都显得那么粗俗廉
价且千篇一律。现在回想起来,我对她的感情,不是性的欲望。我对她的喜爱没
有一点点性的成分,完全是精神上的赞赏,是人类本能的对美好的事物的热爱,
再夹杂着几分保护的欲望。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会伤害到她。浮士德
博士对海伦的爱。

  那堂课,我握着笔的手一直在哆嗦,没办法集中注意力,鼻子贪婪又不留痕
迹地吮吸着她身上的香味,伴着阳光一道,那是不属于人间的美好,别人说,我
太久没有和女孩子说话了,所以才不论看谁都紧张兮兮的,和随便一个女生说话
都会紧张,我承认,这说法确实有道理,但我又能怎么办呢。我时不时地用眼镜
下的余光瞟向她的侧脸,完美得像古希腊的雕塑,真的!唉,我矫情又幼稚的文
字真是没有办法表述出她百分之一的美貌。但我相信你们的生活里应该都遇到过
类似的男孩或女孩,就好像一把精致的钥匙恰好拧开了你那锈迹斑斑的破锁心。

  但自卑便是在这美丽的对照下慢慢地从虚无中生根。和她相比,我自己是什
么东西呢,不堪且愚蠢,没有一点特长,成绩又差,外貌丑陋,气质猥琐,没刮
干净的胡子和坑洼的脸好像都是自卑之墙的红砖,由此我感到痛苦。我这样的人
,也配坐在她的身旁么?于是我尽量收回目光,生怕自己的目光会污染了她的眼
睛,进而污染了她的灵魂,但,害,那么多空位,她为什么偏偏坐在我的边上呢
?至少说明她不讨厌我吧,这是缘分啊……不,高小年,你在想什么呢,这个世
界上比你好看的男生,比你优秀的男生,比你有钱的男生多了去了,她凭什么看
得上你这个废物啊,凭什么?卧槽你还真的这么狂妄自大,我都为你这自大而感
到恶心。

  想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而给了自己两个耳光。真的,我是那么的糟糕,相
较之下的她,娴静,优雅,肯定不缺追求者吧,呵,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
少,我凭什么相信她会在那么多她喜欢的喜欢她的男生里选择我呢,根本是不可
能的事嘛。她能同我说一句话,已经是我一辈子的幸运了,可不敢再奢望什么,
真的。

  但一想到她以后也会结婚成家,也会被不知道那个男的摁在床上X,也会生
小孩,然后过上日复一日的平庸生活,去菜场买菜,去广场跳舞,我心里便说不
出的难过。真的,这个女孩,好像天生就和结婚性爱这些肉体上的行为没关系,
好像当我六十岁的时候,她依旧是现在阳光下的样子,一手撑着头,戴着黑色鸭
舌帽,白嫩嫩的皮肤和一双精致的盯着讲台的眼。她太干净了,干净到滚滚而来
的岁月都会绕着她走。

  真的,一遇到这种情况,我的心就绝对无法集中,无数的想象占居了我的脑
子,而这些想象又全都让我痛苦,让我意识到自身的可耻与丑陋,于是我安慰自
己:不要再把心思放在异性上面了,好好听老师在说些什么,那可不比爱情要高
尚得多了吗?我那么难看,没有女生喜欢,但至少我可以好好听讲,多读读书,
把自己的的精神境界提高了,不还是一样的吗?

  但每当我要以我的独特的思想为傲的时候,我才发现,别的同学一样又更加
深刻且独到的思考,我自己那唯一可以骄傲的一点点思考,也被碾碎在地上,化
作錾粉,我不得不无数次地意识到并学着接受这个现实:自己只是十四亿人中可
有可无的一个什么东西,一个垃圾,一个负担,如果我无了,那会更好。

  我又把目光瞥向她的脚,她穿着一双黑色的马丁靴,下身是宽松的黑色长裤
,上半身是一件黑色卫衣,卫衣里面是白T恤,T恤里边的内衣不知道是什么颜
色的。她是哪里人呢?她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啊,唉,不管她是哪里人,她一
定拥有过很快乐的童年和愉悦的高中时光,她的脸,单凭她这张有魔力的脸,就
可以让所有的人都喜欢她,而我呢,没有一个人喜欢我的。真是太恶心了,我自
己都讨厌极了我自己。

  我想若是世界就此终结了,或许会更好一些,我抱着她死去,被掩埋在废墟
下,被压成一滩烂肉,要知道,这一瞬间的欢愉便可以抵消我一辈子的苦闷。我
不能让她走。不能。

  下课铃响了,我第一次觉得一个半小时过得那么快。

  教室里开始吵起来,书包拉链声,大声交谈声,咳嗽声,喷嚏声,笑声,那
些声音与我,好像都隔了一道屏障,朦胧且遥远,简直是梦里的场景。看着身边
的她,我的手又开始抖起来,那种紧张,就好像是在游乐园排队坐过山车的那种
感觉。

  「那个,同学。。」

  「嗯?」

  「加个微信吧。」我听得出我的声音在颤抖,显得十分滑稽。

  「哦,好啊,你扫我吧。」

  「嗯。」

  「加了,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好备注。」

  「我,呃,你就,唔,唔」

  「嗯?怎么了?」

  「高小年,对,呃,高小年。」

  「备注好了,哈哈哈,你的名字真好听。」

  卧槽,第一次有人说我名字好听。

  「那你呢?」

  「我叫张萌萌。」

  「嗯,好好好的。」

  「那就这样,我还有课,再见啦,小年。」

  说完,张萌萌背起书包,像精灵一样,飘走了。那一整天我都感到莫名其妙
的快乐,走在路上,不由自主地唱起歌儿来。

  3

  开学两个星期,张萌萌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以前没有意识到,没想到钱用
得那么快,本来以为这点钱可以用两个月的。呵,不愧是上海。

  这天夜里,张萌萌坐在寝室里的书桌前,正为明天的饭钱发愁。她饭卡里已
经没钱了。有什么可以快点来钱的方法呢。她想起了小时候经常在路边看到的,
哥哥姐姐们举着瓦楞纸板,向过路的行人讨要一点钱,或是为了买食物饱腹,或
是为了买车票回家,以前她对这些人只有不屑,不会对这些人再去看第二眼,但
现在,她好像懂得了,懂得了他们她们的苦衷和可怜,以及向路人伸手要钱的勇
气,若不是不得已,或是危急关头,谁会这么去做呢?金钱,确实是个奇怪的东
西,它让内向的人主动向他人搭讪,也让外向的人变得一言不发。明天是周五,
下午就没课了,可以试着去这样做一下。希望不要被认识的人给发现了。

  张萌萌伸了一个懒腰,胀着的乳房顶着T恤,露出腰部的一圈白肉。周围,
祁晓雯在台灯下读一本什么厚书,林灵在看韩剧,蒋子怡洗好了澡,半裸着躺在
床上,和他刚认识的男朋友微信聊天,好像只有自己是所有人中最无所事事,最
不知所措的那个人。她开始觉得,周围的人,都是那么讨厌,而自己和她们是格
格不入的,两个世界的人。

  林灵,长得难看死了,又黑又矮,妈的成绩还那么好,卷,就知道卷,卷死
你丫的;

  祁晓雯,自以为自己读了很多书,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好像觉得谁都不如
她似的,真讨厌;

  蒋子怡,凭着家里有钱,和虚长几岁的事实,在寝室里呼风唤雨,俨然把自
己当成了领导者,好像我们都要听她的。她们身上无不散发出芳香的臭,那是自
己永远无法习惯的别人身体的气味,虽然大家平日里都以姐妹相称。其实大家心
里都明白,友谊不过是一块浮于表面的遮羞布,那遮羞布下掩盖着最肮脏和最丑
陋的人心人性。为了保持这泡沫般的和平,大家都在演出这幕虚假的戏剧,而自
己,迫不得已地,也被推上了自己不愿登临的舞台,同大家维持着虚假的塑料情
谊。

  高中那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张萌萌不止一次地意识到,虽然到了上海,五
光十色的霓虹灯并没有将那农村的影子消灭,相反地,在和她人的交往中,她越
发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乡土气,和其中好的那部分,其中糟糕的那部分。她瞥了一
眼她身旁的祁晓雯,后者意识到有人在看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用手压著书页,
迎向张萌萌的视线,微微笑了一下。张萌萌也笑了,那是疲惫的笑,表演的快乐


  「晓雯,你在看什么书?」

  「哦,这个啊,是《罗亭》。」

  「没听过,谁写的啊?」

  「屠格涅夫。」

  「好吧,好看吗?」

  「挺好看的啊!」

  「装,使劲装吧,妈的,在寝室里还看书,好像就怕别人不知道你喜欢看书
一样。好看个锤子,真傻比一个。」张萌萌心里这样想的。想着,她脱掉鞋袜和
上衣,拿着换洗衣服,打着光脚去洗澡了。她甚至舍不得买一双拖鞋。祁晓雯见
张萌萌没有兴趣,便把书合起来,又翻起那本《尸体变化图鉴》,那是她的性高
潮的源泉。

  ***

  第二天下午,学校东门外的街道上,张萌萌第一次化了浓妆,木讷地站在那
里,不知所措,好像自己是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局外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
被南来北往的风吹拂着,被东奔西走的人潮推攘着。她骗蒋子怡说今天要和男生
去约会,叫她把她的化妆品借她用一下。不这样说,蒋子怡是不会借的,但人家
蒋子怡是富二代,估计也不在乎这点化妆品的钱。

  「别用太多了,用完了给我放回去,听见了没有哇?」蒋子怡依旧用她那贱
兮兮的语调发号施令。

  「哼,真讨厌。」张萌萌只好在心里发泄一下,她也讨厌自己的懦弱,自己
的太善良。

  走过来一个高个子男生,短发,看样子刚刚打完篮球,有点帅。张萌萌微笑
着迎上去,

  「那个,同学,不好意思,能借我五十块钱么?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她
鼓起勇气,撩了一下头发,用可怜的语气说,说的都是实话,但嗓音里藏不住紧
张。

  那个男生只是摆了摆手,速度丝毫不减,快步从她面前路过了,连看都没看
她一眼。张萌萌感到自己收到了羞辱。毕竟以前从来只有她拒绝别人,哪有别人
拒绝她呢。羞辱感之后,是对现实的感慨和失落,近乎绝望。

  走过来一个老阿姨,拎着菜,摇摇晃晃地行路。

  「阿姨,不好意思,能借我五十块钱么?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去。」

  阿姨像摆脱一个流浪汉一样,又像教训一条母狗一样,用鄙夷的眼光看了看
张萌萌,心里犯嘀咕。张萌萌知道那阿姨大概在想什么,越发地觉得不快了,但
她又能怎么办呢?明明自己家里的条件那么差,是什么给了她那种自以为与众不
同的神气的呢?也许是这一身好看的皮囊,但皮囊总有死亡的那一天,到那时该
怎么办?不,不对,那时候死都死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呢。尸体是不会感到饥
饿和孤独的,她开始想象自己变成一具雪白的尸体,躺在手术台上,被几个男人
检查,抚摸,玩弄。居然还有点刺激。在法医眼里,尸体是东西,不是一个人—
—即使她曾经也有七情六欲,也写过诗,也做过爱,也发过呆——当然不应当像
对待人一样去尊重,但我现在还活着呢。别想那么多吧。

  走来一个穿着白西装的老头儿,手里拿着传单,灰头土脸地看着车水马龙的
街。他让张萌萌想起了她家乡的农民。那里的人,也有这样黑黝的皮肤和粗躁的
手脚。正当张萌萌想开口的时候,对方却先说话了。

  「小美女,你知道苦难的日子何时结束么?」

  这一问,着实把张萌萌吓到了。是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结结束呢?若是
她这时还在家乡,那么答案很清楚——离开这糟糕的土房子,到上海去的时候。
但现在自己已经站在上海的中心,为什么还是快乐不起来呢?这里似乎和当初自
己想象力的天堂有着天壤之别,贫穷,饥饿,人际关系网的错综复杂与莫名其妙
的痛苦,一切都仿佛鞭子,抽打催促着牲畜加速向前蹦跑,跑到一个谁也没看见
过的明天,谁也没看见过的理想未来。于是,她好像懂了,只有在想象里,苦难
的日子才会结束,而人间仍旧是当下是充满苦闷的人间。

  「害,我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那里会知道苦难的日子何时结束呢?
我不想同情他人的苦难,也轮不到我去说同情的话,毕竟自己的琐事就足已经使
自己消遣一阵子了。」她这么想着,傻傻第盯着那个白西服的老男人。张萌萌不
知道,自己傻傻的样子有多可爱啊。

  「小美女,信耶稣吧。」老人递给萌萌一张传单,「他还爱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还爱你」这四个字,张萌萌突然很想哭,她离开家
快三个月了,第一次想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吼一声,大哭一场,或者敞开
肚子大吃一顿,可是她没有力气,没有私人空间,更没有足够的钱。要是真的有
人还爱她,那么她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呢。

  脑海里爸爸和妈妈的脸向走马灯一样飘过,接着又是那田边的土房子,昏暗
的堂屋里板着脸的爷爷和裹了脚的奶奶。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出生在一个愚蠢的家
庭,一个粗躁脆弱如土房子的墙壁的乡土家庭。自己没办法回家乡去,也没办法
融入这里,于是只好做一个没有了根的浮萍,脱了花梗的蒲公英种子,被时代的
大风吹一阵,便飞一阵,至于明天会落在那里,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三个小时过去了,张萌萌差不多摸清了伸手要钱的规律。不要找那些目光坚
定快步行走着的人搭话,而要找那些和自己年龄相仿,最好是比自己大一点点的
男性,尤其是那些走得很慢,身材微胖,戴着金丝眼镜,留着长发的富二代男学
生。那些男生的外貌多半是千奇百怪的丑陋,平时自己连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
属于自己最讨厌的类型,但没办法,为了自己的胃,自己咕咕叫的胃,她可以放
弃自己的心,吃饱饭才是硬道理。

  但又想到那些男生会怎样地意淫自己,又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有一个男生
在给了她一张一百块钱之后,居然说能不能抱一下她。张萌萌微笑着拒绝了,那
个男的便闷闷不乐地走开,骂了一句什么话,此刻,张萌萌觉得他给她的钱都是
臭的,恨不得发泄似的把那张血红的一百块钱撕掉,摔在他脸上,可自己的理性
还是阻止了自己这么做。大概在那些男的眼里,自己和妓院的站街女没有区别了
吧。男生下意识地认为,站在街上问行人要钱的女孩,尤其是漂亮的年轻女孩,
还化了妆的,一定是脏的。

  一直到这时张萌萌才意识到自己的身后是一家情侣主题的快捷酒店,半年多
以后,这家快捷酒店会成为祁晓雯人生最后两个月的避风港。但,不,张萌萌自
我安慰着,自己还是和那些女的不一样的。虽然她在街上要钱,但至少她没有放
弃自己,她明白至少自己是干净的,这就够了,受一点儿他们的视奸也没什么所
谓。

  突然,她好像看到了高小年。在街道的另一侧,低着头向校门走去,她一下
子就认出了他,好像他在人群里会发亮似的,一个背影,一件衣服,都可以宣告
他的存在。张萌萌好像触了电一样,慌慌张张地跑到快捷酒店门口的石狮子后边
,躲起来,一动不动,忍着呼吸,听着心跳,约莫着高小年差不多走进校门了,
自己再出来,看着他远去的越来越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学生堆里。奇怪。明明
只是文学课上见过几次的同学,为什么会这么怕他呢?不,不是怕他,是怕他看
见自己在街边做着如此掉价的事儿,从而使得自己在他心里的模样崩塌。她不想
让高小年觉得,自己是那种女的,不想让他看不起自己,更不想让他可怜自己。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是爱?说不上。自尊?也不完全,那到底是……

  钟楼敲响了四点,张萌萌看着自己黑色的影子被拖的好长好长,就像一个畸
形的怪物,时刻不离地跟着自己的脚步,又像一个私人的无底深渊,而自己的那
双马丁靴正踏在那黑色深洞的边缘,摇摇欲坠。

  4

  妈的,这个学校真他妈的吵。昨晚刮大风,今天满地的枯枝败叶,我不知道
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满街满眼的,都是一对对恶心的男女情侣,低俗且油
腻,把自己包围在狭隘又贼寄吧幼稚的爱里,目无旁人,听他们说情话,说脏话
,尤其是,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那些猥琐的男生身旁,都会有一个可爱又美
丽的女孩儿,笑着,幸福地聊着他们的日常生活,充满了空洞的言语和媚俗的语
气。

  我讨厌媚俗,尤其讨厌商品社会中资本带来的油腻的媚俗,但我却无时不刻
地想要走进那样一个世界。我真的是一个矛盾的人。我厌恶的同时也是我向往的
,因向往不得,而心生厌恶,唉,高小年,你他妈的已经十九岁了啊,我一直以
为我才刚满十七。除了一颗愤世嫉俗的心和轻浮浪荡的脑以外,你他妈的什么都
没有啊。操。

  昨天晚上经过女生宿舍,看到阳台上挂着的内衣和袜子,在风里飘着,飘着
,多希望有一阵大风,把那些香气扑鼻的袜子吹落,吹到寝室楼底下排水沟的污
水里,然后让我心安理得地捡走。我想,我这个人是看不惯别人好的。这和我的
狂妄自大不无关系,我就像是一只屏幕碎了的手机,永远充不满电。可恶。我怎
么是这样的一个人呢?真的,满街都是比我优秀的青年,比我有钱的,比我好看
的,比我聪明的,比我努力的,那些自信满满的人人人。操,未来是他们的。

  昨天的课上又遇到了张萌萌,妈的,她还是一样的可爱,一样的美,没有一
点灰尘。为什么,为什么这个龌龊不堪的世界上有这么美丽的人,简直是一桩罪
恶。不对,凸显出她的美的,不正是她身边的我的丑陋与脏么。对啊,我加过她
微信,但自从第一次上课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了。她当然对我是不感
兴趣的,呵呵,第一次的交谈,也是我主动地提出要加她微信,她没有拒绝,多
半只是出于礼貌,而这点施舍与我的些微礼貌,更加地凸显出她天使一般的高尚
品质。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敌意。我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通过看她的朋友圈,
我更加确信这一点。真的,她的生活很快乐的样子,又有那么多的朋友,那么多
的男男女女,围着她转的人,不像我,整日整夜地与懦弱和由懦弱而导致的寂寞
作伴。

  她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了呢?不,不和我说话才是正常的啊,我有那么帅吗?
没有。那我有很优秀么?也没有。我家里很有钱吗?当然不是。那么,我的思想
很深刻?不不不,只是假装深刻的愤世嫉俗与附庸风雅。就一傻比文青,不,连
文青都算不上。那么,我什么都没有,她有什么主动和你说话的理由吗?那不就
好了,还想,想你吗想。要知道,我可是永远也配不上她的啊,和她聊天的男生
女生多了去了。她和他们聊天还来不及呢。找我?可能吗?

  虽然这样,明明知道得很清楚,我还是一直矛盾地期待着,期待著有一天她
突然给我发一条微信,问我在吗,或者在某一次课上,给我传一张纸条,或是拍
拍我的肩膀,拉一拉我的衣袖,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加速,她是那么干净,那
么美!

  几乎每晚睡觉前,我都会想象,想象自己和她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去
旅游。如果这是真的那该有多好。但这怎么可能呢。在意识到幻想的不可能性之
后现实的落差常常把我击倒,最后的结果是流着泪睡着了,睡着了还不忘把手机
握在手里,生怕错过张萌萌给自己发来的微信。

  也许,她今天晚上就会给我发微信,和我谈天,约我出去看电影吧。

  我想和她一起去深夜的外滩,一起去看大海,和她一起去环游世界,我们会
在巴黎日落的街道上手牵着手散步,会在伦敦细雨绵绵的早晨喝咖啡,会在去莫
斯科的火车里被暴风雪埋没,会在蒙大拿冬天森林的小木屋里燃起壁炉,会在哈
瓦那的老城里找不到去古董店的石子路……这是她的未来,未来故事里的那个女
主角就是张萌萌,但那个男主角不可能是我,于是,心里一阵绞痛,好像没有表
白就已经失恋。但就算是这样,明知道是这样,我,作为一个懦夫,至少还有白
日做梦的权利。

  5

  那天晚上回到寝室,张萌萌把一个下午的成果摊在桌子上,反反复复地数了
几遍,一共是一百八十元整。两百不到。一百冲进饭卡里,省着点还可以吃一个
月的,剩下的八十就当生活费吧。唉,不行,这样太慢了,以后学费和住宿费还
要我自己付,这样下去怎么付得了呢。她本来想问一问室友的钱是怎么来的,但
突然想到,好像她们都不用为自己的生活费担心,蒋子怡是二代,林灵呢,她家
怎么说也是个中产吧。那,祁晓雯,她的钱多半也是家里寄过来的。张萌萌第一
次感到了自己和别人的距离,虽然我们都读着一样的书,住着一样的寝室,吃一
样的饭,睡一样的床,但那是不可见的用金钱划开的界限分明。

  「唉,想这么多干什么呢,先去洗澡吧,明天把钱充饭卡里,就能再去食堂
了。」

  这么想着,她去洗澡了,这卡里的钱还是掉的这么快,洗一个澡差不多花掉
了她一块钱,才十分钟而已。洗完澡,再回到座位上来的时候,她摆在桌上的一
百八已经不见了。

  「卧槽,我钱呢?」

  没人回她话。

  「喂,我钱呢?」

  还是没人回答。祁晓雯不在,多半去图书馆了,林灵戴着耳机听歌,蒋子怡
在玩网游。

  「蒋子怡,你看到我桌上的钱了吗?」

  「妈的,烦不烦啊,没看到,别问了。操。」

  张萌萌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她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林灵,你拿了我桌上的钱了吗?」

  「啊,什么钱啊?」

  「就我桌上的啊,刚刚还在的,洗完澡就没了。」她的心里想着,妈的,就
你们俩在寝室,不是你们拿的是谁拿的?

  「我不到哇?」林灵耳机都没摘。

  「唉呀,不就几块钱嘛,有病吧。卧槽,要死了,队友呢,队友快来救一下
,啊,卧槽,操操操操,妈的,死了。队友不中用啊。」

  「唉子怡你轻点。听歌呢。」

  「。。。。。。」

  张萌萌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但是她又没有和室友撕破脸的勇气,她知道
,她们是不得不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于是她又穿上了马丁靴,决定出去散散步


  夜晚的校园很热闹,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男女。寝室楼背后的小路上,三对
情侣在拥抱亲吻,互相抚摸对方的隐私部位,时不时发出一两句叫唤,那叫声听
着真恶心,就像是什么动物发出来的一样。她嫌弃他们,她鄙视他们。不知道从
哪里窜出来一只只有三条腿的流浪狗,一瘸一拐地,蹦跳过水泥地,昏黄的路灯
传递着它小而黑的影,那黄狗坐下,打了一个哈欠,盯着张萌萌看了一忽儿,张
萌萌心里想着,我自己都吃不饱饭呢,哪有吃的给你呀,去去去,找别人去。外
面马路不时有摩托车经过,发动机爆裂的巨响像刀子一样划破宁静的夜,随后的
沉寂便变得更加得沉寂。电线杆上贴着一张小广告,写着:XX快捷酒店娱乐中
心未成年学生妹24小时服务,2XXX¥/小时。

  一个小时那么多钱,张萌萌想,可以吃多少顿食堂啊。

  草丛里,张萌萌看到了两个没穿衣服的学生,都是男的,站着,抱在一起,
被爱所困的人们真可怜,她心里想着,但她又何尝不羡慕这中生活呢。莫名其妙
的,她想到了高小年。「奇怪,怎么会想到他呢?」然后张萌萌幻想自己脱光了
衣服,赤裸地站在高小年眼前,让他尽量地审视自己,打量自己,她觉得浑身发
热,但却又莫名其妙地快活,她把手伸进了长裤里面,隔着内裤搓揉着自己毛茸
茸的发黑的部位,然后,好像戳到了什么开关似的,一阵酥麻感传遍全身,她的
腿发软,脸颊滚烫,大腿内侧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股尿意在她的下半身炸裂开
来,痛苦羞愧中带着爽快与轻松。晚风吹来,卷起她香气袭人的头发。

  「操,水喝多了。」

  然后她赶忙跑进了教学楼下的公共厕所,拉开隔间的门,一个反锁,脱下裤
子,坐在冰凉的马桶圈上,盯着湿漉漉的内裤,手指慌忙地搓揉那个最敏感的部
位,一直到最后一道防线被突破,最后一个阈值被超越,滚烫热浪从两腿间不受
神经自主控制地喷发,咚咚跳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妈的,张萌萌,你真恶心,你这么是这种人呢,真的,你真他妈恶心。」

  失落地回到寝室,林灵和子怡已经上床了,祁晓雯还没回来,张萌萌知道祁
晓雯的钱包就在她书桌的抽屉里,便胆子大起来,悄悄地拉开抽屉,慢慢地取出
她的钱包,不动神色顺走了里面的一百八十块钱,装到了自己的口袋里,听着林
灵和子怡的呼噜声,她放下心来。

  「我这又不是偷,一百八是我一个下午好不容易要来的,现在我从别人那里
拿回我失去的钱,不是很正常嘛?虽然这钱不是祁晓雯拿的,但,谁知道呢,也
许在我洗澡的时候,祁晓雯偷偷地回来过,顺走了我的钱。她就是这样的人,平
时装的很正经,但实际上不是什么好人。」

  「是啊,我一下午得来的钱,凭什么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呢?你看,这么我其
实是不赚不亏的,一百八还是一百八。要怪,就怪那个把我的钱,不,现在是把
晓雯的钱拿走的那个人。要是祁晓雯不服气,她也去拿别人的嘛,很简单的事啊
。别人拿了我的东西,我怎么就不能拿别人的东西了?再说,我是真的需要这些
钱,没有这些钱,我连饭都吃不起了,但祁晓雯呢,少了这一百八,又不会死。
她就当做了一件好事吧,多好啊。」

  从那个晚上之后,张萌萌买了一把密码锁,锁上了她自己的抽屉,每当见到
祁晓雯,都会自己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又没亏欠她什么,有什么良心不安呢?
」但那把锁好像一个伤疤一样,源源不断地隐隐作痛。

  从那天以后,张萌萌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她变得闷闷不乐,几
乎每晚都一个人到寝室后边黑灯瞎火的小路上去使自己开心,一直到开心后的低
沉忧郁攫住了她那不那么干净的灵魂,就这样过了几个星期,天气开始转凉,她
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电线杆上贴的小广告,颜色还是那么鲜艳,数字还是那么有诱
惑力,照片里的女孩还是笑着,很快乐的样子。然后,就像一个已经溺水的人,
几乎没有挣扎,就接受了死亡的命运,下了决定了。

  「就这样吧,明天还有文学课的,早点回寝室睡觉去。」

  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在她的灵魂上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

  6

  刚给张萌萌发了微信,约她一起出去转转。妈的,还是忍不住。说真的,微
信一发,我就后悔了。一个多小时了,她还没回我。这种等待是最尼玛难受的。

  最近她好像精神不太好,声音也怪怪的,好像在躲着什么人,害,管她呢。

  张萌萌让我想到了我一个初中同学,唉,那个啥,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就听
我讲一讲,发发牢骚吧,我知道我写的东西很无聊,很幼稚,但我会很感谢你的
,真的。

  我的初中是上海市郊的一所普通中学,就和其他的中学一样的疯狂,和其他
中学一样操蛋。傻比的校长和神经病一样的老师,要不是为了那个女孩,我大概
早就转学了。

  我在初中的时候很安静,不想和别人说话,成绩总是不上不下,说白了,就
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班里的大透明。呵,我估摸着那傻逼化学老师大概连我的名
字都不知道,整天就会骂学生撕作业,真他妈恶心。我暗恋我们班一个女孩。她
是我们班成绩最差,个子最矮的女生,长得还挺可爱。听别人说,她是重度双向
情感障碍,好像还有什么重度抑郁来着,还有他妈的好多好多病,这大概是真的
,因为夏天的时候,她裸露的手臂上总会露出许多道血红的划痕,她自己切的,
冬天她的黑眼圈总是向在眼周围抹了一圈碳似的。她每天还要吃药,动不动发脾
气,用刀指着人,和同学吵架,最后除了我之外,没有同学想和她说话了。她的
名字叫艾欣,同学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叫她爱哭鬼,因为她总是在课上莫名其妙
地流眼泪。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她,体育课上,自由活动的时候,我就悄悄地
到她身边,她也一直是一个人,看到我朝她走过去的时候都会微微笑,那笑容是
真他妈甜,真他妈好看,尤其是在阳光下(妈的,那时候没手机,没法拍一张照
,这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然后,我们就一起肩并着肩,绕着操场散步,我吮
吸着她身上的香味,听着她冷淡地说着话,聊着天,那些打篮球的男生看着了,
总要起哄,说:哎,高小年和爱哭鬼在谈恋爱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自从初一,我们总是一起放学回家,因为我们两个的家顺一段路,要一起经
过一座小石板桥,外公说那桥是万历年间的古董。过了石板桥后,我向左走,她
往右拐。说来很奇怪,虽然我们每一天都是一起回家的,但是我们从没有一起这
样约定过,从没有一起出过校门,总是在出了校门之后,她从我后面迎上来,或
者是我快步赶上她去。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一直到现在,我在下课的时候,
都会故意放慢脚步,心里老紧张了,好像还在等一个什么女生从后边赶上我,叫
一声我的名字。真的,我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要走到石桥了,我们就心照不宣地放慢脚步,听着蝉鸣和流水,看西边落日
一点点沉没在建筑工地的肮脏泥灰里,别无他想,就是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点,
最好一辈子可以就这样过去,或者这座石板桥突然坍塌,我们一起掉到冰凉的溪
水里去。

  然而石板桥没有坍塌,艾欣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是初三下的事情,
是一个春天,马上就要中考了。

  中考前那会儿,我们初三年级是放学最晚的,差不多要到六点半,其他年级
四点半就他妈放了。这多出来的两个小时,从周一到周五,是语数英物化五门课
的老师来给我们做卷子。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星期三,我们做完了英语的二模卷
,已经六点三十五了,外面的太阳已经整个儿地落了山,只剩下一点余光,落在
高高低低的屋瓦上和电线上。其他同学理了书包,就三三两两笑着回家了,不一
会儿,教室里只剩下我和艾欣,我的动作总是最慢的,而她好像也在放慢理书包
的速度,故意等着我。等到我俩理好了书包,六点四十五分了,外面的天全都暗
了下来,隐隐地发蓝,这个学校就还剩这间教室亮着灯,虽然是四月份,但那天
特别热,好像夏天提早来了,我们教室没有空调,我俩的校服短袖都被汗水湿透
了。艾欣向我走了过来,

  「喂,小年,你考的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管他呢。」

  「马上中考了呢。」

  「是啊,要中考了。」

  「小年,你复习的怎么样?」

  「就那样呗,你呢?」

  艾欣沉默了,瞪着涣散的发黑的大眼睛,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我这时才
看到,她细小的手臂上有添了新鲜的刀痕了。

  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发呆,像个木头人
一样。然后,她抱住了我,小而温暖的肉体贴着我的前胸,我能感到她的汗,和
她的嘴巴里呼出来的气息。电风扇在天花板上嘎吱嘎吱地转,窗外的路灯一下全
都亮了起来。哭了许久,她支吾着开口了。

  「那个啥,小年,我想和你,呃,做那个,就,那个。」

  「啊。」

  「求你了。」

  她用她那天真有疲惫的眼睛仰视我,眼泪从其中留下来,我一下起了生理反
应,XX顶到了紧紧抱着我的爱哭鬼的下身。

  于是,在七点整的时候,我们关掉了教室里的灯,关掉了教室里的电风扇,
漆黑一片的教室里,我躺在冰冷的地砖上,艾欣跪坐在我身上,脱掉了她的校服
短袖,又帮我脱掉了上衣,扔在一边,拉下我的校裤,用小小的手轻轻抓握着我
充血的生殖器,她的手冰冰的,流了不少冷汗,然后,她也拉下了校裤,一屁股
坐到了我的XX上,我感到我被汗水打湿的背,被重重地压在地砖上的冰凉,以
及艾欣的小手的冰凉,还有黑暗中她的香味以及上下上下的身体的剪影,以还有
愉悦的疼痛,我从没意识到这个女孩这么重。然后我脱掉了她的运动鞋,捏着她
的脚,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她的脚怎么会那么冰凉,又那么的小,就像一个玩具
,像一把干柴。我用指甲刮着她的脚底板,黑暗中,我听到了她的笑声,这是我
第一次听到她的笑,也是的最后一次。第二天她就跳河自杀了。

  经过思绪混乱的一晚上,第二天早晨我来到学校,打算向艾欣正式地表白,
发现她并不在自己的座位上。老师好像没有发现艾欣不在了,还是开始早读,开
始讲解昨天做的卷子,我没有一点心思听老师说了什么,脑子里还在回忆昨天放
学发生的事情,那天中午午休的时候,两个警察进了我们的班级,从他们和老师
的交流里,我才知道了,艾欣自杀了,光着脚,脸朝下浮在那条清澈的小溪里,
操他妈的,就是那条我们每天晚上放学都会走过的,架着石板桥的那条小溪!

  班里的同学好像对这件事不感兴趣,还是每天埋头刷题,毕竟中考的压力就
在那里,只有我一个,对这种他人的冷漠茫然感到愤怒与恐惧。但是,他妈的,
多年以后,我也会成为他们的一员。

  后来几天,我在老师办公室补作业的时候,才听到老师们鬼鬼祟祟地谈起艾
欣的事情。艾欣自杀的那天,是她的十五岁生日,她老早就写了遗书,说再也忍
不住发病时候的痛苦,决定一到十五岁,就去自杀。

  操!原来是这样!原来她是想在死之前,做一件让自己不会后悔的事情。但
一想到那天放学后我和她的罪恶,我就浑身不自在,于是只好不去想,把这件事
压在心里,记忆的某一个角落,让它像尸体一样腐烂吧!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呢?友情么?爱情么?如果那晚上我说一些什么话的话,会不会把她给救下来?
唉,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以后体育课,就没有人能陪我散步了,放学也没
人能陪我行路了,妈的,那该多寂寞啊。

  最让我破防的是,有一次,一个男同学告诉我,他在那天晚上亲眼看到了艾
欣一个人在夜色里来到小溪边,脱下运动鞋和短袜,一头扎进了流动的溪水里,
连挣扎都没有,无声无息地被水带走。而他呢,不仅没有上去救命,也没有报警
,反而拿起了艾欣刚刚脱下来的带着汗水的鞋和袜,闻着闻着鲁了一发。他还很
自豪地把这件事当作一个炫耀的资本,讲给其他男生听,其他男生听了哈哈大笑
。我真的想握着酒瓶朝着他的肥头大耳上给他妈的来上那么一下,可我终究没有
那个胆量,只好同其他男生一起哈哈大笑,装作很羡慕的样子,并说些「牛逼牛
逼」之类的话。

  中考的时候,我超常发挥,考上了上海中心城区的某区重点,于是中考结束
的那个暑假,我们家决定卖掉这里的房子,搬到上海市区里去住了。离开这里的
前一天落日时分,我一个人又来到了那条艾欣跳下去的小溪,想再走一遍那条她
和我一起走过两年的路,但却看到了一辆普鲁士蓝的大卡车,一辆土黄的打桩机
和两辆金灿灿的挖掘机正在一块一块地把那座明朝石板桥拆卸,敲碎,运走,那
些碎石头要被当作废料,送往垃圾填埋场。我第一次哭了,为了艾欣,轰鸣的引
擎声和碎石声中,我的哭泣变得那么轻飘,那曾经在这里度过的初中四年,也随
着这些石板一起,被无情地敲碎,同记忆一起被埋葬在不知何处的垃圾堆里。

  高考完后,我又一次回到了当年的初中,参加同学聚会,艾欣的事情已经没
有人提起,小溪干涸了,在原来是石板桥的地方,铺了一条挺括的柏油路。

  7

  十一月底,就是全上海最后一只寒蝉的尸体被北风撕碎的那天下午,张萌萌
收到了旅馆给她的第一笔钱,这是她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得来的钱。这一个多
月里他接待了四十几个客人,平均一天至少一个。

  一个月来,她隔三差五地就去那家旅馆报道,周末的时候,或者没有课的下
午或者工作日的夜晚,穿着他们发给她的不知道哪个学校的校服,她也挺喜欢穿
着校服,这样至少没人认得出她是这里的大学生,而会让那些男的误以为她是什
么地方来的高中生。她的美貌使得这家情人旅店的住客增加了百分之五十。真的


  一开始她在心里发了誓,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自己被那些人玷污了,最多
不过是用手或者脚,让那些恶心的中年男人得到一些快乐,让他们满意地洒一些
钱,最后默默地离开,或者搂着她睡一晚上。偶尔会有一两个她大学里的学生,
那是她总是会格外地紧张,生怕自己被同学认出来,或是与那些家伙在不经意间
打个照面。于是她在学校里变得更加地自闭了,近乎断绝了一切的社交,拒绝交
朋友,拒绝和他人来往。

  这还是她第一次触碰到男性的生殖器。那些老男人大多很满意有这么一个年
轻可爱的女孩,握着,或者用嘴轻轻地含着他们恶心的生殖器,给他们一点忘记
一切的快感。在第一次给一个老男人口完之后,张萌萌哭了一场,带着满嘴的腥
味和脚上的精液。她第一次觉得男性的毛茸茸软绵绵的生殖器是那么恶心,那么
丑陋的东西。

  张萌萌说好了,自己不是那种鸡,自己还是有底线的,但总有一两个男人喜
欢在张萌萌不经意,摸一下她的酥胸,或者戳一下她的阴部,这种时候她总是格
外地生气,夹杂着紧张和愤怒。但愤怒只会引起嫖客更大的兴趣。他们把厚厚一
沓人民币摔到张萌萌脸上,并用命令的语气威胁,「操你妈你以你为你是谁,把
裤子脱了。那么漂亮还不是鸡,呵。骗,骗你妈呢。」于是,在到这里的半个月
后,她的最后一条底线也被无情地,绝望地突破了。她就这样把自己的第一次用
8000人民币的代价,强迫着卖给了一个65岁的有钱的大爷。那天晚上,她
又哭了三小时。她上一次连着哭三小时,还是在她外婆的葬礼上。

  黑暗里的床上,她总是用手捂着脸,尽量不去看压在自己身上的丑陋的老人
,或者是肥胖的男人,同时幻想着,这一次,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了。她在最初
的几天还幻想着,会不会遇到什么有钱又温柔的富二代帅哥呢?但一周以后,她
的幻想便荡然无存了。越是这样,她就陷得更深,更难以从中脱身。要是她向酒
店的经历说些打算离开之类的话,经理便用她入职是签的合同做威胁,那合同上
,有张萌萌用她处女的樱唇画的押。她就像一只自投罗网的鸟儿,被剪掉了翅膀
,受人虐待,勉强乞得一点点缠绕。

  周五下午,工资拿到手,张萌萌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多月,居然只有一万多
人民币,她气呼呼地找经理问话,经理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大妈,整天抹着浓妆,
一头卷发,虚伪得叫人看一眼就觉得恶心。

  「不是说一个小时两千的吗?我一个多月,接待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只有
这点钱?」

  「哟,小妹妹,你以为那两千一小时都是你的啊,要是都给你了我们吃什么
啊,呵,想得到美,两千一小时。」

  张萌萌真恨不得一拳朝着那个恶心经理的脸上挥过去,但理性阻止了她的行
动。

  她默默地回到寝室,带着一肚子火,把自己一个多月以来的所得放在抽屉里
锁好,好像锁着自己的一个孩子。还好室友都不在,没人发现她的不可告人的秘
密,正好洗个澡。真的,张萌萌在洗澡的时候,总是恍惚注视着自己的裸体,不
断地想,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呢?一个一次性玩具,一个供人们玩弄,发泄,取
乐的工具,一只没有了翅膀的鸟。每一个男人都流露出下流的眼神,抓着自己的
脚,把自己小小的腿高高地举起,暴露出隐私部位,这,大概对那些男人们来说
,便是征服的快感,是自己永远无法体会到的感觉。他们都是人生角斗场里的失
败者,于是只好花一点钱,在自己年轻又柔弱的肉体上,找到他们的可鄙可笑的
虚荣。

  呵,这个国族里所有的男的,不论老少,都无时不刻不想做爱。她想到了小
时候听过的两句歌词:「台北不是我想象的黄金天堂,都市里没有当初我的梦想
。」她觉得,好像整座城市都是她的敌人,那市中心一幢幢高楼就像眼中钢钉,
刺痛17岁可怜少女的心,而那一个个未曾谋面的男人们,就是这种对上海这座
城市的恐惧的具像化,实例化。他们对张萌萌来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恐惧。

  洗完澡,她没穿衣服,滴着水就走出了浴室,湿漉漉的两片脚丫踩在冰冷冷
的地砖上。这也是她这一个多月里来的最大的变化,她不再在乎光着身子在寝室
里转悠了,就算被男生看到了也无所谓啊,看就看呗,反正就破罐子破摔了。谁
能想到一个月前,她甚至还害羞让别人看到她的脚,不好意思穿着拖鞋走出寝室
门呢。

  然后她看到了祁晓雯桌上的虎皮鹦鹉,后者正瞪着两粒黑豆般的小眼睛,盯
着她一丝不挂的湿淋淋的肉体和发黑发臭又好多毛好多褶皱的批,歪了歪脖子。

  她刚刚想起来祁晓雯在寝室里偷偷养了一只宠物鹦鹉,翠绿色,手掌大。那
鹦鹉被剪掉了翅膀,祁晓雯说,宠物鹦鹉都是这样,为了防止它飞跑。于是张萌
萌走到祁晓雯的桌前,抓起那只鹦鹉,狠狠地把它砸到了地上,鹦鹉在地上扭曲
挣扎着,扑腾着被切掉的翅膀,然后,张萌萌用她滴着水的光脚把鹦鹉踩成了一
滩血肉模糊的泥,咚咚咚地,踩了七八下。

  沉默里,她的微信响了,张萌萌吓了一跳,马上打开手机,看到高小年发来
的消息。

  「哈咯,萌萌,在吗?」

  「那啥,这个周末有空一起去外面转转嘛?」

  「如果没空就算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萌萌光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看着丝状惨烈的虎皮鹦鹉,强忍住想哭的
欲望,脑子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这时候该做什么,因为可以做的事情他妈太多了
,也不知道该不该哭,因为值得哭泣的事情也太她妈多了。难道高小年已经发现
我在酒店里做鸡的事了么?不不不,不可能啊,他应该只是单纯地想约我一起出
去玩吧。嗯,一定是这样的。

  我在他的眼里,大概还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天使吧。

  我大概只有在高小年眼里,才是一个天使了吧。

  这么想着,张萌萌像找到了一个救星,一根洪水里的救命稻草,一个精神的
寄托,突然后悔踩死那只虎皮鹦鹉了,她甚至觉得她自己有病,只好抽了一张餐
巾纸,擦掉了脚底板上沾上的鹦鹉的血,又把鹦鹉的尸体扔进了马桶,开始穿内
衣和内裤。

  等她穿完了衣服,她从那一个多月的所得里边抽出了两张一百块,放到了祁
晓雯的书桌上,她希望她可以原谅她。

  8

  张萌萌回我微信了,妈的,我太她妈激动了,她答应周六和我一起出去逛逛
。哈哈哈哈哈哈,生活万岁!!!

  不,不对,害,我他妈兴奋个鸡儿。她这么漂亮,这么完美,怎么会答应和
我一起出去玩的呢?啊,我知道了,她只是出于礼貌,不好意思拒绝吧,一定是
这样的,妈的,她太好了。唉,想想也是,我这种丑逼怎么可能配得上她那。

  操,我不该约她一起出去玩的。你说她会不会带别的男孩一起去呢,也许她
会带她的男朋友一起来,那他妈的多尴尬啊。操。

  唉,她多半只是出于礼貌地不拒绝我吧,毕竟谁想和我这种失败的家伙一起
出去呢。每次看到她的脸,从会感到我们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而我永远也没
有办法真正地了解她,走进她的心。

  但,她同意了和我一起出去,不就说明了她不讨厌我么?

  害,我可去你的吧,什么不讨厌啊,这就是礼貌,人家的教养。你懂什么。
人家不拒绝你,是人家有教养,你这家伙还在这里自作多情呢,再说了,说不定
男生约她出去玩只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啊,大概是碰巧这个周末,没有男生约她一
起玩,就被我钻了个空子,一定是这样的。

  9

  周六的上午,天空灰沉沉的,冷空气从天上倒灌下来,晚些时候也许要下雨
。张萌萌的心里格外地激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原因地激动,约好了十点
在人民广场站见面,她九点就到了约定地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十点差五分的
时候,高小年来了,他还是穿着平时学校里常穿的那件外套,憨笑着,略微佝偻
着背,但张萌萌却远远地在人群里一眼认出了他,好像他是什么特别的存在。

  这好像是张萌萌的第一次约会呢。

  张萌萌第一次觉得这个普通的男生那么可爱,那么憨厚老实,大概是这一个
半月的经历的关系。一想到这一个半月无数个痛苦的白天黑夜,被人按在床上X
的时候,张萌萌的内心就泛起波涛,那些猥琐油腻的脸又在她的脑海里浮现,让
她不自觉地一抖。她此刻看着高小年的眼睛,发现真奇怪,和她在这一个多月来
遇到的所有老老少少的男人不一样,这个男生的眼神里边居然没有一点儿下流的
欲望,有的只是单纯的孤单和轻微的不好意思,他大概也是第一次和一个漂亮女
生一起出去逛街吧,张萌萌心里想着。

  「啊,抱歉,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说着这话的高小年,声音还在发抖
,肉眼可见的紧张,生怕说错一句什么话。毕竟,在他的眼里,她那么完美的女
孩,居然答应和自己出来,这绝对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啊。感谢上帝。而且,好
像今天的张萌萌格外的漂亮。

  南京路人潮汹涌,本地人和旅行者混乱不堪地穿过街巷,拍照的,散步的,
逛街的,购物的,卖艺卖唱的,情侣手拉着手,小孩子兴高采烈,这些都成为了
张萌萌和高小年的背景音。

  一边走着,张萌萌不时看着高小年的侧脸,如果这时候,他向我表白的话,
我一定会接受的,真的,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他,还把我当做一个纯洁的天使
看待吧,但,要是他知道了我的过去一个半月的生活,他会多么地绝望,多么地
失望哇。突然张萌萌觉得,自己这么肮脏的人,根本配不上身边这个憨厚耿直的
男生,他是那么纯真,没有一点儿下流的欲望,而自己,自己是那么的堕落,又
是那么的下流,那么脏。这么想着,她几乎羡慕起高小年的生活来了。

  但至少我的心还是干净的啊,对于爱来说,这不是够了吗?

  高小年也转过头,正好和张萌萌的视线相接处,张萌萌并没有收回视线,只
是微微地笑了一下,这一下,让高小年害羞起来,一下子低下眼,装作在看地上
的地砖和远处的霓虹灯。

  「真的」,高小年心想,「我和她相差太多了,她那么自信,那么美丽,而
我呢,走在她身边,简直是对她的亵渎,对她的侮辱,我真他妈恶心,我真他妈
猥琐,没有一点真才实学,只不过是一腔热血的沙壁愤青,现实生活的失败者,
惹人讨厌。不,不可能的,我怎么会成为她的男朋友呢,这根本不可能,也不要
去白日做梦了。她真的,真的只是出于礼貌不好意思拒绝我的邀请,才和我一起
出来的。我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就算我强行做了她的男朋友,也不过是,不过
是对她的伤害啊。」

  高小年又想到了初中那会儿,他和艾欣一起放学走路回家的场景,真是奇怪
,艾欣怎么就,怎么就消失了呀?她到底去了哪儿?如果她还活着的话,那么现
在,嗯,现在大概就是张萌萌的样子,虽然没有张萌萌那么好看,但,妈的,她
两个长得真像啊。

  「喂,张萌萌,最近怎么样啊?」

  高小年先开口了,正巧张萌萌这时候很想找个人聊天,倾诉一下自己心里恶
心的垃圾,但一想到,若是说出自己的经历,便会使得自己的形象在高小年的眼
里崩塌的话,那最好还是保持沉默吧。于是,张萌萌就陷入这样一种矛盾的心态
里,一方面是见到高小年的喜悦以及想要对他倾诉的那许多许多情感,另一方面
是对自我狠狠的贬低和想在高小年心里保持一个完美形象的欲望,还夹杂着些许
想要保护高小年的爱。她也分不清了,这到底是友情呢,还是爱情呢。

  应该是友情吧。

  「挺好的。」

  「真的吗?我看你黑眼圈好严重啊。」

  「啊,是这样,昨晚没睡好。我室友太吵了。」

  「害,我室友也好吵,晚上在打游戏呢。」

  「嗯。」

  张萌萌只是嗯了一声,于是对话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呐,小年,你作业做完了吗?」

  「做完了。」

  「嗯嗯,我也做完了。」

  又是尴尬的沉默,他们俩人在处理与对方的关系时,都把自己放到极低极低
的位置,但一段真正的恋情中,双方的地位应该是平等的,这也暗示了他俩的感
情注定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悲剧。张萌萌觉得,要是自己说的太多了,会忍不住说
出自己在那一个半月里所经历的肮脏的苦痛,或者在小年眼里显得廉价而轻佻,
毕竟高小年是男生,难道他不应该主动一点,多说一点话吗。高小年觉得,要是
自己说的太多了,就会在那么美丽的女生前暴露自己的无知与愚蠢,况且,应该
没有女生会喜欢一个滔滔不绝说些无聊话题的男生,再说了,在女生面前保留一
点神秘感有什么不好。于是,双方心照不宣地一起沉默,一个盯着脚下的砖,一
个盯着天上的云,几乎是无意识地,沿着南京路向外滩走过去。

  「那个啥,高小年,你毕业了想去哪里啊?」

  「我,我还没想好呢。」

  「啊,没想好啊。」

  「是啊,毕竟大学才刚刚开始,想那些不是太早了吗。」

  「也是。」

  「那你呢,你想大学毕业后去哪里?」

  说真的,张萌萌几乎没有考虑过未来,在她的眼里,最近的未来——明天,
都是一团黑暗。

  「我么,我想去布拉格。」

  「啊?去布拉格?真的?」

  「嗯,真的。」

  张萌萌只是随便开个玩笑,她当然知道,凭借自己的家庭经济状况,自己哪
里都去不了,上海已经是她能到的最远的地方了。远处江海关的大钟楼敲响了十
一点的钟声。她一时兴起,脱口而出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一个地名。她不知道布
拉格是哪个地方的城市,也不知道那里距离他们俩有多远,只知道那是一个自己
一辈子都去不到的地方。

  「那这样的话,我以后,带你去布拉格!」

  「哈哈哈哈哈哈,行了,小年,别开玩笑了。」

  「真的,不开玩笑,那啥,萌萌,给你变个魔术。」

  「啊,什么魔术啊。」

  「嗯,把眼睛闭起来,数五秒钟。」

  「你搞什么鬼啦,真是的,一,二,三,四,五。」

  「好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高小年指着南京路两旁的万国建筑,「你看
,我们到布拉格了!」

  「哇,真的到布拉格了耶!」

  「是不是很漂亮?」

  「嗯嗯,真好看。」

  「卖哎,晾衣衫昂,竹头噢!」远处的弄堂里传来叫卖声。

  「喂,小年,你这布拉格怎么还说上海话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这个,布拉格,呃,布拉格就是说上海话的啊。」

  「啊,骗谁呢,哈哈哈。」

  「那,萌萌你说,布拉格应该说什么话呢?」

  「这个吗,呃,反正不说中文。」

  「快,萌萌,快来,前面外滩到了!」

  张萌萌紧跟着高小年的脚步,在行人里穿梭,在看到陆家嘴的摩天大楼的那
一刹那,不知道为什么,作为农村来的,农村长大的孩子,她突然很想哭。

  要是,一直可以和高小年这样下去,那该多好啊,但……不行,我这么脏,
又这么穷的女孩子,怎么配得上高小年呢,他这么天真,这么好。一定能找到比
我好得多的女孩啊,我不能就这样毁了他的生活呢。

  穿过马路,爬上岸堤,栏杆下是土黄色的黄浦江滚滚,身后是厚重的万国建
筑,英国法国的银行,巴洛克式白色大理石穹顶和挺立着的多利克立柱,对岸,
低垂的云雾掩盖了高楼的尖顶,让人产生了这些建筑个个直通宇宙空间的错觉。

  「呐,高小年。」

  「嗯?」

  「你说,这些,这些周围的一切,繁华的一切,和你我,都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么,呃,关系还是有的吧。」

  「那个啥,小年,我前面一路上看到七八个骑着电动车送外卖的人,把车骑
得飞快,和时间赛跑,看到了在街头卖唱的人,他前面的吉他盒里,钱币少得可
怜,还有,还有,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在上海的某个小小角落,有好多,有好
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可怜的,活生生的人。你说,你说那些人,和我们看到的
眼前的这些高楼,有什么关系呢?」

  「唔。」高小年一下子被问的不知该说什么,随后,他看到张萌萌的眼睛里
以及噙着泪了。

  「张萌萌,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江边风太冷了,吹的眼睛疼。」她感到这不属于她的快乐,
不属于她的繁华,在她的眼前如同画卷一样徐徐展开,不免感到焦虑忧伤。衣着
光鲜的男女拥抱着,在欧罗巴风格的建筑下,拍摄迷人的照片,他们她们是小红
书上的名媛,是抖音上的网红,是B站的百万粉up主,是一切光鲜亮丽的生活
的象征,而在他们脚下,随机地踩着无数其他人破碎的梦和腐烂的人生。

  风越来越大了,高小年在前,张萌萌在后,两人朝着外白渡桥走过去,那是
苏州河流入黄浦江的地方。过了外白渡桥,就是虹口,曾经的小东京。望着这座
铁桥,高小年回忆起了自己初中时的那座石板桥,和曾经同艾欣一起走过那座桥
的两年时光。

  河对岸,上海饭店右侧不远,白墙红顶的欧洲建筑上,飘扬着一面俄罗斯的
三色旗,直直地插入灰色的天,似乎把天戳破了,于是,天空开始下雪。张萌萌
走到桥中央,把手搭在铁栏杆上,背朝黄浦江,仰头看着灰暗天空里的雪花棉絮
似的飞向冰凉又多灾多难的人间,忍不住叹气起来。她回忆起的是自己生活了十
七年的土房子,在那里,爷爷会因为她在吃饭的时候叹气而打她耳光。

  「呐,小年,你看,布拉格在下雪。」

  「哈哈哈哈哈哈,是啊,布拉格下雪了哇。」

  他俩盯着桥下肮脏的苏州河水,都出了神,雪越下越大,把他俩分开又把他
俩拉近。

  「呐呐呐,你看,那是什么?」

  「嗯,什么?」

  顺着张萌萌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透过密密麻麻的白雪,一只死鸟的尸体,
仝在土黄的水面上,游泳浮沉。接着,是一只死去的鱼,翻着刺眼的白肚皮,张
着嘴顺流而下,然后是一只巨型的水鸟,羽毛几乎掉落殆尽,尸体已被河水泡发
了,发出奇怪的色彩,再然后是两只死去的家猪,发出臭气,那臭气张萌萌很熟
悉,她家的猪圈里总是有类似的气味。接着,十八匹死去的白鹿接连飘过去了,
后来是两颗腐烂的卷心菜连同九只血红的番茄,河水看上去那么平缓,不带丝毫
个人的怜悯,裹挟着尸体和残渣,张萌萌盯着苏州河的河水,出了神,生怕这座
一百多年的花园铁桥年久失修,突然断裂,于是自已也变成那无数尸体和残渣里
的一员,被冰冷的河水裹挟着带向不存在的未来。

  「呐,小年,桥上真冷。走吗。」

  「走吧,找个地方吃饭去。」

  离开外白渡桥,张萌萌最后朝着河里瞟了一眼,然后她看到了一只巨大的虎
皮鹦鹉的尸体,有鸭子那么大,被剪了翅膀,扒光了羽毛,光秃秃赤裸裸地,同
其他的尸体和发酵的垃圾一道,冲进时刻不停的大江。

  「呐,小年,带我离开这里,带我去布拉格,好么?」

  张萌萌这话说得极轻极轻。轻到还没有传入高小年的耳朵,就被吹散在漫天
飞舞的白雪里,融化在江河滔滔的水声里。

  10

  最近去学校的文学社,认识了祁晓雯。她真是个不错的女生,就有时候会自
作聪明,有点装,我不是很喜欢。

  但不可否认,她书读的确实很多。我有点羡慕她了。

  上次和张萌萌出去玩回来,她就没再和我说话了,也没给我发微信,唉,我
大概是那时候说了什么让她讨厌的话了吧,或者是她那时候根本就只是单纯地和
我散步,也没有什么更多的想法,呵,我只是自己自作多情而已啊。我和她究竟
算是什么关系呢。

  那之后的文学课,她还是坐在自己边上,但没有显出一点点更加亲密的样子
,简直是一个陌生人。我应该是被她所拒绝了吧。唉,她是不会喜欢我的啊,她
那么好看,我那么丑。

  昨天晚上做梦,又梦到了艾欣,所以今天早课迟到了,妈的。梦里的艾欣还
是她那时候的模样,脸上没有增添一点儿岁月,美好到我在睡醒后哭了一场。

  不过,唉,还是说会文学社的事吧,这是我们文学史课上教授推荐的,我想
着,也许可以交到一些新的朋友呢。这么老是在脑子里想着张萌萌也不太好,而
且没有意义。不如认识一点新的朋友。

  然后我就遇到了那个叫祁晓雯的女孩,矮矮的,也好可爱,虽然和张萌萌比
还差得远了。这么说吧,祁晓雯只是无数人里的普通人的标准长相,不算难看吧
,不过中规中矩;而张萌萌是人间的天使,看一眼就可以忘记所有烦恼。祁晓雯
的发型是我喜欢的类型啊,但她会喜欢我么?可能性不大吧。如果要说我们有什
么不同的话,那么,祁晓雯是道德绝对论者,而我是一个堕落的相对主义者。只
要和她聊聊书,聊聊生活,就能发现这一点。

  她好像不怎么爱说话。直到一次社团的活动结束,她叫我一起去她的寝室里
,看看她的那些书,我便跟着晓雯进了女寝,这是我第一次进女生寝室,说实话
,和男生的差不多。

  然后,你听我说,妈的,在她开门的时候,我看到了没穿衣服的张萌萌,躺
在上铺手淫,真的,我被吓坏了,一下子血压升高,心跳加速,第一次见到这座
情况,张萌萌看见了我,惊叫一声,便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自己的赤身裸体,
又把头埋进了被子里。现在我唯一能记起的就是张萌萌纤细的两条白腿和黑乎乎
的阴部,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荒谬,这样的一个天使,和这样的一个恶心又世
俗的行为,竟然会一起出现,这在我之前看来,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于是我的
世界好像有某一部分崩塌了,死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在张萌萌躲到被子里去后,祁晓雯看着我葧荠的下体,竟然微微一笑,那笑
极难察觉,但我很肯定地说,她确实笑了。在这之前,我yy过祁晓雯,但张萌
萌从没有出现在我的睡前的幻想中,因为她太美丽了,美丽到世界上最干净的东
西都能伤害到她。

  「高小年,你硬了诶。」祁晓雯轻轻地说。

  「啊,呃。」我连忙用手压住那根挺起来的东西。

  「我可以,呃,用手,帮你弄出来吗?」

  「不不不不不,不需要,我走了,这就走。」

  我连忙背上书包,走出她们寝室,进了最近的一间厕所,进了隔间,鲁了一
发。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拒绝了祁晓雯的请求,但张萌萌还躺在床上,我不能够
,在她面前露出我那个最下流最肮脏的器官,不,我做不到。

  我又想到了艾欣。这样做是对她的欺骗呢,她在死之前把第一次给了我,我
就发了誓,一辈子不再同别的女孩发生关系了。

  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文学社了,我怕在那里见到祁晓雯,我不讨厌她
,可就是莫名其妙地不想面对她。

  11

  张萌萌还是照常去酒店接客,没办法,没钱什么都是假的。

  但当她趴在床上等客人来的时候,想到自己自卫的场景居然会被高小年遇到
,这真的,一想到这个,一想到高小年已经把自己看光了,张萌萌都不自觉地面
红耳赤,心里一阵奇怪的感觉。

  还有,想到高小年居然会和祁晓雯在一起,她的心里也总是不畅快。但,自
己真的喜欢高小年吗?如果不喜欢,为什么会在意他是不是把自己给看光了呢?
自己不是早就被各种男人压在身下蹂躏了么?如果不喜欢,为什么会在意他和祁
晓雯走在一起呢?但就算喜欢,又怎么样?自己那么穷,那么脏,那么低贱,还
是配不上他的。也许,祁晓雯和高小年在一起才是对的,我也别去瞎掺和,耽误
了人家。那些什么一起去很远的地方的话,都是玩笑,和他的快乐和前途比起来
,我的人生又算什么呢。

  这么想着,房间的门开了,进来一个高大的学生模样的男生,张萌萌记得,
自己貌似在学校里见过他,但从没认识过他。

  「贵宾您好。」

  那个男带著名牌墨镜,奢侈品包,还有一双刺眼的篮球鞋,一副目中无人的
神气。一进来,二话不说,就坐到了床边,搂着张萌萌,轻轻地揉捏她的鼓起的
酥胸,很熟练的样子。然后,他跪在地上,脱掉了张萌萌的拖鞋,开始舔她的脚
。张萌萌突然感到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他和其他那些老大爷不一样,这是学校里
见过的人。

  舔到一半,那男抬起头,盯着张萌萌发红的脸,突然说,

  「诶,你是我们学校的人吧。」

  「不,不是。」张萌萌吱唔了一声。

  「害,装什么装,我在文学课上见过你。」

  张萌萌被吓了一跳,她可没有准备,在这里遇到一个她的同学。

  于是,那男生脱下裤子,握着挺立的生殖器,磨蹭着张萌萌的软绵绵的脚底
板,看着眼前这个恶心的动物,张萌萌的脚底痒痒的,心里砰砰直跳,自己好像
确实在教室里见过这个男的。

  「变态。」

  「我,我要设出来啦。」

  张萌萌用脚夹住了对方的生殖器,用命令的语气说,

  「变态,不许社。」

  「你叫什么名字?」那男的问。

  「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

  「谭军。」

  「嗯」

  「那你呢?」

  「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啊,那好吧。」

  「对不起,这是我的个人隐私。」

  于是再也忍不住的谭军把滚汤的白色污染冲在了张萌萌白嫩嫩冰冷冷的足弓
里。

  冷静下来后,谭军问萌萌。

  「你们这里提供饮料吗?」

  「有,收费的。」

  「那,给我拿两罐可乐来。钱最后一起付。妈的,渴死啦。」

  「请贵宾稍等。」

  接着,趁着张萌萌下楼去拿可乐的空档,从张萌萌的钱包里,谭军翻出了张
萌萌的学生证,知道了她的名字,还给学生证拍了一张照。

  穿着拖鞋的张萌萌从外面啪嗒啪嗒地走进来,看到光着屁股的谭军拿着她的
学生证,脸一下子没了血色,冲上前去,要抢回她的东西,谭军把拿着学生证的
卡举高,张萌萌一个猛扑,顺势倒在了谭军的怀里,谭军向后一倒,倒在了床上
,再一个转身,便把香喷喷软绵绵的张萌萌压在了身下,充血的生殖器正好顶在
张萌萌的小腹,两罐可乐滚在地上。

  于是他开始扒她的衣服。张萌萌用脚乱蹬着谭军说硕大的身体,只是无谓的
挣扎。

  「小骚批,别动,让你爸爸给你拍张照。」

  说着,谭军举着张萌萌的学生证,对着躺在床上赤身露体的张萌萌本人一道
,拍了好多照片。张萌萌闻着谭军身上的臭味和说话时嘴里发出的气味,感觉要
吐了。

  「别,求你了,别这样。」

  「哈哈哈哈哈,再求我啊,你要是服侍我服侍得爽了,我就把照片删了。」

  然后谭军脱光了衣服,叫张萌萌给他口。

  ***

  完事之后,谭军搂着赤裸的张萌萌躺在软绵绵的白床上,后者在恐惧和不安
中瑟瑟发抖,蜷缩着双腿,背对谭军,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母猫。张萌萌觉得
一辈子过去了。

  「那啥,张萌萌。」

  张萌萌没有回答。听着自己的真名被这样的男生喊着,就觉得刺耳。

  「张萌萌,你为什么在这里做这种事呢?」

  「没钱。」

  「这样不好,你的青春可不能就这样浪费了。听我的吧,别这样了。」

  呵,这些男人,都是这样,在操完了她,荷尔蒙冷却之后之后,总爱说些人
生哲学,总要劝这个失足少女重回正道,好像那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似的,而
他们却忘了自己也不过是恶心的嫖客,现实生活的失败者。似乎只有在这里,他
们才能够对着比自己更加低贱的灵魂说教。

  「你是想表达对我的关心吗?」

  「嗯,你这么漂亮,不应该在这种地方。」

  说着,谭军又把手指伸进张萌萌的肛门,后者吓了一跳,轻轻地叫了一声,
小小的肛门一下紧缩,夹住了谭军肥大粗糙的手指。

  「你,你干嘛。」

  「呐,张萌萌,听我说。」

  「你要干嘛。」

  「张萌萌,做我的女朋友吧,别,别在这种地方再待下去了。你做我的女朋
友吧。」谭军顺势把身子凑近了张萌萌

  张萌萌感到谭军鼻子里呼出的气,弄的自己的背痒痒的,然而她只是默默地
听着。谭军见张萌萌不说话,接着补充了一句。

  「我花钱把你从这里带出去,每个月给你两万五千块钱,如果你做我的女朋
友(狗)的话。」

  听到这条件,张萌萌动心了,好像答应谭军,的确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最好的结果了。

  「你,你有那么多钱吗?」

  「我家里有得是,你要多少,都给你。」

  「我,我再考虑一下吧,请给我一点时间。」

  听了这话,谭军用力把手指捅进了张萌萌肛门的最深处,后者痛的大叫起来
,棕黑色的粪便不自主地流了出来,流在雪白的床单上,臭味蔓延的到处都是,
充满了房间。张萌萌感到自己的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也没有了,也许早就没有了


  12

  操,妈的,真他妈傻比。

  今天文学课上,张萌萌没有坐我边上,我看着她就这么走过我,坐到了一个
高个子男生的座位边上,那个男生看见张萌萌坐下来,就像她嘘寒问暖,用手臂
搂着张萌萌的肩膀,简直是他妈的一对情侣。操。

  你他妈的要知道,她走过我的时候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果然张萌萌不喜欢我。她不搭理我,就是因为她喜欢那个又高又帅,全身名
牌的有钱男生,真他妈恶心傻逼,真他妈恶心。这个世界真他妈的俗,资本真他
妈的俗。世俗,去你妈的世俗。我好想这个世界燃起大火,把世俗的高雅和伪装
成高雅的俗全都烧光,妈的,妈的。

  但仔细想想,自己就是比不上那个男的啊,他长得高,有比我帅,又有钱,
张萌萌和他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吗?她和你在一起反倒是不正常了。呵,大概
我才是真正的傻逼。

  欺骗!也许张萌萌早就有男朋友了,她那个周末答应和我一起出去玩,只是
对我无聊的挑逗,大概她现在正把我和她一起出去玩的故事,说给那个男生听呢
,然后他们晚上就一起睡觉,张萌萌会被那个男生压在身下草,妈的。

  一想到这,课也没办法再听下去了,满脑子尽是消极的情绪和自卑的心理,
这他妈的,真恶心。但我知道这只是我对我自己无能的愤怒,愤怒完,我还是一
个废物。

  下了课,我差不多要哭出来了,一直到我的手机响了,是张萌萌发的微信。

  「那啥,小年,这个周末有空吗?我想和你一起去散散步。」

  妈的,原本已经消散的怒火,在看到了张萌萌的这条微信后全部复燃,这婊
子还想羞辱我,他妈的明明有男朋友了,那个男生,不是各方面都比我好么?你
他妈的和他散步去啊,别他妈的再来找我了,我不配,我他妈的不配。张萌萌我
操你妈。

  13

  在邀请高小年一起去散步的微信被狠狠回绝之后,绝望的张萌萌只好答应了
做谭军的男朋友。

  张萌萌原本在心里计划着,如果高小年同意一起去散步的话,她要把她受到
的所有委屈,全部告诉他,然后抱着他大哭一场,她甚至做好了和高小年一起出
走的决心,永远地离开这个忧伤的高楼林立的都市,到天涯海角。

  可是高小年在一开始就拒绝了。就这样张萌萌成了谭军的狗。

  14

  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我已经是布拉格卡尔大学的学生,在重感冒和抑郁症的
咖啡馆里孤独地熬过人生的第二十一的冬天。那时候,在封校的指令解除后,我
义无反顾地来了布拉格,逃离嘈杂的记忆,不想再回忆过去几年里发生的一切,
我也懒得和你们说我是怎么和张萌萌扯破脸皮,和祁晓雯吵了一架,然后看到祁
晓雯的尸体是怎么被奸尸,怎么被运走;张萌萌和林灵是怎么被虐待后分尸,以
及学生们是怎么在校门口暴动,反抗封校措施。反正她们都死了,我所在乎的女
孩和在乎过我的女孩们。说实话,在发生这些的当时,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只
是之后听曾经的朋友和同学只言片语地说着这些血腥的事儿,才理出一个大致的
脉络来,最后木然地叹一句:这就是他妈的生活。

  但我确实知道,当下总是充满了荒谬与滑稽,只有拉开一段的时间,才能看
清过去的歪路,看清自己做的对的地方,不对的地方,我时常在想,如果我可以
重新开始一次大学生活,那么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不同是肯定的,但重来是不
可能的。于是我们只好习惯于背负着一肩膀的后悔向前走,每当我在伏尔塔瓦河
畔踟蹰不前时,我总能感到肩背上的重量,那里站着腐烂发臭生蛆的天使张萌萌
,跳楼自杀脑浆迸裂还被奸尸了的文学少女祁晓雯,脸朝下光着脚溺死在小溪的
十五岁的双向情感障碍患者艾欣,和那座被无数花花绿绿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视
为终点和起点的臃肿城市。

  而我这个懦弱且做作的布尔乔亚傻逼所能做的,只是在一个雪天的下午,来
到布拉格街头有壁炉的温暖咖啡馆,点一杯热可可,找一个靠窗的座位挖掘自己
零星的记忆碎片,以便敷衍出一段无聊的故事,一个字一个字地,来赎掉我肩头
和心里的五彩斑斓的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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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4-27 20:41